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服去告!

    那白魚一早便糟過了,尋常百姓家大抵是清蒸,婦人雖見得晴雯綾羅綢緞、穿金戴銀,卻依舊自罈子裏挖了菜油來煎制。

    刺啦——

    糟魚下鍋,特有的香氣頓時瀰漫開來。晴雯嗅了嗅,頓時勾起了童年的記憶。好似小時候,只有逢年過節時,娘親才會這般捨得用菜油烹製。魚肉混合着菜油,外皮焦脆,內里鮮嫩彈牙,吃上一口,便是人間美味。

    晴雯禁不住食指大動,問道:「娘,劉家嫂子還在村子裏?」

    「逃荒去了——」婦人頓了頓,說道:「前年整個崑山都淹了,尋不到吃的,劉家的領着孩子去了松江。」

    「糊了。」

    「哦。」婦人趕忙將白魚盛出來放在灶台旁,又自內中搬了個竹几擺在晴雯面前,再將那一盤白魚放上,又遞過筷子。婦人擠出一抹笑來:「趁熱快吃吧。」

    「嗯。」晴雯抄起筷子夾了一塊塞進口中,略略咀嚼,果然是記憶里的滋味。連吃了幾口,見娘親暗自咽口水,晴雯連忙招呼:「娘,你也吃。我方才吃過沒多久,只怕吃不下。」

    婦人只道還不餓,始終不肯動筷子。晴雯便悶頭吃將起來,就聽婦人說道:「前年大水,你弟弟正巧在橋邊捉黃鱔。一個浪頭打過來,就沒了影。你爹找出去二十里,也沒尋見人影。」

    晴雯筷子一頓,默不吭聲。錯非因着自己是女孩,又哪裏會被賣與人牙子?

    婦人又道:「地里沒收成,我又病了,伱爹沒法子,只得把鴝兒也也賣了。」

    吸了吸鼻子,婦人悲苦道:「娘自打病好了,就偷偷攢銀子。想着不拘是鵲兒還是鴝兒,總要贖回來一個。」好似生怕晴雯不信,婦人起身去內中翻箱倒櫃,半晌才翻出來帕子包裹的散碎銀兩,面上擠出笑容道:「你看,如今都攢了二兩了。」

    晴雯哪裏還忍得住?丟了筷子,一頭撲在娘親懷裏:「娘~」

    「莫哭了莫哭了,如今見你過得好,娘就放心了。莫哭了,娘給你唱歌春季里螳螂叫船遊春舫,蜻蜓搖船蚱蜢把船撐,搭涼棚,越搭越風涼」

    晴雯哭得愈發泣不成聲,嗚咽抽搐着,眨眼便將婦人的衣裳打濕了大片。過得好半晌,晴雯止住哭泣,連忙自荷包里翻找,說道:「娘,這銀票你收好,若尋見鴝兒就贖回來。」

    婦人雖不識字,卻也認得銀票上數字,當即駭了一跳:「鵲兒,哪兒來這麼多銀錢?」

    晴雯道:「我每月月例銀子,再加上年節時四爺打賞的,湊湊就五十兩。原本還能多些,多官從我這裏訛了好幾回銀子。」好似生怕銀錢不夠,晴雯一咬牙,又從頭上摘下一枚點翠的簪子來:「娘,這簪子——」

    「不,娘不能要。」婦人急了:「這頭面若是少了,回頭人家再問起來」

    晴雯道:「不妨事,既給了我,那便是我的。」忽而想到袖籠里的文契,她又緊忙掏出來,道:「娘,這文契收好。爹他將咱家四畝地賣了。」

    「啊?」

    「我求了四爺,四爺轉手買了下來。如今蘇州各地興修水利,崑山過上一、二年說不得就絕了水患,咱家那地莫說是九兩,便是五十兩也值。」

    「這——」

    「娘快收好,若被他瞧見,指不定又拿去換了黃湯。」

    「都給了我,鵲兒你呢?」

    晴雯抽了抽鼻子,展顏笑道:「四爺寵着我,素日裏吃、穿、脂粉都不用錢,娘收着吧。」

    婦人只道晴雯不過是撿好聽的說,背後不定如何心酸呢。因是紅了眼圈兒,道:「鵲兒,娘沒本事,贖不得你你往後遭了難處,可得往好處想。那小性子也收一收,那位公子能寵你一時,又哪兒能寵你一世?」

    「我知道,娘莫管了。」晴雯起身,抄起筷子來強塞到婦人手中:「娘,這魚我實在吃不下,你也吃一些吧。」

    「好。」

    巷口馬車裏,一碗甜湯擺在小桌上,調羹略略攪動,李惟儉盛起一湯匙略略嘗了嘗,隨即悵然若失。

    這雞頭米做的甜湯,果然還是七、八月吃最合適。過了季留存下來的雞頭米,實在不新鮮。可好歹還能吃個味道。

    此時天已過午,早就過了約定的時辰,吳海寧等得百無聊賴,這會子跑去牆角數螞蟻去了,李惟儉卻半點催促的意思也沒有。

    母女重逢,若短促相會便分別,那定然是談崩了。這會子還不曾出來,料想此番能解了晴雯的心結吧?

    臨近未時,柴門打開,晴雯依依不捨地從小院兒中行出來。那婦人不住地啜泣,晴雯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囑咐着什麼。過得好半晌,那婦人倚門而望,看着晴雯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

    「四爺」

    看着晴雯眼睛好似一雙爛桃,李惟儉嘆息一聲,說道:「怎麼不多待一會子?」

    晴雯只哭着搖頭:「總歸是要走的,遲一些、早一些又有什麼區別?」

    李惟儉思忖道:「若你捨不得,不若回頭兒我打發人帶了你父母一道兒去京師,左右老爺我家大業大的,也不差安置兩個人。」

    晴雯搖頭道:「娘身子不好,去了京師只怕熬不住冷。」

    李惟儉便不再勸說,扯了晴雯的手撫着。馬車轔轔,晴雯隔窗回首看着那柴門前的身形,淚珠子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出門前娘親囑咐過莫要聲張,免得被鄰人知曉了,再轉告其父。晴雯便一直忍着,直到眼看出得巷子,晴雯終究忍不住喊了一聲:「娘~」

    婦人死死捂着嘴,張口翕動,晴雯雖不曾聽見回應,卻也知娘親也在喊着『鵲兒』。

    骨肉生離,最是讓人動容。待馬車行遠了,李惟儉這才攬過晴雯,不住地安撫,只道來日得空再來瞧其母親。

    晴雯又哭了好一會子,直到馬車出了蘇州城,她這才低聲道:「四爺,娘親不曾忘了我呢。」

    「嗯。」

    「吸~娘親還攢了銀子要贖我呢。」

    「嗯。」

    幾年的鬱結一朝得解,晴雯宣洩似的哭過,只覺心下無比暢快。她死死箍住李惟儉,過了好半晌才道:「四爺,過幾年我真能回來瞧瞧我娘嗎?」

    「呵,我何曾騙過你?」

    晴雯便破涕為笑,額頭不住地在李惟儉的胸前蹭着。

    一路到得蟠香寺,此時天已近黃昏。馬車停下,二人自其上落下,李惟儉隨意一瞥,便瞥見一抹紅裳朝着那湖邊行去。

    這些時日忙忙碌碌,便是撞見了邢岫煙,也不過是說過兩句話便匆匆別過。想着明日便要啟程,李惟儉心下一動,衝着晴雯說道:「你先回去,我下去轉轉。」

    換做往日,只怕晴雯還要追問一番。可此時晴雯滿心都想着娘親,一時間竟忘了追問,只囑咐李惟儉快些回來。

    李惟儉應承了,旋即帶着兩名禁軍朝着湖邊行去。

    日垂西山,晚霞成綺,李惟儉信步走在湖堤邊,身後遠遠綴着兩名禁軍。許是方才瞧錯了,李惟儉找尋了半晌也不見邢岫煙的身影。

    他便自失一笑,只道怕是沒機會道別了,繼而乾脆停在湖堤邊眺望南面的西山島。

    島上每日產出的水泥,通過舟船盡數運到蘇州、崑山,如今知府莊有恭正發動百姓修築石塘,料想六月里梅雨,今年總能好過一些。起碼崑山不至於六成土地盡數成了澤國。

    此番不等股子交易所開張,那四成的股子便盡數發賣出去,便算是結交江南士紳了。這回頂多算是混個面熟,因着時間實在太緊,只能留待下回再與這些士紳交往。

    不過嘛,他與這些士紳全然是以利相合,便是不用刻意結交,這班人也遲早得上他李惟儉的賊船。那些織場的東主紛紛打發人入京求購鍋駝機,待蒸汽機在江南遍地開花,此地自然就成了李惟儉的擁躉、基本盤。

    正思量着,忽而自遠處飄來香氣。李惟儉嗅了嗅,旋即扭頭觀量,便見稻田邊炊煙裊裊,那一襲紅裳不知何時正蹲踞了,烹製着美食。

    李惟儉面上莞爾,邁步朝那邊廂行去。不待到近前,那小女孩篆兒便惱道:「你這人怎地又來搶吃的?」

    李惟儉哈哈大笑,邢岫煙連忙呵斥,又起身道惱。

    李惟儉心思不在吃食上,朝着邢岫煙略略頷首,笑道:「邢姑娘,勞你屢次招待,倘若有一日姑娘到得京師,本官必有招待。」

    邢岫煙頓時聽出辭別之意,問道:「郎中是要走了?」

    「是啊,此間事了。京師還一堆事兒等着我處置,不得不走啊。」

    邢岫煙這些時日聽父親說起過水泥務,什麼賺得金山銀海之語,邢岫煙並不在意。她只知那水泥可是好物什,據說凝結了堪比巨石,又比石頭便宜。如今蘇州府四下疏浚河道、修築石塘,說不得從此便絕了水患。

    邢岫煙心下感念,屈身一福道:「郎中此番造福江南百姓,來日得郎中恩德活命者,必記得郎中今日之舉。」

    李惟儉道:「百姓記得與否,我卻不甚在意。我這人行事,向來只求無愧於心。」

    邢岫煙卻知,百姓怕是只會記得那些修築石塘的地方官,怕是沒幾人會念着創辦水泥務的李惟儉。她便咬了下唇又是一福:「旁人或許不知,民女卻是記得的。」

    李惟儉深深看了其一眼,嘆息道:「就只是記得?」

    邢岫煙眨眨眼,頓時不知所措。便見李惟儉忽而上前兩步,自竹籃起抄起一雙筷子,撩開衣袍蹲踞下來,夾起一塊河鰻便吃將起來:「總要有些實際的這一鍋河鰻就算邢姑娘的謝禮了。」

    「額」邢岫煙頓時好一陣無語。李郎中啊,李財神,動動手便引得江南震動,無數士紳趨之若鶩,哭喊着將銀錢砸過來卻好似個憊懶貨一般來搶為篆兒做的黃燜河鰻。

    篆兒果然急了:「姐姐你看,他又來搶吃的!」

    邢岫煙哭笑不得,只得安撫篆兒:「別急,回頭我再給你做。」

    篆兒哪裏肯聽?氣鼓鼓蹲踞下來,運箸如飛,與李惟儉爭搶起來。那一鍋河鰻本就不多,只須臾便被一大一小二人搶了個精光。

    吃罷了,李惟儉抹抹嘴,起身哈哈一笑,朝着邢岫煙一拱手:「多謝姑娘招待,如此,後會有期。」

    隨即轉身就走,只留下邢岫煙與篆兒在稻田邊凌亂——好好兒的內府郎中,怎地會這個樣子?

    卻說李惟儉施施然回返蟠香寺,晴雯與香菱這會子正在拾掇行囊。吳海寧便尋了過來,遞上一封信箋道:「老爺,廣州來信。」

    「哦?」李惟儉接過信箋,展開來略略觀量,當即面上浮現笑意。

    六百里加急送抵京師,廠子加班加點又造了幾台離心機,隨同鍋駝機一併送到了廣州城。

    賈芸琢磨了十幾日,總算琢磨出了造白糖的法子。先得用碳粉祛除浮色,而後熬煮糖膏,其後糖膏分作甲、乙、丙三個離心機,甲離心機須得間歇開動,所得白糖部分做引子,丟進乙離心機,乙機所得白糖再做引子,丟進丙機此法所得白糖望之似綿,揚之似砂。

    那碳粉沉積的雜質起初只用來肥田,因着機器開動起來沉積物積累的太多,一時間來不及清理,加之廣州天氣炎熱,久而久之,竟釀出了醋來!

    賈芸心思活泛,想着這東西既然能釀醋,沒理由不能釀酒。因是帶着人搜集沉積物,混着甘蔗渣,又丟了酒麴發酵,果然就釀出了酒來!

    如此,蔗糖務粗略統計,雖多了一筆燃料費用,卻省去了佔據大頭的人工費,加之殘渣還能釀酒,所得白糖比照過去簡直天壤之別。尤其是那白糖,綿如白沙,便是在廣州也能賣上四兩銀子一擔的高價!

    這般計算開來,改造後的蔗糖務,比之過往增產增效,收益起碼多了六成!如今賈芸依着李惟儉的吩咐,正四下與農戶簽包銷文契,只待明年大幹一場!

    李惟儉情知,廣東甘蔗種植不過是小頭,真正的大頭是廣西。有廣東先例在,蔗糖務依法複製,明年便能在江西、廣西辦起蔗糖務來。再有十年培育,歲入千萬完全不成問題。

    收了信箋,李惟儉心下熨帖。這賈芸是福將啊,自己沒琢磨明白的事兒,落在他手裏給辦妥當了。


    如今他不過掛着書辦的名頭,有此功在,立馬就能得了官身。多了不敢說,那廣州內府官員不敢貪墨賈芸之功,自己再保舉一番,給個正九品的執事是沒跑了。

    本道總要一兩年光景,這蔗糖務才能走上正軌,不料此番竟全功而返。秋冬便要與準噶爾開戰,此番只消小勝,不墜聖人聲威,有京師水務、水泥務、蔗糖務這三項為大順輸血,來日再戰就算用銀子砸都能將準噶爾砸死!

    心緒大好之下,當夜李惟儉扯着晴雯好一番胡天胡地。原本情難自禁,險些便要入巷,誰料臨門一腳時晴雯卻來了天葵。李惟儉哭笑不得,只好任憑晴雯伺候了一遭,這才沉沉睡去。

    轉天清早,一哨禁軍護送着李惟儉朝滸墅關而去。此處乃是運河鈔關,在此登官船一路北上,過長江可直抵揚州。

    事先李惟儉只知會了莊有恭等,餘下的江南士紳一概不曾告知。若將此事傳出去,只怕還要綿延好些時日方才能動身北上。

    如今端午已過,李惟儉既要去看望林妹妹,還要回李家老宅居停一陣,這時間上極為緊迫,因是便一切從簡。

    待下晌上得官船,便有鈔關小吏告知,蘇州士紳知李惟儉不願驚擾地方,因是便不設餞行宴,只將一些土儀送上了船。

    李惟儉瞧着那十個碩大的箱籠頓時哭笑不得,這內中除去兩箱吃食,餘下的盡數都是綾羅綢緞,連晴雯與香菱都看花了眼。

    李惟儉佇立船頭不由得感嘆道:「匆匆一行,不想竟財名遠播。」

    香菱納罕道:「四爺莫非又作詩了?」

    晴雯抿嘴笑道:「是財可通神的那個財。」她心下暗想,四爺這財名總要比才名好一些,財名引得士紳趨之若鶩,總好過才名引得那些狐媚子春心蕩漾要好。

    「原是這般財名啊。」香菱笑了好半晌。

    兩個大丫鬟點算過箱籠里的綢緞,晴雯這才問道:「四爺,咱們是直接回金陵嗎?」

    「嗯先去一趟揚州。林鹽司只怕時日無多了。」

    晴雯不由得暗自撇嘴。去看望林鹽司?只怕是奔着林姑娘去的吧。儉四爺的心思,身邊人誰不知曉?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歷代詩詞業已凸顯揚州繁盛,蓋因揚州地處運河樞紐。到了這大順朝,雖因着海運分潤,揚州府不如前明,可因着鹽政,此處依舊繁華不已。

    李惟儉來過兩回揚州,私底下與林如海聊過不少,因是了解了不少內幕。這大順朝廷每歲鹽稅不過四百萬兩,而鹽商們能賺取一千五百萬兩!

    一千五百萬兩啊,一年就能賺出半個京師水務來!

    這些鹽商被銀子燒的,鬥富時站高樓撒金箔,拋費黃金三千兩買下整個蘇州的不倒翁,而後倒進河道里直接將河道堵塞了。

    太上南巡時,隨口說了嘴『此處少個塔』,當時揚州首富掃聽了京師白塔模樣,一夜之間造了個九層高的佛塔。惹得太上驚詫不已,不意鹽商竟富可敵國到這般地步。

    李惟儉前世,蘇州園林名傳天下,可放到如今,這都是揚州鹽商玩兒剩下的。此時江南有順口溜:杭州看湖山,蘇州看街市,揚州看園林。

    就是那位給太上造白塔的鹽商,家裏的園子一個荷花池就是十幾畝,一個梅園也是十幾畝,其園林之精巧,連太上見了都大為讚嘆

    這般多的銀錢,就是皇帝看了也要眼紅。是以到了政和帝當家,這才起了改革鹽法的心思。嗯所謂改革,就是要衝揚州八大鹽商下手了。豬養的這般肥碩,到了年關,總要動刀子宰了吃肉。

    船行兩日,這日頭晌到得揚州。此地內府衙門派了車馬迎接,李惟儉先行去到驛館安置停當了,這才打發人望鹽司送拜帖。

    轉過天來已是五月初八,李惟儉輕車簡從,只帶了個晴雯隨行,朝着鹽司衙門尋去。

    這鹽司衙門便在北城運司街上,車馬行到街前,便見牌樓高聳,那照壁的對面便是鹽司衙門。

    車馬到得近前,門子見來者氣度不凡,又有禁軍隨行,當即迎將上來。吳海寧道:「我家老爺乃是二等男爵,內府會稽司郎中,李諱惟儉,昨兒已送了拜帖,此番來拜見運司林大人。」

    門子拱手道:「原是李大人當面。老爺早有交代,李大人不是外人,請雖小的徑直去內宅就是。」

    李惟儉挑開簾櫳下得馬車,衝着那門子略略頷首,隨即領着晴雯往內中行去。

    那三開間的大門,額匾上題着『兩淮鹽運使司』的鎏金大字,李惟儉心中念着林妹妹,倒是不曾留意兩側楹聯。

    前番來此地,走的還是角門,如今卻是不同了。李惟儉官居正五品,還有個正二品的爵位,怎麼算都是貴客。

    因是中門大開,早有門子入內稟報,只須臾,內中的同知、副使連同三名判官便抖擻精神盡數迎了上來。

    單只論官職,這其中最高的同知不過是從五品,因是彼此見禮時,五人率先朝着李惟儉拱手道:「下官等恭迎李郎中!」

    李惟儉還禮時哈哈一笑,說道:「諸位同僚請了,我此番為私事而來,並非公事,倒是不用這般鄭重。」頓了頓,李惟儉看向那同知道:「崔叔,不知鹽司身子可曾康健了?」

    崔雋面色一苦,沉吟着道:「這二月里聖人派來了御醫,調養月余不見好轉。三月時又請了江南名醫徐大業,調理月余,前半個月方才好轉了,不想這幾日又」

    李惟儉蹙眉道:「可知染的到底是什麼病?」

    崔雋搖頭道:「眾說紛紜不過徐神醫說,鹽司得的乃是毒邪淤積之症。」

    李惟儉眉頭不展,心下暗忖,這林如海莫非是中了毒不成?轉念開口便道:「罷了,崔叔且忙着,我自行去看過鹽司,回頭兒咱們再敘話。」

    那崔雋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副使見狀,朝着李惟儉拱手道:「料想李郎中與崔同知熟稔,必有旁的話要交代。如此,下官等便先行回二堂操辦公務了。」

    略略寒暄兩句,副使領着三名判官回返。直到此時,崔雋才湊近說道:「李大人——」

    李惟儉趕忙打斷道:「崔叔,這又不是官面上,咱們之間敘私誼就是了。」

    崔雋點點頭,道:「復生啊,這一回如海頗為兇險,端午那日都命人置辦壽材了。林家人聽聞此事,便從姑蘇趕了過來。如海病重,孫姨娘不過是個妾室,凡事都要林姑娘操持。

    因着幾個姓林的,林姑娘可是慪了好幾回氣。」

    李惟儉頓時就惱了,還有人敢讓林妹妹慪氣?寶玉那廝惹了林妹妹,李惟儉明面上不好動手,私底下可沒少下刀子。呵,他倒要瞧瞧,哪個不開眼的惹了林妹妹!

    轉念一想又不對,趕忙說道:「不是說賈璉送林妹妹回來的嗎?他人呢?」

    崔雋就道:「那賈家子弟可是姓賈,如何好住在林鹽司家中?臘月里送了林姑娘回返,略略居停了幾日便去了金陵。」

    「原來如此。」李惟儉拱手道:「謝過崔叔提點,此事自有我處置。」

    崔雋本還想叮囑幾句,轉念一琢磨,如今李惟儉大為不同,哪裏還需要顧忌那幾個沒起子的林家人?

    因是這才點頭道:「好,復生快去吧。好似今日鹽司身子好轉,這會子清醒過來了。」

    二人不再贅言,崔雋打發了小吏引着李惟儉朝後頭內宅尋去。

    這鹽司衙門廣闊,門廳內有儀門,其後分作大堂、二堂、三堂,又有景賢樓、清燕堂、庫房以及內宅。

    轉過三堂,自角門進得內宅里。林家管家自是識得李惟儉,眼見其隨着小吏上前,管家緊忙上前迎了。

    「李大人,您可算來了。」

    李惟儉道:「余管家,林叔今日如何了?」

    余管家一邊頭前帶路,一邊說道:「老爺一早就醒了,方才用了些米粥,方才睡下。如今姑娘與姨娘正照料着呢。」頓了頓,余管家欲言又止。

    李惟儉瞥見其神色,便笑着道:「林叔於我有提攜之恩,方才聽聞有幾個沒起子的來府上鬧事,林叔抱病無暇理會,說不得今日我便要越俎代庖,替林叔當一回家了。」

    余管家頓時大喜過望:「多謝李大人,多謝李大人!」

    內宅三進,李惟儉隨着余管家轉眼到得正房前,遙遙便聽見爭吵聲傳來。

    「徐大業哪個不曉得?早年浪蕩出了名的,家業敗了才學得醫術,他也算名醫?黛玉你若是聽我的,便支我二百兩銀子,我立刻出發,三五日便將江南第一名醫葉桂尋來。」

    「葉桂七老八十,早就不問診了。要我說,還是去找槐雲道人,人家才是名醫好不好?」

    有女聲道:「葉老早已不問診,槐雲道人去年就雲遊去了,只怕——」

    粗暴男聲呵斥道:「你個妾室,哪裏有你說嘴的份兒?」

    另一男聲道:「黛玉啊,咱們還能哄騙你不成?說不好聽的,若如海有個三長兩短,二伯總要接了你去姑蘇養着,直到你守了孝嫁人。這都是自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二伯哪裏會害如海?」

    就聽一好似黃鸝的女聲道:「二伯雖說,侄女兒自是知曉。只是徐大夫精擅此科,上月父親業已有些好轉——」

    粗暴男聲道:「哪裏就好轉了?哦,半死不活好似癆病鬼一樣,每日家醒上幾個時辰就算好轉?好不好笑?」

    「誒?煜兒這話可不好胡說——」

    李惟儉聽得心頭火氣,緊走幾步越過余管家,邁過門檻便進了內中。便見一二十出頭的女子蔫頭耷腦陪坐一旁,一老一少兩個男的竊據主位,清減了許多的黛玉被擠到了下首。

    黛玉還不曾聽得動靜,那二人瞥見李惟儉,年輕的當即蹙眉道:「你是哪個?衙門有事兒不知先讓人通稟嗎?」

    李惟儉笑吟吟看着那人,輕聲道:「滾!」

    此時黛玉才驚覺有人進了內中,連忙扭頭觀量,那蹙着的罥煙眉霎時間舒展,面上先驚後喜:「儉四哥!」

    李惟儉朝着黛玉笑着頷首,旋即笑吟吟盯着那男子。

    男子惱了,啪的一聲丟下茶盞,開口就罵:「倷該只小戇頭」

    那年長的見李惟儉一身大紅官袍,心下頓覺不對,趕忙開口阻攔:「煜兒快住口——」

    遲了!李惟儉面上噙着笑,兩步到得那廝近前,探手薅住前襟,一把便將其拽了起來。

    他重生一遭,氣力本就比同齡人大,那廝又是個身形虛浮的,這一提便將其提了起來。

    「你要——」

    不待其說旁的,李惟儉掄起巴掌來左右開弓,噼噼啪啪就是十幾巴掌抽了過去。他這氣力,連習武的琇瑩都抵不住,更何況是個小雞子也似的浪蕩子?

    那廝頓時說不下去,一巴掌下去眼冒金星,連慘叫聲都沒有。十幾巴掌抽過,頓時口噴鮮血不止!

    李惟儉略略高聲道:「滾出去,莫讓本官說第二次!」

    隨手一丟,年輕的好似一灘爛泥癱軟在地,年長的急了,起身道:「你你是誰?為何無緣無故出手傷人?」

    李惟儉瞧着其笑吟吟不言語,那緊隨其後的余管家道:「滄老爺,這位乃是我家老爺的忘年交,二等男,正五品郎中,李諱惟儉李大人!」

    李惟儉一抖手,抽出名帖來拍在『滄老爺』身旁桌案上:「這是本官名帖,你若不服,且拿着名帖去揚州府告本官吧!」

    本想多寫點的。可紅樓文也算歷史文,為了查兩淮鹽司衙門,查運河,查鹽商,查鹽稅總之這一章足足用了九個多小時,我自己都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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