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心下強忍着怒氣,又生出悔意來。儉四哥前頭早就說着須得防着寶姐姐,探春思來想去總覺得寶姐姐再如何也不會這般過分,不想竟真箇兒讓儉四哥說中了!
開口便是大道理,什麼都是小利,豈不知開源節流就得一樁樁從這等靡費過多的小處着手?
寶姐姐難道心下真的不知?只怕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吧!又或者慷賈家之慨,廣結善緣。
探春進退兩難,自己個兒方才提了法子,若當下不做決斷,來日說不得便會被寶姐姐搶了功;若現下決斷,不問自知,定會被寶姐姐攪合了。
略略思量,探春開口笑道:「寶姐姐說話總有三分道理,我如今也是初次管家,總有不周到的地方。可惜鳳姐姐今兒沒來,不然還能當面問問,也讓其幫着拿個主意。我看這會子再如何說也是空的,不若明兒我問過了鳳姐姐再說?」
平兒就在一旁,寶釵不好懟鳳姐兒,因是笑道:「也好,那我也去與姨娘說一說。」
言罷,寶釵徑直起身出了議事廳。餘下聽吩咐的媳婦、婆子被探春盡數遣散了,這才與平兒對視一眼,二人眼中都是無奈。
平兒就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好歹你如今只是跟人商量,素日裏奶奶可是要跟太太請示呢。」
探春不由得感嘆道:「今兒方才知曉鳳姐姐這些年有多不容易。」
平兒笑而不語,起身扯了探春道:「刻下天才擦黑,三姑娘不若隨我去見了奶奶再說。」
「也好。」
鳳姐兒三兩下用過了桂花糕,用了茶水漱口,隨即便問:「方才可商議出個章程了?」
鳳姐兒訝然道:「探丫頭思量好了?」
篆兒打了熱水過來伺候邢岫煙洗漱,禁不住眉開眼笑道:「姑娘可聽見了?我就說嘛,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賈家的丫鬟、婆子,就沒幾個不愛銀子的。」
當下二人自輔仁諭德議事廳出來,不多時便進了鳳姐兒院兒。此時晚點已過,二人進來時卻見鳳姐兒又在吃桂花糕。
鳳姐兒眼見探春果然動了氣,當下起了拉攏之心。她心下想的分明,那寶釵與王夫人走得近,如今又以寶二奶奶自居,與自己絕不是一路人。反倒是這三姑娘,性子爽利,又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且來日遲早要出閣嫁人,此時正好合在一處與太太鬥法。
鳳姐兒也幫着一起思量,過得須臾便道:「我那舅舅過幾日便要回京師不妥,姨母因着舅母,如今正與王家鬧着彆扭,怕是支使不開。」心下忽而又想起那夜偷歡過後,李惟儉隨口提及幾個股子眼看要上市,鳳姐兒便道:「我看探丫頭不妨去問問儉兄弟,他定然是有主意的。」
「謝你什麼?」
鳳姐兒聞言心下便是一動,說道:「你要過去,明兒也來叫我一聲兒,正好我有些營生上的事兒要請教儉兄弟。」
探春笑道:「還是鳳姐姐知我,只是這一時之間倒是不知尋個什麼法子。」
探春頷首道:「鳳姐姐說的極是,我如今就得了兩個法子。」
鳳姐兒心下也詫異,算算光景這才幾日?怎麼就突然嘴壯了?只是這話不好往外說,便只道:「是不是的還兩說呢。」
篆兒道:「要不是想着這點,你道這好事兒還能輪到你?行了,懶得與你嚼舌,過兩刻上來提污水。」
姜嬤嬤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來,說道:「我說我自己個兒腰不好,往後這擔水的差事還是篆兒與良兒一道兒來吧。」
篆兒搖頭晃腦得意道:「若不是上回去伯府詩會時我偷偷尋了伯爺,說了姐姐的難處,姐姐當這天賜的好差事還會平白砸在姐姐頭上不成?」
篆兒哼聲道:「着什麼急?往後看你如何伺候,若不得姑娘心思,免不了再尋旁的來伺候着,我就不信還有人不喜銀錢。」
篆兒轉將出來,觀量着婆子道:「姜嬤嬤說什麼呢?」
篆兒探手握住,冷聲道:「也莫說我們姑娘平白使喚伱們,往後勤快伺候着,月底與你兩串錢買酒吃。」
姜嬤嬤眨眨眼,頓時笑顏如花:「誒唷,這怎麼話兒說的。邢姑娘是大太太交代下來的,便是沒有銀錢我們不也得伺候着?嘿,這銀錢——」
邢岫煙有心教導篆兒,又念及前一陣子被幾個婆子勒索、欺負,便尋思着好歹讓篆兒暢意一回,待過後若有得意忘形之處再行教導。
姜嬤嬤抬眼打量,便見篆兒手中來回丟着一枚銀稞子,頓時面上就是一變:「銀子?哪兒來的?」
咚——
邢岫煙卸了妝容,篆兒兀自還在喋喋不休表功道:「姐姐這回可要好好兒謝謝我。」
待探春一走,平兒方才湊過來問道:「奶奶不是才問儉四爺拿了主意?」
探春瞧了眼平兒,平兒便低聲將方才情形說了出來。
探春只道鳳姐兒貪嘴,平兒卻知鳳姐兒平日裏過了飯口從不貪嘴,因是愣了愣便道:「奶奶這回定然是有了身子了,不然也不會這般嘴壯。」
探春道:「不外乎以退為進、調虎離山。」
鳳姐兒一雙鳳眸滿是笑意道:「我看那勞什子以退為進,探丫頭定然是不肯的,莫不如想個法子將她趕出去。」
姜嬤嬤頓時拍着胸脯賭咒道:「也不用交代旁的,那幾個都是眼高於頂的,篆兒姑娘摸着良心想想,自打你們姑娘來的,還不是我來伺候的時候兒多一些?」
探春也不以為異,應下之後又略略盤桓了會子,這才起身回返秋爽齋。
因是鳳姐兒起身扯了探春在炕頭落座,笑着勸說道:「探丫頭也莫生氣,我若跟你一般氣性大,只怕早兩年就要氣死了。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這管治家中庶務可不就也是一樣道理?她既從中作梗,想個法子繞過去就是了。」
婆子將水桶重重放下,隨即嘟囔抱怨道:「丫鬟身子,偏要充小姐命」
鳳姐兒笑道:「你這小蹄子知道什麼?我前一回隱約聽說儉兄弟手下幾處廠子要分別發行新股子。剛好這兩年存了些體己,與其被你二爺惦記去了,莫不如換了股子留在手裏,每年也能多幾分出息。」
鳳姐兒聽罷冷笑道:「我說什麼來着?這寶二奶奶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探春惱道:「萬沒想到她竟是這般人物!素日裏還道她是個好的!」
平兒釋然,笑着贊道:「奶奶真真兒是生財有道,外頭人都說儉四爺是財神轉世,我看奶奶如今也是個小財神呢。」
王熙鳳心下腹誹,小財神說不定這會子就在她肚子裏呢。
此時養胎規矩,前三個月絕不往外說,免得胎兒無福消受再落下了。
探春也不知是如何做想的,略略思量便應承下來:「也好,明兒我便去尋儉四哥討個主意。」
綴錦樓。
那姜嬤嬤點頭哈腰應下,這會子也不提腰疼了,樂顛顛便下了樓。
篆兒冷笑道:「你道我不知你什麼心思?不過是在我們姑娘跟前踅摸不着好處,這才起了憊懶心思。你且看這是什麼!」
邢岫煙聞言頓時一怔,問道:「你求了伯爺?怎麼不早與我說?」
篆兒道:「先前與姐姐說了,姐姐又不肯,我只好先斬後奏了。也虧着伯爺還記得當日誓言,不然咱們還不知何時熬出頭來呢。」
邢岫煙咬着下唇半晌無語。心下想着此番怕是自作多情了想想也是,李伯爺何等人物,人家每日間操勞家國大事,又怎會留意自己這個幾面之緣的毛丫頭?
失落之餘,想着還不知李伯爺如何來想自己呢,邢岫煙便臉面羞紅,氣惱道:「篆兒,你太過放肆了!這回瞞着我去求李伯爺,來日是不是連我也要一併賣了?」
篆兒唬了一跳,忙道:「我一門心思為姐姐着想,哪裏會賣了姐姐?」
邢岫煙氣得紅了眼圈兒,說道:「你私底下去求了李伯爺,可知如今人家如何想我?你自己個兒眼皮子淺,受不得苦,偏要連累我也壞了名聲。罷罷罷,我再也留不得你,那些銀子你一併收了去,明早自尋活路去吧。」
篆兒嚇得頓時跪地哭將起來:「姐姐我錯了,你千萬不要趕我走啊。往後,嗚嗚,往後再也不敢瞞着姐姐了。」
吵嚷聲驚得良兒也過來觀量,聽聞是篆兒自作主張求了李伯爺方才讓姑娘得了差事,良兒也不禁勸說了幾句。
邢岫煙抹着眼淚,方才那話雖說的極重,可眼見篆兒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到底心下不落忍,扯了篆兒道:「咱們雖清貧,可卻要守着氣節。本來外頭人就瞧不起咱們,如今再沒了氣節,只怕連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個兒了。」
篆兒啜泣不止,只是一個勁兒的道惱。邢岫煙哭過一場,再不說趕走篆兒的話,只是倦在床榻上暗自傷心不已。
天下間哪個少女不懷春?李伯爺面容俊逸,性子平易近人又有些詼諧,邢岫煙與其見了幾回,除了偶然從其眸中瞥見些許憐憫外,餘下再無鄙夷之意。
午夜夢回之時,邢岫煙難免會生出些奢望來,轉瞬又因着自卑自憐而將那心思埋在了心底。此番被請去幫廚,本道是李伯爺掃聽到自己如今情形不好方才請了自己,不料卻是因着篆兒之故。
邢岫煙心下淒涼,只覺李伯爺信守承諾,如今二者之間再無牽絆。
篆兒陪在一旁好半晌,忽而啞着嗓子出聲兒道:「姐姐,那你往後不去了?」
邢岫煙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臉面在李伯爺面前丟了個乾淨,如今突然不去,豈不是成了反覆之人?
篆兒就道:「我,我明兒就去求見李伯爺,就說那日都是我自己個兒的主意。」
邢岫煙慘笑一聲,說道:「篆兒啊,你道伯爺是隔壁的閒漢不成,是你想見就見的?罷了,往後你莫要再多事了。」
篆兒面上應下,心下卻並不贊同。尋思着那李伯爺瞧着極好說話,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哪裏就用這般畏懼了?
一夜無話,轉眼到得翌日。
這日李惟儉一早兒坐衙,晌午時好友嚴奉楨卻尋了過來。二人一道兒用了飯,席間李惟儉反覆過問,那嚴奉楨支支吾吾才道明了來意。
原是這位二公子突發奇想,閉門數月造了兩具新鮮玩意,一為千里眼,一為順風耳。
李惟儉心下納罕,當即讓二公子拿來觀量。過不多時,僕役將兩樣物件兒送來,李惟儉頓時瞧了個瞠目結舌。
先說那順風耳,瞧着就是個頭盔兩側加了鐵皮喇叭,別說,還真就有攏音之中;再說那千里眼,這回可不是在頭盔上了,而是弄了一根兩丈長的鐵皮杆子,內中採用潛望鏡原理,只不過上頭還連着個望遠鏡,下頭還弄了個搖臂用於調整望遠鏡
嚴奉楨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禁不住問道:「復生,如何啊?這兩樣可還合用?」
李惟儉思量了半晌才道:「這個景文兄奇思妙想真箇兒讓人嘆為觀止啊。只是先說這順風耳,這分量不輕吧?軍中士卒何不臨用時再用鐵皮喇叭聞聽遠處聲響?再說這千里眼,單用一根杆子撐起來讓士卒爬上去用千里鏡觀量不就好了?」
二公子急了:「謬矣!這順風耳與頭盔相連,如此才方便軍中斥候行走間聽聞;至於這千里眼,更是免了士卒爬上爬下之苦啊。」
李惟儉情知嚴奉楨來了犟脾氣,只怕這會子說不通,因是便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我方才不曾領會其中妙處啊。也罷,待回頭兒我報與王爺定奪,說不定王爺就能瞧出其中妙處來呢。」
嚴奉楨眨眨眼,隨即長嘆一聲道:「算了,還是莫要丟人現眼了。」二公子瞬間頹唐起來,道:「可惜我自詡實學底子深厚,偏這造物之能實在不堪入目。也不知復生哪兒來那般多奇思妙想。」
李惟儉笑而不語,思量間說道:「景文兄何必頹唐?我手中恰有一物,如今只是個念頭,卻不知如何造出來。」
「哦?」嚴奉楨瞬間來了精神頭。
當下李惟儉便將縫紉機的構造大體說了,嚴奉楨聽罷蹙眉思量,半晌才道:「這事兒倒是不難,只是此物造了又有何用?衣物縫補自有針線上人處置。」
李惟儉頓時指着其道:「豈不食肉糜乎?景文兄當小門小戶的也有針線上人不成?且我等以實學造物,求名求利只是順帶,造福百姓方為初衷。此物但凡造出來,縫補衣物可知省了婦人多少光景?餘下光景來,不拘是休憩或是做些別的,小民小戶豈不又多了些許進項?」
嚴奉楨仔細思量,旋即肅然起敬,起身朝着李惟儉鄭重拱手道:「受教了,愚兄實在不如復生。」
李惟儉趕忙扯着其落座,說了會子閒話,嚴奉楨忽而說道:「近來兩樁事,一則賢德妃臨盆在即,一則老太妃身子只怕不大好,能不能熬過這一冬都在兩說啊。」
「哦?」李惟儉蹙起眉頭來。元春臨盆也就罷了,與他無關;倒是老太妃,萬一要是病故了,尋常百姓之家尚且三月內不能婚嫁宴飲,他這等勛貴白日不得宴飲,一年不得婚嫁。
算算黛玉要到明年正月初四方才除服,李惟儉本道待其過了生辰便將其接出榮府,如今算算,若趕上不湊巧,只怕此事就要延誤這可不行,須得趕快去尋胡廷遠。
李惟儉拿定心思,待嚴奉楨躊躇滿志而去,也顧不得坐衙,緊忙起身往胡廷遠家中尋去。
這二人如何計議且不提,等李惟儉回返自家時,已是申時過半。方才進得家門裏,來迎的紅玉便道:「四爺,二奶奶、三姑娘一早兒就來了,這會子正與姨娘、琴姑娘說話兒呢。」
李惟儉頷首,大步流星進得內中,眼見鳳姐兒與探春果然都在,便笑着打過招呼,目光好似不經意般與鳳姐兒觸碰,那鳳姐兒便不由得雙手疊放在了小腹。
李惟儉褪下外氅,淨過手落座道:「二嫂子與三妹妹怎麼一道兒來了?」
王熙鳳心下暗罵沒良心的野牛,面上卻笑道:「我不過是陪着探丫頭來的,還是探丫頭先說吧。」
探春也不推讓,當即低聲將昨日情形說了出來,隨即又沮喪着道:「我如今想要行那調虎離山之計,奈何一時間卻不知從何着手。」
李惟儉笑道:「此事容易。你回頭兒放出風聲,就說我旗下那幾家廠子近來要在內府上市,每歲出息不比那京師水務少,等上幾日必有動靜。」
探春聰慧,略略思忖便合掌笑道:「妙!薛大哥外出行商,姨太太又從不過問外頭之事,算來算去可不就要寶姐姐出面兒了?嘻,多謝儉四哥。」
李惟儉擺了擺手:「自家姊妹,你這般說就外道了。」
探春紅着小臉兒看似雀躍,實則心下滿是對李惟儉的仰慕。
眼見探春所求被李惟儉一言解決,鳳姐兒便在一旁道:「儉兄弟,我那事兒也不用說了,只等着股子上市買在手中就好。」
李惟儉卻道:「風聲這幾日就要傳出去,說不得就會為人所熱捧,二嫂子到時入手,只怕股價虛高了不少。」
王熙鳳頓時知曉李惟儉之意,可若果然如此,她哪裏還能得空與李惟儉私會?因是趕忙嗔道:「儉兄弟一直照拂有加,可不好再將股子原價轉手了。這外頭人熱捧,股價便是虛高了幾分也有的賺,我可不好一直占儉兄弟便宜。只是這股子一事,我實在生疏,來日少不得要勞煩儉兄弟幫着掌眼呢。」
說話間鳳眸乜斜了李惟儉一眼,李惟儉頓時心領神會,頷首道:「也好,我思量着股子新上市,難免有些波動,到時候低買高賣,正好也賺上一筆。」
王熙鳳頓時笑道:「喲,這我可就不推脫了,就盼着借了儉兄弟的光,我也好發上一筆了。」
此時時辰不早,探春與王熙鳳得了主意也不好久留,略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去。
回得榮國府,姑嫂二人果然便將那風聲散了出去。薛姨媽與寶釵聽了信兒,薛姨媽頓時動心不已,寶釵卻將信將疑,只道那水務股子出息穩定,一動不如一靜。
偏此事也落進了夏金桂耳中,夜裏便吵嚷着變賣了嫁妝要盡數兌了新股。薛姨媽又是個沒主意了,前腳兒聽了寶釵的話,後腳兒又覺的兒媳說的在理。
寶釵心下煩悶不已,卻也不敢讓嫂子夏金桂出去拋頭露面——她早瞧出夏金桂不是個安分的,如今薛蟠又不在家中,說不得這女人便會犯下什麼傷風敗俗的事兒來。因是只得自己請纓,說待來日新股上市定然去瞧瞧。
兩日匆匆而過,待賈赦三七過後,這一日新股上市,寶釵只得與王夫人告了假,與薛姨媽一道兒往內府股子交易所而去。
探春正待大展拳腳,忽聽得有婆子來報:「三姑娘,外頭送了名帖來,說是大司諫胡大人之妻,張宜人明兒請見老太太。」
探春納罕不已,不知這胡大人又是哪位。當下接了名帖觀量,見其上寫明乃是給事中胡廷遠之妻,不由得心下愈發納悶。賈家與這位胡大人素無往來,這位張宜人怎麼就要來造訪了?
探春不敢怠慢,緊忙去見王夫人,隨即二人又去見了賈母。
賈母也是心下莫名,思量半晌不得其法,最後只道:「登門便是客,趕緊回了帖子,囑咐下人好生打掃了,不可失了禮數。」
探春與王夫人應下,因着這一茬,探春那興利革弊之事只得暫且放下,領着管事兒婆子四下巡視,監督着僕役將里里外外好生打掃了,又打發人往張宜人處回了帖子。
一日忙碌,待到了翌日,那張宜人果然到訪。邢夫人還在喪期,因是只王夫人、鳳姐兒與探春來迎。
三人停在儀門處,眼見着外頭進來一輛青呢馬車,須臾便下來一四十許婦人,穿着簡樸,隨行不過兩個小丫鬟,須臾便朝着儀門行來。
待過了儀門,王夫人趕忙上前與其見禮,彼此問候一番,那張宜人才道:「冒昧來訪,實在有失禮數,過會子妾身定要去給老封君道惱。」
王夫人就道:「宜人多慮了,宜人這般人物可是難得貴客。這外頭風大,老太太還等着見宜人呢,咱們不妨入內敘話。」
張宜人應了,一行人旋即往榮慶堂而來。入得內中,又是一番見禮,待落座奉茶敘過閒話,那張宜人才笑道:「敢請老太太知道,外子與林鹽司本就是同年,乃是十幾年的交情。怎奈相隔南北,以至於林鹽司過世時外子只能遙遙憑弔。外子本道林鹽司去的倉促,並未留下什麼話兒來,誰知昨兒才有遞鋪送來林鹽司早前手書,卻是憐惜獨女,託付外子無論如何也要照看一二。」
「啊?」賈母說道:「這,這都過了二年多,怎地才收到信箋?」
卻見那張宜人一遍自袖籠里抽出一封信箋來遞給身旁丫鬟,一遍蹙眉道:「老太太不知,這遞鋪營生一環接一環,但凡一站出了錯漏,這信箋可不就遺失了?虧得遞鋪軍卒尋見了此信,不然外子定然抱憾終生。」
說話間小丫鬟將信箋遞給鴛鴦,鴛鴦又送到賈母跟前兒。賈母觀量一眼,封皮果然簇新不見摺痕,看墨色也對的上,可內中卻並無信箋。
賈母便道:「原是如此,此番也算是造化使然。」
張宜人便道:「老太太說的是。外子前兒得了信箋,紅了眼圈兒不說,夜裏輾轉反側,妾身實在看不過,問過了外子,這才冒昧之下投了名帖來。此番不為旁的,只為瞧一瞧林鹽司獨女」目光掃過一眾人等,卻落在了黛玉身上:「卻不知哪一位是林姑娘?」
黛玉此時也紅了眼圈兒,強忍着方才沒掉下眼淚。聞言看向賈母,賈母便頷首道:「玉兒,快來見過張宜人。」
黛玉起身挪步到得張宜人身前,屈身一福道:「民女林氏黛玉,見過宜人。」
張宜人眼見黛玉品貌脫俗,身世堪憐,頓時起身相扶,順勢扯了黛玉的手兒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黛玉只是抽泣搖頭。
這話落在王夫人與賈母耳中,卻是極不順耳可細究起來也說得過去。怎料不順耳的還在後頭!
就聽張宜人與賈母道:「老太太,我瞧着林姑娘一見如故,不知可否認個乾親?」
賈母一怔,趕忙笑道:「那自然是極好。」
胡廷遠雖不過是正五品,可論及位份又哪裏是賈政能比的?給事中可是出了名兒的位卑權重,不然外頭也不會尊稱其為大司諫了。有這等乾親在,自然是千好萬好。
那張宜人又殷切看向黛玉:「姑娘,不知你可願意?」
黛玉心思敏銳,自然能覺察出張宜人心下關切,她自幼母親早亡,兩年前又沒了父親,雖有外祖母照拂着,可寄居賈家總覺自己好似無根浮萍一般。如今又有父親故人前來憐惜關切,黛玉又怎會推拒這等好意?
因是緊忙跪拜道:「女兒見過乾娘。」
「好好好!」張宜人大喜,一邊廂將黛玉攙扶起來,一邊廂自手上褪下個鐲子來,給黛玉戴上的同時道:「這物件兒不值什麼,卻也是我娘家流傳的。本道留着給女兒,卻不想一連生下三個哥兒來。如今有了玉兒,倒是能往下傳了。」
黛玉推拒不得,只道:「既是乾娘娘家流傳之物,我」
話未說完便被張宜人打斷道:「傻孩子,你如今便是我的女兒,給你正是應當應分的。」說話間又扯着黛玉在一旁落座,笑道:「別看你乾爹不過是正五品,卻也故舊滿朝,你如今又多了三個兄弟,這來日啊,若果然有人欺負了你,就讓你兄弟替你來出頭兒。咯咯——」
黛玉心下歡喜不已,卻不曾瞧見對面兒的王夫人臉色已然越來越難看。且不說王夫人全然瞧不上黛玉做兒媳,單是衝着那十幾萬的銀子,王夫人也絕不可能放活着離開賈府。
不然來日討要起來,賈家拿什麼償還?
本道黛玉是個小性兒的,素日裏只要冷言冷語的,再在藥膳上用些手段,說不得過幾年便能將其養死了。怎料如今突然冒出來個張宜人來,且當着她的面兒將那威脅之言說了出來!
賈母心下不悅,暗自責怪張宜人不會說話,卻也笑道:「玉兒在我老婆子跟前兒跟眼珠子一般寶貝着,哪個敢欺負了,我頭一個不答應。」
卻見張宜人笑着頷首,又說道:「老太太年事已高,這照料小輩只怕也並未多少心力。今兒雖只頭一回見了,我心下卻極得意這個女兒。這邊廂也厚着臉皮朝老太太討個方便,來日若得空,也叫我這女兒到我家中小住一些時日。老太太想,如今做了乾親,總不能這乾爹、干兄弟都不曾見過我這女兒吧?」
賈母隱約覺得話鋒不太對,卻也挑不出其間毛病來,只得僵笑着頷首應了。此時賈母看向鳳姐兒,想着讓其點名木石前盟,不想鳳姐兒早知內情,此時只悶頭坐着,並不看將過來。
賈母心下無奈,也不好自己個兒拋出話頭來,只得耐着性子與張宜人說話兒。因着賈家還有喪事,不好招待宴飲,是以張宜人不過坐了兩個時辰便起身告辭,臨行前又道:「老太太,方才那話妾身可是當真的。別來日我來接女兒,老太太再捨不得。」
事已至此,賈母只道:「不過是去小住幾日,我還能攔着不成。」
當下又命王夫人、鳳姐兒、探春、黛玉去送。母女二人在儀門前依依惜別,待回返時黛玉才略略醒悟過來,暗忖着此番只怕又是儉四哥的手筆。他生怕自己在賈家遭了委屈,偏在隔壁又使不上氣力,這才別出心裁想了此法!
那王夫人一路陰沉着臉兒回返自家小院兒,正思量着對策,忽而有婆子喜滋滋進來回話道:「太太,大喜!舅老爺巳時進了內城,如今已到了府中。」
王夫人頓時眉頭舒展,喜道:「果真?算算過兩日便是兄長生辰,此番倒是能好生慶賀一番了。」
王夫人心下思量着,到時正好趁機尋兄長王子騰拿個主意,有了王子騰撐腰,莫說是個孤女黛玉,便是那姓李的小兒又何懼之有?
(本章完)
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61s 3.975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