轉過天來,李惟儉再也待不住,一早便出了門。琢磨着總要去遵化鐵廠轉一轉,如今忠勇王不在,此事須得與兩位協理大臣商議一番。
內府兩位協理大臣都是正四品的官職,一個分管會稽司等審查事項,一個負責武備院等具體衙門。至於大老爺賈赦相請,李惟儉懶得與其磨牙,乾脆點過吳海平,將那紙箋交與其,讓吳海平走一趟就是了。
李惟儉前腳出了門兒,後腳傅秋芳與紅玉處置了家中事項,閒坐了不緊不慢地做着女紅,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紅玉就道:「姨娘,那新來的碧桐我仔細觀量過來,看着還沒經過人事兒。茜雪也問過了,說是老爺在廣州幫了個薛姓商賈,那商賈感念老爺恩情,這才巴巴買了個西夷丫鬟送了過來。」
傅秋芳將針在頭上颳了刮,仔細認了針,這才說道:「這些事兒自有太太操心,咱們又何必管着?老爺這般年歲,又是獨苗一根,多納些姬妾開枝散葉也是常理。再說如今沒開臉,還能管得了來日?」
紅玉笑道:「姨娘倒是想得開。」
傅秋芳笑吟吟乜斜一眼,仔細繡着肚兜上的荷花,悠悠道:「人道知足常樂,我這等犯官家眷,錯非機緣巧合進了門兒,又哪有這等機緣?說不好聽的,外間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女孩想要入李家的門兒呢。我這般的,說不得還惹得人家艷羨呢。」
傅秋芳所說,紅玉又哪裏不知曉?早前四爺還不曾發跡時,紅玉便下定了心思的,可恨那會子她還是三等丫鬟,晴雯防她跟防賊一樣回想起來就氣悶不已。到去歲開了臉兒,這心思稍稍安定,難免這心中就有些得隴望蜀。
紅玉暗忖,雖說不是頭一個,可好歹搶在了晴雯前頭。如今又極得四爺信重,將不少外間的事兒都交與她打理。如此,比那小富之家的少奶奶還體面,的確不能奢求了。
心中想開,紅玉就笑道:「姨娘這般說了,我還有什麼話兒?只要姨娘不吃味就好。」
傅秋芳聞言一頓,語重心長道:「老爺到底還差着年歲,可不能縱着他,什麼都應承。」
紅玉頓時面上一紅,先前那一晚的確恣意了些,轉天家中丫鬟竊竊私語的,料想沒少背後揶揄。紅玉忙道:「知道了,還是跟以前一般。」
傅秋芳略略頷首,思量道:「昨兒二嫂子來家,老爺砸下十萬兩銀錢,要將那暖棚的營生再擴一擴。當時卻忘了問,既然砸下這般多銀錢,重新分配股子就是了,為何非要借給二嫂子?」
紅玉略略囁嚅,壓低聲音道:「姨娘不知,老爺此舉怕是交好二奶奶,為的還是大奶奶。」
傅秋芳納罕道:「大奶奶如今過得不是挺好?」
紅玉道:「那是如今,早前可不是這般。」當下她便將過往略略說了,只說李惟儉沒來之前,那大奶奶李紈寡婦失業,守着個幼子賈蘭,好似槁木死灰一般沒了生氣兒,又哪裏與如今一般神采奕奕?
傅秋芳聽罷唏噓不已,說道:「老爺是個重情意的是了,老爺說這幾日就尋個西席先生來教導蘭哥兒,家廟左右剛好起了個小院,回頭兒拾掇了讓先生先住下。」
紅玉應承下來,轉而說道:「姨娘,咱們家中三十幾口,有些鋪展不開。左右四爺也不差銀錢,我看莫不如將西面兒的二進宅院買下來。」
傅秋芳思量道:「這事兒待我跟老爺商議過再說吧老爺好似不願與隔壁打交道。」
何止是不願?不論是早前的薛蟠,還是如今住着的尤老娘,李惟儉都極不待見。
說過這些雜事,二人閒談半晌,忽而就提起了揚州的晴雯、香菱,自然而然順勢說起了來日的當家太太黛玉來。
傅秋芳就道:「我與林姑娘不過一面之緣,也不知性情如何。」
「林姑娘啊——」紅玉略略發愁,說道:「林姑娘寄居榮國府,這外間的事兒自是不管的。可對身邊的丫鬟、嬤嬤卻管束極嚴。去年林姑娘的奶嬤嬤吃了酒,被幾個婆子引着耍了會子骨牌,轉頭被林姑娘知道了,發了好一通脾氣。那奶嬤嬤連連求告,賭咒發誓往後再也不摸骨牌,這才將此事揭過。
我尋思着,林姑娘怕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
傅秋芳笑道:「當家太太若是一味好脾氣,這家中反倒亂了。」
紅玉頷首道:「好似林姑娘就這麼一回,旁的時候待下人極親厚。有時我代四爺給林姑娘送東西,林姑娘還不少打賞呢。」
「原是這般啊。」傅秋芳聽罷暗自思量。
她那奶娘曲氏雖說早前便被傅秋芳打發了,可傅秋芳住進的宅第瞞不得人,曲氏無意中聽聞這可是李財神的宅第,當即懊惱不已。前些時日腆着臉又尋了過來,傅秋芳沒給其好臉色,衝着其品性,決不能再讓其進家門。
剛好那幾日李惟儉回來,傅秋芳忖度主母許是林黛玉,轉念便給了曲氏一些物件兒,託付其掃聽黛玉性情。
昨兒那曲氏又來,只道林黛玉有些小性兒,又是個病秧子。虧着傅秋芳不曾說黛玉便是未來主母,不然那曲氏只怕就要恭賀傅秋芳好運道了。
聽得紅玉這般說,傅秋芳暗自思量,這傳聞果然不可信。再者以老爺的眼光,若林姑娘果然只知小性兒、發脾氣,老爺又哪裏會看得上?
若按紅玉的說法,這位林姑娘眼裏揉不得沙子,管家有度。她往後本本分分的,料想也不會被主母針對了。
傅秋芳略略放下心事,轉而就見丫鬟念夏來報:「姨娘、紅玉姑娘,老爺回來了。」
此時還不到午時,傅秋芳納罕道:「老爺一早兒說只怕要晚上才能回來,怎地這會子就回來了?」
二人趕忙起身去迎,還沒出院兒,就見李惟儉擰眉大步流星行將進來。二人招呼一聲,隨即對視一眼,都瞥見了李惟儉面上的不悅。
當下二人隨着李惟儉入得正房裏,趕忙招呼丫鬟打來清水,投了帕子略略擦拭,又奉上茶水。
傅秋芳親自伺候了,這才小意問道:「老爺這是在哪兒惹了氣?」
「嗯?衙門裏的事兒,與你們無關。」
李惟儉暗暗運氣,這可真真兒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今兒一早去得內府衙門,先尋了分管的協理大臣趙奎,談及走訪遵化鐵廠事宜。那趙奎支支吾吾、雲山霧罩的,就是沒一句準話。
臨了才道,說李惟儉方才南下歸來,只怕太過辛苦。不若將鐵廠之策拿出來,而後內府另派郎中處置。
呵,李惟儉又不是三歲孩童,哪裏會被哄騙了?這不就是搶功嗎?
李惟儉心下只想着推動工業化,換做尋常時候自是不在意,說不得主動就將此功分了出去。問題是,這可是冶鐵啊,他不實地考量一番,僅憑一些圖樣子,那內府的官兒能辦好?
再者,李惟儉如今正在青春期,許是受了荷爾蒙影響,這脾氣日漸上漲。被那趙奎這般欺負,心下哪裏會舒坦?
老爺給你的是你的,老爺不給伱,你他娘搶一下試試!
轉頭兒李惟儉又去找了王勤。這位協理大臣五十開外,說話四平八穩,張口就訴苦。說今年內府營收雖不少,奈何被聖人抽取太多,如今內府庫房不充裕,是以李惟儉去遵化走一走沒問題,得了趙奎應允就行,至於鐵廠不若等上一二年?
當下李惟儉雖面色不變,心裏頭已然罵了娘。略略敷衍一陣,李惟儉乾脆起身就走,氣悶着回了家中。
傅秋芳就勸慰道:「老爺何必氣悶?這衙門裏的事兒哪兒有不扯皮的?左右老爺方才回來,不若多歇息一陣子。」
「嗯嗯?」李惟儉眨眨眼,忽而笑道:「說的好啊,我就該多歇息一陣。」
說話間抄起茶盞來咕咚咚牛飲而盡,抹了下嘴笑着起身,抬腳就走。
紅玉趕忙問道:「哎?四爺又去哪兒?晌午還吃不吃飯了?」
「不吃了,我去一趟工部衙門,說不得大司空得盛情款待一番。」言罷快步而去,只餘下傅秋芳與紅玉面面相覷。
這先是氣悶,怎麼轉而就高興起來了?老爺這是要鬧哪樣兒啊?
紅玉憂心忡忡道:「四爺先前不是跟大司空鬧翻了嗎?」
「啊?還有這等事兒?」傅秋芳全然不知,當即追問連連,待聽紅玉說過了,頓時蹙眉不已。
車馬過得天順門與正陽門之間的棋盤大街,前方便是各處衙門所在。右邊兒一派是會同館、庶常館,左邊兒便是六部衙門。
那工部衙門處在兵部與鴻臚寺之間,御賜的車架停在門前,頓時有門子小吏垂首過來問詢。
隨行的丁家兄弟遞了名帖,惹得倆門子納罕不已。都知李財神可是嚴希堯的弟子,與自家大司空因着上回的火炮射程表鬧得不甚愉快,怎地這會子李財神又來拜訪大司空了?
留下個門子小心陪着說話兒,另一門子緊忙入內稟報。那留下的門子就道:「李郎中來的不巧,大司空方才領了旨意入宮覲見,只怕得下晌方能回來。」
李惟儉笑道:「無妨,兩位侍郎可在?與夏侍郎說也是一樣。」
門子心下腹誹不已,那夏世安可是大司空古惟岳的親信,這位李財神莫非是來找茬兒的?
正要引李惟儉到偏廳歇息,忽而便見自二門行出來一行官吏,領頭的緋袍在身,年不過四旬,身形魁偉,行走之際好似帶風。遙遙便拱手笑道:「本官被喜鵲吵了一早兒,方才還在琢磨着是什麼喜事兒,不想李財神就來了。哈哈哈——」
門子趕忙低聲道:「李郎中,這位是右侍郎莊朝生。」
李惟儉趕忙緊走兩步上前見禮,笑道:「下官見過莊侍郎。」
莊朝生從二品,李惟儉可是正二品的爵,因是二人不過是同僚見禮。莊朝生一邊回禮一邊道:「李郎中不知,我工部的馬蹄糕可是一絕,正巧本官得了些雲南來的普洱,你我且入內中嘗嘗茶點,過兩刻再請李郎中嘗嘗我工部的小灶,嘿,包李郎中滿意啊。」
李惟儉笑道:「早就聽聞工部小灶乃是京師一絕,今兒下官可要托莊侍郎的福了。」
「請!」
「侍郎先請。」
二人當即並肩而行,朝着內中行去。
歷朝歷代,工部為賤,蓋因工部操持賤役,職掌土木興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寢供億之典。
到了這大順朝,便是本內府分潤了部分差事,可因着今上重實學,這工部衙門依舊炙手可熱。
二人說笑之際到得二堂前,忽而便從二堂里走出一行來。領頭之人同樣四旬開外,一身緋袍,身後還跟着武勛開外的官兒仔細觀量卻是榮國府的賈政。
李惟儉略略一怔,趕忙拱手作禮,還不待賈政發話,那緋袍大員便笑道:「復生怎地來了?本官聽聞復生到此,趕忙拋下庶務來迎,不想還是遲了一步。」
李惟儉又拱手作禮:「下官見過夏侍郎。」
那夏世安操着一口福建官話道:「復生莫要客套,正巧本官新得了些烏龍茶,復生快來一併嘗嘗。」
不待李惟儉應聲,一旁的莊朝生便道:「夏侍郎好生沒道理,這請茶也得講個先來後到吧?本官那普洱,莫非比不得夏侍郎那烏龍茶?」
夏侍郎哈哈一笑:「誒呀,本官聽聞復生來了,一時心切,倒是不曾瞧見莊侍郎既如此,復生先去與莊侍郎說說話兒,本官先去泡了烏龍茶,等過一會子復生來了再喝。」
李惟儉心下古怪,嘴上略略應了,心下暗忖,這二位如此情形,錯非顧惜臉面,只怕就要打起來了吧?想想也是,古惟岳年歲大了,眼看再有二年便要致仕,左右倆侍郎為着尚書之位,沒打起來就算不錯了。
隨着莊朝生往一旁差房走,臨別之際李惟儉朝着愕然的賈政略略頷首,那賈政心下五味雜陳。
素日裏在家中見了李惟儉還不覺如何,到底是晚輩,總要先執禮見過。如今到了外間卻是不同了,人家不單是正五品的郎中,更是正二品的男爵!
自己在侍郎面前只有垂手聽吩咐的份兒,便是夏世安也從未給過其好臉色。再看那李復生,只怕大司空來了,這倆侍郎也不會這般熱切吧?
正思忖着,忽而便聽夏世安冷聲道:「賈副郎(員外郎尊稱),你這事兒容後再議吧。」
賈政趕忙道:「夏侍郎,營繕清吏司還等着呢,不知大人能否通融一二。」
夏世安乜斜一眼,說道:「杭州府官衙五年前方才修葺過,怎地如今又要修葺?莫非那衙門是紙糊的不成?」
賈政苦着臉道:「侍郎不知,杭州府衙本就是前明遺留,如今又過百年,年久失修、梁木朽爛也是有的。」
「這卻不急本官且問你,賈副郎可是與李郎中有舊?」
「這是。」賈政老老實實說了這內中的關係。
夏世安聽罷,頓時和顏悅色道:「原是如此啊——」轉而納罕道:「——賈副郎近水樓台,想必家中沒少買那水務的股子啊,可喜可賀,哈哈。」
賈政唯唯應下,心裏發苦。早知那水務這般能鋪展,當日就該砸鍋賣鐵盡數買了。穩穩噹噹拿在手中,單是股價就漲了兩成還多!
夏世安又道:「既如此,有勞賈副郎回頭兒將李郎中請來,本官還有要事與之相商。」
「這下官盡力。」
夏世安笑道:「賈副郎過謙了,這般姻親,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就是如此,本官先走一步,就等着賈副郎的好消息了。」
夏世安洒然而去,只餘下賈政躑躅不已。讓他去請一個小輩?這讓賈政如何拉得下臉面?可侍郎吩咐了,不去好似也不行
卻說李惟儉與莊朝生進得偏廳里,自有小吏奉上茶點,二人略略寒暄,莊朝生便提起了江南的水泥務,禁不住故作不滿道:「李郎中可不好厚此薄彼,營造一事,理應是我工部的差事啊。如今水泥務劃入內府經營,這說不好聽的,本官與同僚可是對李郎中不滿久矣啊。」
「哈哈!」李惟儉笑着放下茶盞,說道:「莊侍郎也知,那水泥務出大頭的乃是江南士紳。眼看大戰在即,不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是啊是啊,李郎中也是不容易。一面兒要賺得銀錢,一面兒還要辦實事,最妙的是惹得上下交口稱讚。」
「誒?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李惟儉笑道:「莊侍郎若有心辦水泥務,不才願意將水泥方子奉上。」
「哦?李郎中如此作為,倒是顯得本官方才小人之心了。」
李惟儉笑道:「都是為國辦事,區區水泥方子而已,又值當什麼?再者,不才今日造訪,就是聽聞工部上下對不才多有腹誹,這才跑來找補一二啊。」
「哦?」莊朝生頓時來了精神頭:「莫非李財神又要出手?這回要辦什麼務?我工部額,怕是比不得內府富裕,不過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李惟儉思量道:「實不相瞞,下官有意辦鐵務。」
「鐵務?」莊朝生聞言頓時蹙眉不已。
李惟儉翻閱過內府記錄,前明萬曆年間,官方算上民間的生鐵產量大抵是四萬到五萬噸。到了大順,初期先有礦禁,此後才逐漸放開。雖說官方鐵廠產量節節攀升,可算上民間削減的,大抵還是這一數字。
且不論炒鋼法還是灌鋼法,所生產的鋼材都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鋼材,內中雜質太多。且品質極難延續!
這一鍋鋼材過關,說不得下一鍋就是另一種性能。要想解決這一問題,須得從源頭——冶鐵上想法子。
就如今那矮粗胖的高爐,日產不過一噸上下,耗能高,產量低,已經落後於西夷了。
李惟儉就道:「如今我大順冶鐵,北方自是以遵化為主,去歲產鐵近百萬斤。」
莊朝生頷首。
百萬斤聽着不少,換算一下,不過才六百噸縱然這內中必定有瞞報、私賣的,可翻一番不過是一千兩百噸,這麼點兒生鐵,兩個私人承包的小鋼鐵廠都不如。
「不才以為,這產鐵量還是太少了。西夷如今已用新高爐冶煉,區區丹丸小國,便比得上我大順全年所產。」
若無意外,大抵二十年後瑞典每年出口三萬噸生鐵,瑞典才幾個人?
李惟儉繼續道:「因是不才打算去遵化改進工藝,重尋鐵礦、煤礦,另立鐵廠,爭取三年內,將遵化鐵廠產量增至兩千萬斤。」
「噗——」莊朝生一口茶水噴出來,咳嗽兩聲追問道:「多多少?」
「兩千萬斤。」
兩千萬斤是不是聽着挺多?換算一下一萬噸出頭,於李惟儉而言,不過多立幾個高爐罷了。
莊朝生倒吸一口涼氣,狐疑着看將過去,卻見李惟儉神情篤定,半點也不似開玩笑。也就是盛名在外的李惟儉,換做旁人莊朝生早就拂袖而去了。
兩千萬斤啊,漢中幾個冶鐵廠加起來去年才產出八千萬斤生鐵,好傢夥,張口就是兩千萬斤,遵化有那麼多鐵礦嗎?
轉念一琢磨,先前的京師水務,還有那西山島水泥務,可都是李財神憑空造就,說不得人家真就有這本事呢?
莊朝生便問:「李郎中——」
「誒?侍郎年長於我,稱我表字復生就好。」
「好,復生,不知我工部如何參與此事?」
「如從前水務例,掛在工部名下,另外,工部造器坊須得抽調匠人,造一些鐵廠用具。」
礦禁雖放開了,可沒內府、工部這般衙門扛着,免不了要被地方上刁難,如期如此,莫不如舍了三成股子拉工部下水呢。
「便是如此?」莊朝生將信將疑。
李惟儉笑道:「遠的不說,那西山島水泥務,內府不過出了些人手、器具,料想莊侍郎是知曉的。」
莊朝生頓時眉頭舒展:「好,本官自是極力贊成的,待大司空回衙,本官立時將此事報知。」頓了頓,又道:「若大司空不允,本官必定呈報御前!」
這話等於明說了,要是古惟岳敢不同意,他莊朝生就敢鬧到朝堂上。侍郎名義上是尚書的副手,可本事就能上朝參政,具有一定的自主性,絕非隨意揉捏的佐貳官。
李惟儉趁熱打鐵道:「如此,煩請莊侍郎抽調尋礦、探礦的匠人,不才這兩日便啟程去一趟遵化,總要實地看過才好定下此事。」
莊朝生剛好分管此事,頓時頷首道:「此事簡單,本官立刻行文抽調,保准只多不少。」
二人定下此事,正好此事小吏提了食盒進來。莊朝生招呼李惟儉一道用了工部小灶,別說,這工部小灶的確滋味十足,李惟儉都禁不住生出將那廚子挖回家的念頭來。
待用過午飯,莊朝生客客氣氣將李惟儉禮送出工部衙門。其間有個小吏期期艾艾,奈何礙於莊朝生也在,一直不敢上前。直到李惟儉上得馬車,那小吏這才罵罵咧咧尋賈政去復命。
賈政拉不下臉面,只打發了小吏去請李惟儉,偏生小吏不敢上前。賈政聽罷,叱責了那小吏一通,卻自命清高,渾然沒當回事。待下晌夏世安不見李惟儉到來,自是惱恨不已,往後時日不時給賈政些難堪,自是不提。
過得兩日,李惟儉還不知大司空古惟岳如何作想,那右侍郎莊朝生早已將探礦的人手備齊了,李惟儉隨即告知恩師一聲兒,只道下月嚴奉楨大婚前回返,旋即領着三十幾號匠人,連同丁家兄弟、吳鍾等,一道兒朝着遵化而去。
至於吳海寧,徑直被李惟儉丟去了工部衙門看門,先看上一年半載的,好歹學會了如何與人往來再說。
也是湊巧,辰時方才送別李惟儉,到得未時,家中便有榮國府的僕役鄭好時來請,只說老爺賈政請李惟儉過府一敘。
吳海平只道老爺李惟儉一早兒就出了門兒,那鄭好時嗟嘆半晌,只得無功而返。
回得榮國府,掃聽了老爺賈政還在外書房,鄭好時緊忙前去稟報。到內中將此事一說,賈政出神良久,卻也知怨不得鄭好時,只得打發其先行退下。
被那夏侍郎挫磨兩日,賈政雖方正迂腐,卻也捱受不住,忍不住與幾名清客說了,眾清客好一番勸說,這才尋思着打發了僕役請李惟儉過來,再將其引見給夏侍郎。誰料那李惟儉竟出了門兒!
一眾清客長於清談,卻不知如何處置這般情形,只道左右李惟儉下月便能回返,也不差這十來日光景了。
賈政心下發苦,只得沉着臉略略頷首。便是如此,也沒了清談的興致。略略坐了片刻,便推說疲乏,起身往趙姨娘院兒行去。
進儀門,過向南大廳,自右側穿堂上了夾道,前方便是夢坡齋,往南便是大老爺賈赦院兒。賈政一路沉思本在出神,忽而便聽得有吵嚷聲自賈赦院兒傳來。奈何賈政上了年歲,耳目並不如何清明,些許字眼兒還能聽清,具體吵嚷了什麼卻是不得而知。
一路轉過夾道,入得王夫人院兒,正巧瞥見自旁邊跨院兒里行出一人來。瞧着年歲與王夫人相差仿佛,卻是滿臉怨氣。瞥見賈政,只草草一福,便返身回了跨院兒。
這人便是賈政的另一房妾室周姨娘,她本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鬟,與周瑞是兄妹,早些年王夫人嚴防死守的,二人一年到頭也不過相聚一、二回,待周姨娘年老色衰,賈政趁王夫人生產時又納了趙姨娘,自是再不理會周姨娘。
賈政只當做沒瞧見,自行入得趙姨娘院兒,小鵲與小吉祥兒瞧見賈政,連忙招呼趙姨娘。那趙姨娘緊忙丟下活計,扭着身形迎了出來,滿臉都是笑意道:「老爺怎地這會子就來了?」
賈政便道:「今兒有些倦了。」
趙姨娘緊忙吩咐丫鬟煮茶,又引着賈政入內,仔細為其揉捏脖頸。老爺賈政被揉捏的心下熨帖,略略問過了賈環,忍不住說道:「方才過穿堂,聽聞大哥房裏吵嚷不斷,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還有這等事兒?」趙姨娘留了心,待伺候着賈政上得床榻小憩,緊忙招呼過來小鵲,命其去掃聽一番。
小鵲心下為難,這趙姨娘每回使喚人都不給銀錢,憑空去套話,又哪裏有人會隨口說?
因是便道:「姨娘,如今府裏頭的婆子說嘴都防着我們呢。」
此言頓時惹得趙姨娘好一通咒罵,只道那些婆子慣會偷奸耍滑、捧高踩低,從不將她們母子放在眼裏。罵了半晌,到底咬牙自箱底尋了一串錢來,又點回來一半兒,這才命小鵲去掃聽。
有了一百多銅錢,自是好辦事兒,小鵲去了不過兩刻便將情形掃聽明白了。回來興沖沖與趙姨娘道:「姨娘,也不知怎地,前院兒的大老爺為着暖棚方子的事兒與繕國公府鬧了起來。」
「啊?你仔細說說,怎麼鬧的?」
小鵲壓低聲音道:「那幾個婆子貼牆角聽了一嘴,大老爺罵姓石的不知廉恥,挖了儉四爺家的菜農不說,轉頭兒還將方子傳得四下都是。」
趙姨娘心思都用在對付王夫人、寶玉身上,極少掃聽前院兒的事兒,因是納罕道:「這先不說姓李的跟二姑娘的事兒沒成,就算成了,大老爺也不至於這般火大吧?」
小吉祥兒湊過來道:「姨娘不知,大老爺纏磨了儉四爺良久,生生將那暖棚營生的方子討到了手。這兩日四下宴飲親朋故舊,想着用這方子大賺一筆呢,轉頭兒被繕國公石家賣得到處都是莫說是大老爺,便是換成旁人只怕也氣壞了。」
中旬要過了,求幾張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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