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五十一章 李惟儉謀後路

    王夫人蹙眉端坐了,捻動佛珠不曾言語。她本心因着賈珠之死、又得了幼子寶玉,便極為不喜兒媳婦李紈,連帶孫兒賈蘭都不受其待見。

    那拐着彎兒的李惟儉,自然也不受王夫人待見。是以李惟儉入榮國府這許多時日,竟只見過王夫人一遭。

    王夫人原想着那儉哥兒不過是進京趕考的酸秀才,考的還是勞什子實學,便是中了舉人來日也是與匠人廝混在一處的腌臢小吏罷了。不曾想,這儉哥兒莫名其妙就發跡了!

    水務公司一成的股子,每歲十幾、二十萬兩的銀錢,可比寧榮二府合在一處歲入還多了幾番。

    王夫人本心不想與李紈,乃至李家在攀扯上干係,奈何府中人口滋生,歲入不曾增多,開銷卻愈發靡費。正月里王熙鳳短借了一筆銀錢,王夫人識得其中厚利,便鼓動着侄女兒王熙鳳放債增收。

    原本王熙鳳已動了心思,奈何那倪二卻偏生在此時壞了事!尋不着靠譜的人手,放債一事暫且擱置,這榮國府的開銷可擱置不得。月許光景,姑侄兩個也不知磋商了幾回,始終尋不見法子。

    而後如今忽而就聽得那儉哥兒發跡了!

    強忍着心中厭惡,王夫人思量半晌才道:「此事我不好出頭兒,若是出了頭兒倒像是咱們家仗着輩分欺負人,你私下裏尋了珠哥兒媳婦兒,再與那儉哥兒好生商量一番,成與不成都得顧念着親戚情分。」

    王熙鳳應了,心中微寒。她如今管着家,得罪人的話兒都是出自她口,實則掌家的乃是王夫人,她又如何能做得了主?

    她又是個要強的,這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習慣了周遭點頭哈腰、諂媚阿諛的,又哪裏忍得了來日一身空,任憑府里的僕役、婆子背後說嘴?

    王夫人一推乾淨,王熙鳳辭別了,回程路上便只能暗自盤算。這會子她心中暗自慶幸,幸好素日裏明面兒上不曾得罪了大嫂子,否則這一遭倒是不好開口了。

    過得穿堂,隨在一旁的平兒低聲道:「奶奶,我瞧那儉四爺外圓內方,不是個好相與的。奶奶須得好商好量,切莫鬧到後來傷了親戚情分。」

    「嗯?」王熙鳳頓足,隨即緩步前行,說道:「是了,你倒是見過儉兄弟兩回。你且說說,儉兄弟到底怎麼個品性?」

    「這卻不好說啦——」平兒思忖道:「瞧着和顏悅色的,偏生一雙眼睛極有神采。私下裏那些婆子都說儉四爺的好話兒,我打聽了一遭,卻是儉四爺身邊兒的丫鬟紅玉,不拘是取飯食還是旁的物件,隔三差五的總會給管事兒的塞幾錢銀子。」

    王熙鳳怔了怔,忽而怒從心頭起:「姓李的這是壞了規矩!素日裏那些下人、婆子就極沒規矩,從他那兒得了好處,倘若旁的主子來日驅使,是不是也得舍些銀錢?」

    平兒好一陣無語,欲言又止,終究說道:「奶奶忘了,前些時日您吩咐過的我估量着,儉四爺也是無奈。」頓了頓,又道:「姨太太身邊兒的同喜、同貴,舍的銀錢比那紅玉還多呢。」

    王熙鳳氣哼哼道:「回頭稟明了太太,總要整治整治這般不知本分的婆子才是!你繼續說。」

    「是,」平兒應了,又道:「儉四爺小事兒渾不在意,可遇上大事兒奶奶想着姨太太家的薛大爺,還有東府那兩位,可得了好兒?」

    王熙鳳腳步一頓,待再行將起來,卻是半晌沒言語。是啊,此事便能瞧出來李惟儉是個不好相與的,須得好生商量才是。

    一連三日,李惟儉早出晚歸。他先是又見了忠勇王一遭,解釋了一些水務公司要點,隨即請忠勇王批准其參觀內府各類工坊。

    李惟儉早得了功名,此番又是獻策有功,忠勇王自無不可,還打發了個主事陪同,引着李惟儉上上下下將內府工坊參觀了個遍。

    參觀過後,李惟儉心中大略有了數,此時大順不缺頂尖匠人,那工坊與後世工廠相去甚遠,更像是手工作坊。旁的不說,單是那笨重的鏜床,須得四匹健壯騾子推動磨盤,磨盤又連着曲軸連杆,以此驅動鏜床。

    鏜床的刀頭是淬火、碳化處理的高碳鋼,鑽膛的火炮更是內里熟鐵、外邊灰口鐵,非如此別想鑽出火炮膛口來。

    李惟儉暗自思量,此時大順的金屬冶金工藝只怕已然稍稍落後於西夷,倒是金屬處理工藝大差不差。

    因是他心中大略有了底氣,須得先行造出來能提供穩定動力的蒸汽機,由此方能進一步推動技術革命。

    這日李惟儉與嚴奉楨又去了一趟外城武備院,前一回二人丟下圖樣子,陳主事不好估算,只說三日後報價。

    吳兆松已然調任戶部,這會子武備院尚且沒調來新的郎中,是以二人是徑直與那陳主事打的交道。

    嚴奉楨拉膛線的床子還好說,這是為國為民,內府包辦了一切費用。只待造出來驗證之後,便有嚴奉楨的好處。

    倒是李惟儉那雙脹蒸汽機,陳主事思來想去最後報了個天價。

    「四百兩?太黑了!攔路搶劫也就這價碼吧?」嚴奉楨一聽就瘋了。四百兩啊,他一年的月錢加一起都沒這麼多。

    那陳主事老神在在說道:「李公子這機器全是黃銅造的,這般尺寸拋費自然不少。再有,一切物件兒依着李公子提供的尺寸,須得重新開模。下官盤算了一番,怎也要二十個匠人花費兩月之久。」

    「那也——」

    李惟儉攔下氣急敗壞的嚴奉楨,笑吟吟說道:「銀錢不是問題,只一條,必須造好,不惜工本。」

    陳主事那木訥的臉上略略露出一絲笑意:「李公子這般說了,下官定然盡心。只是,這造定然是能造出來的,能不能運行下官可就管不得了。」

    「無妨,造好了打發人來告知我一聲,到時我親自來組裝。」

    陳主事拱手道:「李公子爽利,另有一樁事下官須得有言在先。此番拋費頗大,須得先付半數銀錢做定金。」

    「好說好說。」李惟儉甩手就拍過去二百兩銀票。

    一旁的嚴奉楨直看得眼熱不已,呲牙道:「復生真真兒發跡了啊。」

    李惟儉大笑兩聲:「不差錢,造就是了。今兒正好,我請景文兄吃酒,地方隨便挑。」

    「還算復生夠義氣——」話鋒一轉,嚴奉楨忽而扭捏起來:「——我聽聞錦香院的酒菜頗有特色。」

    李惟儉眨眨眼,心中暗忖,這錦香院怎地聽着這般耳熟?是了,好似多日前薛蟠那廝就邀着自己同去錦香院來着。

    他頓時揶揄乜斜看將過去,直把嚴奉楨看了個面紅耳赤:「額其實柳泉居也行。」


    李惟儉笑了笑:「就錦香院,不過須得改日再說了。方才才想起來,今日須得早早回家一趟。」

    嚴奉楨連連頷首應下。他家教森嚴,每月的月例銀子大多拋費在了實學造物上,這剛開了葷,聽得有人提起錦香院的妙處,便生出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來。

    二人不再贅言,不到午時便往回返。路上嚴奉楨卻說,其父嚴希堯嚴謹其步入官場,且私下朝今上討了恩旨,倘若此番嚴奉楨立有寸功,請封虛爵便是了。

    李惟儉暗忖,嚴希堯這老狐狸果然是個人精!這是瞧出來嚴奉楨不擅官場交際,這才阻了其仕途,轉而謀求轉型勛貴,以保來日富貴。

    嚴奉楨腹誹了兩句,忽而說道:「復生可曾聽說了,陳督憲已過了黃河,不日便要進京。聽聞聖人連番下中旨催促,偏生咱們這位陳督憲走的不急不緩。嘖嘖,算算這路上足足拋費了三月有餘。」

    陳宏謀要進京了?

    嚴奉楨又道:「復生來日攀上了陳督憲不,是陳相,前程定然不可限量。真真兒是讓人艷羨啊。」

    「哈?」李惟儉笑着看向其,說道:「我為何偏要攀上陳相?」

    嚴奉楨納罕道:「復生這般實學底子,又擅實務,不走陳相門路,如何一展抱負?」

    李惟儉只笑着搖頭:「景文兄想多了。」

    攀附陳宏謀?那是自尋死路啊。

    陳宏謀是誰?說白了就是聖人手中最犀利的一把刀,用來將這天下重新分割。所謂變法,歷朝歷代不過是利益重新劃分,阻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般活計最是兇險。

    且看王安石、張居正,歷朝歷代變法者可有好下場?李惟儉這會子興沖沖攀附過去,或許有十幾年風光,可只待陳宏謀倒台,他就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其後反攻倒算,李惟儉這般身子骨如何承受的住?

    再者說,他李惟儉走的路子與陳宏謀可不同啊。一個是重新切蛋糕,一個是做大蛋糕,攪在一處只怕不美。

    如今朝中變法尚不曾開啟,卻粗略分作了新舊二黨。新黨實則可稱為帝黨,舊黨則代表着廣泛的士紳、勛貴利益。

    李惟儉推動工業革命,受益者絕非是尋常百姓,首當其衝受益的是這些勛貴、士紳!因是,他李惟儉又怎麼可能卻站到這些人的對立面兒?

    當然了,聖人惱恨這些勛貴,李惟儉不與其沾染就是了,但那些士紳卻是可以交好的。

    虧得前些時日吳兆松點破了三條上進之路,錯非如此李惟儉還在糾結於如何在變法中左右搖擺。此番卻是不用了,只消鑽進內務府,偷偷不斷造機器,受益的士紳自然會自發推動工業進程。

    同車的嚴奉楨卻是不信:「復生這般說,怕是沒門路吧?呵,且看來日復生走不走陳相的門路就是了。」

    李惟儉笑吟吟道:「不若咱們打個賭?」

    「賭什麼?」

    「我輸了,連請景文兄一個月酒席,地方隨便挑。」

    「好啊。」

    「別急,景文兄若是輸了,只消仨月不得同房就好。」

    「你——」嚴奉楨暴跳如雷:「李復生你這廝不當人啊!」

    「賭不賭?」

    嚴奉楨咬咬牙,恨聲道:「賭了!」

    李惟儉頓時樂不可支,想着坑了嚴奉楨一回,也算是父債子償了。

    這日先行送了嚴奉楨,李惟儉這才回返自家小院兒。他這般急着回來,是因着昨兒就打發紅玉請了大姐姐李紈今日來小院兒吃酒。

    一則多日不見,二則他在內府過了一分股子掛在了李紈名下,算是略略報答李紈此前看顧之恩。

    大姐姐也不知如何想的,月例銀子明明與賈母相同,又有些田產貼補,卻偏偏節衣縮食的。想來得了這一分股子,大姐姐李紈往後再無需這般節儉了吧?

    先進角門交還了馬車,李惟儉與吳海平過夾道到得小院兒門前,吳海平這才將身上的褡褳交給李惟儉,內中是兌的二百兩銀稞子。

    囑咐了兩句吳海平明早到前院兒聽差,李惟儉提着褡褳入內,紅玉便早早迎了上來。

    「四爺,喲,這是提的什麼?」她趕忙過來去接。

    二百兩銀子折算起來十二斤有奇,李惟儉故意使壞不曾點破,徑直遞給紅玉,紅玉入手便是一沉:「瞎,怎地這般沉?」

    李惟儉促狹道:「剛兌的二百兩銀子,留着家中開銷的,去拿了給晴雯收着去。」

    「哎。」紅玉面上一喜,連忙快行幾步先行進了屋裏。

    白花花的銀稞子自褡褳里傾倒出來,頓時鋪滿了小半桌案。香菱過來伺候着李惟儉擦洗,其餘幾個丫鬟守着銀稞子全都笑逐顏開。

    那晴雯一邊廂將銀稞子收攏進匣子裏,一邊廂笑着說道:「前兒還說這銀子不堪花用呢,今兒四爺就拿回來二百兩,算算足夠兩、三個月嚼裹了呢。」

    李惟儉大馬金刀落座,琇瑩趕忙奉了溫茶,他撥弄蓋碗品了一口說道:「可曾跟廚房打過招呼了?」

    紅玉就道:「四爺放心就是,早跟柳嫂子招呼過了。舍了一兩銀錢,那柳嫂子沒口子的應承,說保準兒今兒的酒宴合四爺的心意。」

    「那就好。」

    說話間就到了申時,外間素雲叫門,紅玉迎將出來,喜滋滋回報:「四爺,大奶奶帶着哥兒來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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