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早,李惟儉推門便見滿地銀裝素裹,那地上、房脊上貼了一層似霜似雪的冰晶,也不知是因着昨兒夜裏下了雪,還是因着氣溫驟降結的冰霜。
待用早飯時,一眾姬妾俱在,唯獨少了寶琴。
李惟儉禁不住過問,香菱便道:「琴姑娘好似染了風寒,說是怕過了病氣就不過來了,紅玉方才叫人送了飯食過去。」
李惟儉頓時關切不已,說道:「回頭吩咐了鍋爐房,不用吝惜煤炭,總要讓各處暖和了。回頭兒去叫了太醫來給寶琴仔細瞧瞧。」
紅玉應下,自不必提。
雖心下掛念,奈何今日卻有要務在身,匆匆用了早飯李惟儉便乘車往武備院衙門而去。那車馬方才過了宣武門,便隱隱聽得街面上忽而大嘩起來。
李惟儉掀了帘子略略觀量,緊忙打發丁如松去掃聽。那丁如松策馬打探一番,須臾歸來喜形於色道:「回老爺,方才露布飛捷,說官軍科舍圖大捷,大將軍岳鍾琪設伏,一戰殺、俘准賊上萬,噶爾丹策零敗走伊犁!」
李惟儉微笑道:「這倒是好事兒。」
邊軍並京營總計六鎮兵馬兩路合擊,尤其那三鎮京營又裝配了新式火銃,只要統兵之將不是蠢到了極致,一路平推過去就斷沒有輸的道理!
當下李惟儉也不曾在意戰果,只思量着此戰對朝局影響。挾大勝之威,政和帝聲勢更盛,連帶新黨也是如此,只怕陳宏謀得意之下便要強行推行各項法令。嘖,老師嚴希堯的日子近來要不好過了啊。
思量間馬車到得武備院衙門,到得二堂,一眾官吏緊忙來迎。李惟儉進得內中,那薛蝌便來報:「郎中,鑄幣機昨兒連夜試了,用了大人的方子,所得銀幣果然精美之餘,也不會輕易走樣。」
說話間朝着一旁端着托盤的小吏使了個眼色,後者趕忙奉上。李惟儉抄起一枚銀幣來觀量,因着摻了兩成有餘的銅,這銀幣色澤暗黃,入手頗有分量,因着只是試製,是以正面寫着『壹元』,背後則是一株海棠花。邊緣還有防切削鋸齒。
李惟儉兩指捏了邊緣,豎起來猛地吹了口氣,放在耳邊果然有嗡嗡聲。當即心下愉悅,笑道:「不錯,文斗辦的好差事,可計算過火耗?」
薛蝌回道:「回郎中,此銀幣用銀七成九,銅兩成一,若以成色計算火耗,刨去煤炭、人工,足能剩下一成有餘。若大批量製造,便是一成半也有的賺。」
「好!」李惟儉拍案叫好,當即吩咐道:「文斗且打發人往王爺跟前兒報喜。」
薛蝌拱手應下,又思量着道:「郎中,寶泉局那邊廂可要送去銀幣樣式?」
「寶泉局?」
這寶泉局隸屬戶部,由侍郎直接統御,算是大順的鑄幣局,其下統屬南北鑄幣廠二十有餘。
這鑄幣機雖是內府造的,可想要造幣總繞不過戶部衙門去。李惟儉略略思量便道:「也罷,打發人往寶泉局也送去一份。」
薛蝌這才應承了退下。
李惟儉端坐案後暗自思量,只怕此番忠勇王未必如何在意,畢竟這銀幣再如何精美,落在王爺眼裏也比不得那新式火銃。說不得還會埋怨自己這個武備院郎中不務正業。
倒是那戶部吏部、戶部可是新黨的自留地。李惟儉這幾年連番折騰為朝廷廣開財路,這才有了連番西征。可等此番平準之戰完結,只怕戶部庫房又要跑老鼠。新黨變法初衷就是改善朝廷稅賦收入,手裏沒了銀子如何不急切?
這鑄幣一事有百利而無一害,既可收那一成有餘的鑄幣稅,又可免了火耗歸公之法,尤其是後者,也不知會免了多少麻煩。
果然如李惟儉所料,那鍛壓出來的銀幣送去內府衙門,忠勇王只回話說『知道了』。寶泉局那邊廂尚無動靜,結果臨近散衙時,有小吏急切而來,拱手道:「郎中,大司徒親自來了!」
「哦?」
戶部尚書王仕雲乃是首輔陳宏謀同年,二人交情篤厚,偏這王仕雲頂着新黨的名頭,卻屢屢因着法令與陳宏謀爭執不休。
李惟儉當下不敢怠慢,緊忙往外頭迎去。到得二門左近,遙遙便見大司徒衣袖翩翩,領着一干官佐匆匆而來。
李惟儉當即躬身施禮:「下官李惟——」
「李復生!」那王仕雲卻全然不聽李惟儉招呼,只上前一把扯住其道:「我且問你,那銀幣火耗果然能止余半成?」
李惟儉當即道:「此事下官交與薛知事處置,一切疑問大司徒儘管招其來問。」
王仕雲緊忙抬頭觀量:「哪個是薛知事?」
後頭人群里的薛蝌緊忙越眾而出,心下雖狂喜不已,面上卻古井不波,緊忙施禮道:「下官便是薛蝌。」
「好,我且問你,那火耗果然止於半成?得利能有一成半?」
薛蝌肅容回道:「回大司徒,此銀幣為機器鍛壓而成,這機器開動起來,自然是造得越多得利越多。下官曾粗略算過,若每年造三千萬枚,得利不少於一成半。」
大司徒王仕雲心下飛快計算,去歲刨去各地官府所收火耗,收入戶部的稅賦,連同各項雜入總計四千八百萬兩有奇,成色大抵是九成三。
這新銀幣成色七成九,算算大抵能造五千六百多萬?嘖,憑空就多了八百萬兩啊!
刨去人工、火耗,那也是六百萬兩銀子呢!
且此銀幣樣式精美,又自帶防偽,散將出去只怕不待流通就會被士紳藏匿起來。如此,往後十幾、二十年大抵都能多個幾百萬兩花用,如此大事何愁不成!
王仕雲雀躍之下頓時連聲贊道:「好好好,薛知事辦得好差!若李郎中割愛,可否讓這位薛知事來戶部寶泉局啊?」
李惟儉便笑道:「大司徒說笑了,都是為朝廷效力,何談割愛?若文斗樂意,去了寶泉局也好施展拳腳。」
聽得此言,薛蝌心下動心不已,卻猛然冷靜下來。他這般商戶子弟,錯非李伯爺抬愛焉有如今為官之日?
再有前後兩樁露臉的差事,若不是李伯爺指定了他薛蝌,換了旁人也定然能辦好。想明此節薛蝌霎時間冷靜下來,趕忙拱手道:「下官感念大司徒抬愛,只是下官年紀尚小,能為不足,還想多在伯爺身邊兒學些手段。」
那王仕雲也是雀躍之下無心之語,說了便有些後悔,因是哈哈一笑道:「復生果然有一套,走走走,咱們好生說道說道這鑄幣一事。是了,那機器如今在何處?」
李惟儉笑着抬手往裏頭引:「大司徒想看隨時都能看,大司徒先請,這鍋爐升起來還要一些時辰,咱們不妨先在內中飲茶。」
這日直到日暮時分,李惟儉方才施施然回返自家。
紅玉與晴雯等迎了,晴雯便關切道:「四爺可用過飯了?怎地這會子才回來?」
李惟儉便笑道:「臨散衙時大司徒來了一遭,後來乾脆尋了個酒樓吃了些飯食。」
待到得東院正房裏,李惟儉這才想起寶琴來,趕忙尋了晴雯過問。
晴雯一邊廂將打濕了的帕子送上,一邊廂道:「一早兒便請了太醫了,只說是尋常風寒,開了方子服了兩劑藥,下晌發過汗說是好了許多。」
李惟儉略略放心,又問過傅秋芳情形,入夜時才起身往西路院而去。
進得小院兒里,小螺隔着窗子早早觀量到,緊忙開門打了簾櫳,又喜滋滋往內中報:「姑娘,老爺來了!」
李惟儉邁步入得內中,頓時嗅到一股子湯藥味兒。臥房裏窸窸窣窣,李惟儉趕忙道:「琴妹妹正病着呢,莫要勞動了。」
說話間李惟儉入得內中,抬眼便見寶琴一身素淨中衣,裸着一雙菱腳正要下床。
瞥見李惟儉,寶琴頓時委屈着癟了嘴:「四哥哥。」
李惟儉到得近前道:「都說不讓你勞動了,快好生躺着吧。」
寶琴乖乖應下,復又躺下,李惟儉乾脆為其覆了被子。許是正發着燒,寶琴一張素淨的小臉兒通紅一片,掩在被子裏可憐巴巴的瞧着李惟儉。
李惟儉便叫過小蛤,仔細問過了寶琴作息、吃食,其後便道:「這風寒中即便沒了胃口也要多吃些,不然這病灶只怕要多綿延幾日。琴妹妹有什麼想吃的,儘管去後頭廚房吩咐了就是。」
寶琴頷首應下。
李惟儉又問:「好生生的怎地着了涼?」
小螺便在一旁告狀道:「老爺不知,姑娘素來以為自己個兒身子壯,昨兒夜裏沐浴了就一身單衣四下走動。待到了夜裏也不曾蓋厚被子,早起就發了病。」
李惟儉便道:「都這般大了,怎麼還不知顧着自己個兒?」
寶琴便眨巴着眼睛不言語。
心下憐惜,李惟儉又探手摸了摸寶琴額頭,見其只是稍稍發熱、並不如何滾燙,這才略略放心。跟着又說起白日間情形來。
寶琴懵懵懂懂的聽着,心下極為享受與李惟儉獨處。隨着傅秋芳學理賬目好些時日,本該今日就要去四下盤賬,奈何昨兒夜裏雀躍之下着了涼,將那盤賬一事生生耽擱了。
下晌時寶琴還懊悔不已,如今見了李惟儉,心下卻不禁有些竊喜。她來伯府好些光景,如今與四哥哥不過是發乎情、止乎禮。四哥哥雖對她喜愛有加,卻從不肯越雷池半步,寶琴心下總覺得四哥哥是拿她當妹妹一般養着。
這哪裏行?寶琴天癸初至,正是情竇初開之時,恨不得每日黏着四哥哥。偏李惟儉只與其拉拉手,夜裏便是來看望,也是坐會子便走。
寶琴可是自琇瑩那裏掃聽到,那晴雯比她不過稍大一些時便在房中伺候四哥哥了。若果然等到及笄時再入四哥哥房中,只怕四哥哥真箇兒就拿自己當了妹妹了!
如今染了風寒倒是正好兒,說不得求肯一番就能遂了自己的意呢。
此時小蛤打了簾櫳進來,手中還端了一碗小餛飩來。
李惟儉打量一眼,便問道:「還不曾吃晚飯?」
小蛤便道:「姑娘方才只略略用了,說是沒胃口,我便讓廚房做了些小餛飩來。」
李惟儉乾脆起身接了那小餛飩,掃量一眼,便見內中餛飩皮薄如縐紗,配着蔥花、蒜葉又有雞蛋皮,看着分外誘人。
用羹匙舀起一枚來吹涼了,緩緩探到寶琴嘴邊道:「你嘗嘗看。」
寶琴張開小口吞了一枚,入口咀嚼兩下頓時笑道:「是黃鱔、蝦仁餡兒的,果然滋味足。」
李惟儉笑道:「難得合你口味,那就多用一些。」
寶琴一下,當下李惟儉又餵了幾枚,寶琴卻再也吃不下。李惟儉瞧着寶琴吃得有滋有味,不由得嘴饞,乾脆將剩下的幾枚自己個兒吃了。
又盤桓一陣,眼看已然上更,李惟儉便要起身離去。不料他方才起身,便被一隻小手扯住了衣袖,扭頭便見寶琴委屈着道:「四哥哥,你再多留一會子可好?」
李惟儉還在思量着,一旁的小螺便道:「老爺,別的姑娘都排了日子,姑娘年歲雖小,可論理也該排了日子才是。」
瞧着寶琴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李惟儉頓時知曉這鬼丫頭又在作怪。當下不由得心猿意馬,半晌才笑着道:「也罷,那我今兒就不走了。」
寶琴頓時展顏,卻又羞紅了臉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外邊廂的小螺、小蛤相視一笑,兩個丫鬟趕忙張羅着打了熱水來,小蛤又往前頭去取李惟儉的衣物。
好一番忙亂,待伺候了李惟儉洗漱,兩個丫鬟便笑吟吟退將出去,獨留李惟儉與寶琴在臥房裏。
李惟儉挪步再進臥房,便見寶琴將被子埋在鼻下,一雙靈動的眸子怯生生瞧着自己個兒。
李惟儉暗笑一聲,挪步上床,掀了被子入得內中,探手便將寶琴攬入懷中。
寶琴羞得紅了臉兒,只呢喃道『四哥哥』,李惟儉應了一聲,卻只是攬着其並無旁的動作。
那寶琴原本還存了旁的心思,這會子卻是盡數都忘了,只依偎在李惟儉懷中,好似蟲兒般拱來拱去,半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其臂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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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儉便道:「睡吧,早睡早好。」
「嗯。」
二更頭,王熙鳳方才自東院兒回返自家小院兒。
因着與賈璉分房睡,是以內中只平兒在鋪着被褥。王熙鳳蹙眉揉捏着酸澀肩膀問道:「二爺可回來了?」
平兒道:「上更時回來的。」平兒欲言又止,待鋪展了被褥,這才湊過來低聲道:「二爺交代了,此番只怕要多使些銀錢。」
想起昨夜情形,王熙鳳強忍着怒氣道:「怎麼個說法?」
平兒不知內情,只複述道:「二爺說上上下下都要打點了,只怕沒個三千兩銀子不好過關。」
王熙鳳心下惱恨不已,卻因着早已對賈璉絕望,這會子便將賬算在了王夫人頭上。錯非其接連使絆子,這襲爵一事又怎會橫生枝節?
暗自壓下怒氣,王熙鳳頷首道:「三千兩銀子倒是不多。」
平兒觀量王熙鳳一眼,又道:「二爺又說,今兒撞見了忠順王府長史,還是為着那欠賬之事。」
王熙鳳惱了:「這賬目是大老爺欠下的,又與我何干?」
平兒說道:「父債子償嘛大老爺如今去了,可不就要找到二爺頭上?不過此番那長史鬆了口,也不求那勞什子兩萬四千兩了,說只湊個一萬兩本金就好。」
王熙鳳聞言冷笑道:「這等事兒卻是求錯了人,這三千兩也就罷了,我又哪裏有一萬兩?回頭兒讓二爺去尋老太太說道吧。」
平兒唯唯應下,轉而又道:「奶奶,來旺往莊子走了一趟,只說今年怕是要減產。」
王熙鳳頓時關切道:「這又是怎麼個說法?」
平兒道:「來旺只說暖棚里的果蔬坐了病,尤其是那黃瓜,方才長到一半兒,這水、肥都不曾短了,偏生自己個兒就枯了。」
王熙鳳頓時急切不已,卻一時間無法可想。忽而心下一動,她如今還在孝期,便是感念李惟儉也不好酒宴招待了,此番倒是個由頭。
因是王熙鳳便含混道:「罷了,這事兒只怕還要問過儉兄弟再說。明兒你去與儉兄弟說一聲兒,若儉兄弟得空,待他休沐了一道兒往莊子上去瞧瞧。好歹是一年四、五萬銀子的營生,可不好疏忽了。」
平兒不曾瞧見鳳姐兒神色,因是只頷首應下。
當下平兒伺候着鳳姐兒洗漱過後雙雙就寢。鳳姐兒迷迷糊糊間方才要睡下,忽而便聽外間吵嚷聲一片。
鳳姐兒頓時驚醒,那軟榻上的平兒也爬起來緊忙掌了燈。主僕二人略略聽了動靜,隱約聽得『走水』之言,鳳姐兒便趕忙打發平兒出去觀量。
平兒剛穿好衣裳,便有婆子來拍門,平兒開門讓進來,那婆子便道:「二奶奶,不好了,東院兒走了水!」
這會子王熙鳳正穿戴着,聞言便蹙眉道:「好端端的,又一直不曾短了人看顧,怎麼就走了水?」
婆子搖頭只道不知。
鳳姐兒穿戴齊整,緊忙領了平兒往東院兒而去。自角門入得內中,便見正房裏隱隱有火光透出,丫鬟、小廝進進出出,或提了水桶,或端了水盆。
待鳳姐兒與平兒到得近前,那火勢已然撲滅了。
鳳姐兒寒着一張臉逐個婆子叫過來盤問,有一婆子便道:「這會子合該是司棋照應着,偏生方才不見了司棋蹤影,許是風吹倒了蠟燭,這才點着了帷幔。」
鳳姐兒頓時叫道:「司棋呢?誰瞧見司棋了?」
話音落下,就見一人遙遙奔來,到得近前喊了聲『二奶奶』,便咬着下唇不言語。
鳳姐兒借着燈籠一瞧,果然便是那司棋。
鳳姐兒粉面寒霜,逼問道:「你這小蹄子不好生看着靈堂,跑去哪兒廝混了?」
司棋囁嚅道:「回二奶奶,夜裏吃壞了肚子,去後頭如廁了。」
鳳姐兒道:「伱去如廁,不知尋個人來替手?」
司棋乾脆悶着頭不言語。
鳳姐兒寒着臉兒道:「府裏頭好吃好喝的供着,奴才秧子怕是將自己個兒當了主子。你也不用給我使臉色,也別想着求肯,明兒一早拾掇了行禮自己出府去吧,家裏留不得你這般沒規矩的丫鬟!」
「二奶奶!」
那王善保的家要來說軟話,卻被司棋一把攔住,只道:「姥姥不必求了,總歸是我的錯兒。」
王善保家的心下急切,又見司棋連連朝其使眼色,因是到嘴邊兒的話生生咽下,最後只化作一聲嘆息。
靈堂走了水,自然鬧得賈家不安寧。除去賈母無人敢攪擾,一會子光景,那邢夫人與王夫人都來了東院兒。
待聽了鳳姐兒所言,邢夫人想着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兒,便沒多言語。王夫人冷着一張臉道:「這般沒規矩的丫頭家裏留不得,鳳哥兒處置的在理,明兒一早打發她家去!」
王夫人一言而決,此事就此定下,司棋面上裝作恓惶,實則心下暗爽不已,尋思着可算是能從賈家脫身了。
鳳姐兒、王夫人、邢夫人等如何處置靈堂暫且不提,卻說司棋回返綴錦樓,也不曾攪擾二姑娘迎春,自自顧自的拾掇了行囊。
待轉天一早,這才尋了二姑娘訴說緣由。
迎春聽罷有如遭了雷殛一般,呆立好半晌頓時紅了眼圈兒。她這兩年日子過得順心,除去李惟儉之故,大多託了司棋護着。如今司棋去了,哪裏還有人護着她?
司棋情知迎春性情,便說道:「姑娘既捨不得,不如去太太跟前幫我求求情。」
二姑娘性子綿軟,只哭着道:「太太都做了主,你又有錯在先,我去求了又有何用?」
司棋心下不禁冷笑,這二姑娘果然如此。想她這二年用盡心思護着二姑娘,到頭來也換不來二姑娘真心。如今想來,只怕只有儉四爺方才能惹得二姑娘破釜沉舟吧?
司棋當下嘆息一聲,也沒多言語,任憑迎春如何挽留,她只提了個小包袱,隨着兩個凶神惡煞的婆子出了榮國府。
自後門出來,司棋只覺神清氣爽。再也不用在二姑娘跟前兒委曲求全,再也不用每日家瞧旁人臉色行事。往後自己在那小院兒逍遙自在,再買兩個丫鬟伺候了,從此也做一回主子!
司棋自后街出來,當即叫了一輛人力車往那十條胡同而去。
這司棋前腳剛走,後腳王善保家的便尋了那桃紅,只道聽途說了一通,說是大太太捨不得給幾個姨娘的月例銀子,正盤算着法引一過便將幾個姨娘盡數發賣了。
因着當日往賈赦藥里摻了酒,桃紅忐忑不安了許多時日,如今方才安定下來。聽得王善保家的如此說話,心下雖將信將疑,卻暗忖道:只怕留在榮國府也是虛度,瞧那王夫人身邊兒的周姨娘,如今活得好似會喘氣兒的死人一般又有什麼意趣?不如卷了銀錢遠走高飛,說不得還能尋個情投意合的嫁了,往後也能相夫教子。
因是這日桃紅拾掇了細軟,趁着東院重新佈設靈堂慌亂之際,悄然自角門出來,又繞行至後門哄騙了門子,出了門眨眼就沒了蹤影。
待下晌時邢夫人與鳳姐兒才察覺那桃紅已然跑了。邢夫人氣不過,仔細往桃紅房裏點算了一番,卻除了貼身提及連那衣裳都不曾帶幾件。
因心下認定賈赦乃是賈璉錯手打死,邢夫人心下也不以為意,只道樹倒猢猻散,或許那桃紅早就攀上了高枝兒也難保。
當下下了禁口令,從此家中再不提及桃紅,就好似從無此人一般。
李惟儉這日清閒不少,因着西域大捷,只怕朝堂上要好一會子才會處置那鑄幣機械。因是到得申時李惟儉便回返自家——昨夜與寶琴同床共枕,雖不曾有些旁的什麼,李惟儉卻也感知清早起來小姑娘對自己眷戀不已。
如今正是趁熱打鐵之時,李惟儉又怎會錯過?
不料方才到得家中,便聽紅玉湊過來說了司棋與桃紅之事。那桃紅也就罷了,不拘是遠走高飛還是另攀高枝,總歸是離了賈家,料想那暗地裏兌酒謀害賈赦之事就此便隱下了。
倒是司棋,李惟儉早知司棋性子急切,卻不想這才幾日光景,這司棋就點了靈堂生生將自己個兒趕出了榮國府這可真是迫不及待。
如此也好,此事就此告一段落,料想來日有心人想翻也翻不出來了。
與紅玉一道兒進得東院兒儀門,搭眼便瞧見了晴雯身邊兒的布帕遮面的寶琴。李惟儉訝然道:「琴妹妹怎麼也來了?」
寶琴便笑眯眯道:「昨兒夜裏發了汗,這會子身子輕省不少,想着四哥哥這會子快回來了便過來瞧瞧。」說話間又指了指口鼻處的布帕,道:「不好過了病氣給旁人,我乾脆尋了帕子遮擋。」
說話間忽而茜雪來回:「老爺,平兒姑娘來了。」
李惟儉停步回首,便見平兒款款上前,屈身一福道:「儉四爺,奶奶打發我來與儉四爺說一樁事。」
李惟儉笑着道:「平兒姑娘不必客套,咱們內中說話。」
當下眾人進得內中,傅秋芳張羅着請平兒落座,平兒笑着推拒道:「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帶到了話兒我還得回去呢。」頓了頓,笑着與李惟儉道:「儉四爺,昨兒來旺來回話,說是暖棚里不少果蔬方才掛了果子就枯萎了,問過幾個懂行的,都道是坐下病了。奶奶便打發我來問四爺討個主意。」
李惟儉正思量着,紅玉就笑道:「平姑娘,不是我說,這外頭都說四爺是財神,偏到了二奶奶這兒當了真。四爺再如何有本事,還能治得了果蔬坐的病不成?」
話音落下,就聽李惟儉笑道:「今兒教你個乖,往後話可不好說的太滿。這若是旁的毛病,我還真就束手無策,偏這枯萎病,老爺我還真就有主意。」
小迷妹寶琴頓時驚奇道:「四哥哥連這個都懂?」
紅玉也納罕不已,說道:「四爺還有這般本事?」
前世李惟儉先奮鬥後躺平,後來因着父母身體不好,乾脆將二老接了來。二老人生地不熟的,在家中實在憋悶,乾脆就擺弄伺候起了各類果蔬。尤其是李惟儉的父親,老爺子一大把年紀自己個兒去圖書館翻書學了嫁接技術,七搞八搞的還真讓老爺子弄出來了,惹得李惟儉好一番嘖嘖稱奇。
也是因此,李惟儉雖不曾親自動過手,卻也瞧見過老爺子如何擺弄嫁接。
想到此處,李惟儉便與平兒道:「這法子一句兩句說不清,這樣待三日後我休沐了,乾脆往莊子上走一遭就是了。」
平兒笑着應下,又過問了幾句傅秋芳情形,這才趕忙回了榮國府。待得空與王熙鳳說了,王熙鳳心下頓時暗喜不已。
鳳姐兒面上也不曾顯露,只道:「勞煩儉兄弟良多,我好歹也算地主,總要過去瞧一眼,作陪一番。」
平兒不疑有他,思量道:「明兒便是頭七,處置過了也沒旁的事兒,奶奶倒是能走一遭。」
王熙鳳暗忖,此番可不好帶上平兒,因是便道:「家中雜事一堆,短不了人管着。此番你不好跟着我一道兒去,不如留在家中拿個主意。」
平兒自然應下,又說了一些雜事方才分開。
閒言少敘,轉眼便到了這日。
李惟儉掐着時辰方才自家中出來,行到街口便撞見了王熙鳳車架,當下招呼一聲匯做一行,自內城出來,又出了外城,徑直往那小王莊而去。
後頭的車架里,王熙鳳絞着帕子心下忐忑不已。那三千兩銀子砸出去,果然外頭再無閒話,只待大老爺發引之後賈璉便能襲爵。
王熙鳳心下盤算,誥命眼看到手,太太又惡了老太太,她在家中可謂順風順水。唯獨少了一樣——孩子!
若膝下無子,終歸是不妥。奈何此時還要守孝,那賈璉又不缺粉頭,且熱孝之時上下都瞧着,實在不好同房。再念及那夜後院情形王熙鳳心下一橫,眉宇間舒展開來,已然拿定了心思。
只是心下古怪不已,就是不知此番究竟是報還還是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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