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騎馬來到袁熙宅邸的時候,臉上像以往一樣沒有化妝,上面新添的幾道尚未癒合的傷口,讓她顯得更加兇狠,加上眼睛中掩飾不住的殺氣,迎接他的婢女嚇得手腳發抖,當即絆了一跤。
楊鳳冷哼一聲,從馬上跳了下來,俯下身子伸出手將侍女提了起來,侍女心驚膽戰地致謝,然後再走在前面領路。
兩人走過一道長廊時,楊鳳卻看到有個身形窈窕的年輕女子站在廊道旁邊,對着自己斂衽施禮,似有致謝之意,她楊鳳看着女子容顏,總覺得有些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疑惑道:「你是?」
那女子輕聲道:「賤妾洪氏,亡夫乃是冀州袁顯甫。」
楊鳳恍然,當初他受袁熙之託,帶着幾個親衛暗自護送袁尚逃出鄴城,當時見過洪氏,只不過並沒有在意,所以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隨即她疑惑道:「你是袁尚夫人?為何在此地?」
洪氏簡單解釋了幾句隨着跟來的緣由,楊鳳卻是會錯了意,冷笑道:「凶虎這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兄弟屍骨未涼,倒是早早把遺孀收入自己房中,真是無恥之尤。」
「你說是他得了病,奉呂夫人之命照顧?」
「那麼多人找誰不好,偏偏找你?」
洪氏漲紅了臉,低聲道:「統領誤會了,妾和使君並沒有什麼。」
楊鳳冷哼一聲,再不理洪氏,徑直往袁熙小樓走去,樓前早有婢女等着,對楊鳳說道:「請統領移步三樓,使君在上面等着。」
楊鳳徑自上了樓,到了二樓時候,看到呂玲綺正抱着個嬰兒逗弄着,旁邊還有個美貌夫人,見楊鳳來了,呂玲綺起身笑道:「楊統領來了?」
楊鳳本來在氣頭上,此時見了呂玲綺,忍不住嘲諷道:「夫人還真是賢惠,幫夫君霸佔弟媳,端的好大臉。」
說完她也不里呂玲綺,蹬蹬蹬上樓去了,留下一頭霧水的呂玲綺和杜夫人。
呂玲綺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把嬰兒往杜夫人懷裏一塞,怒道:「這女人每次說話都這麼難聽!」
「我要和其好好打一架!」
杜夫人低聲勸道:「她多少幫夫君做了不少事情,夫人還是忍着些,還是上去相見,免得失了禮數。」
呂玲綺梗着脖子道:「不去,我還給她臉了!」
結果樓上袁熙聲音傳來,「你先上來吧。」
呂玲綺悶悶上樓,看到袁熙已經和楊鳳相對而坐,糜貞正給楊鳳奉茶,出乎呂玲綺意料的是,楊鳳言語之間,竟然對糜貞頗為客氣。
呂玲綺登時有些不平衡了,雖然是交易,但自己也幫過楊鳳,怎麼楊鳳對自己態度這麼差!
袁熙卻是明白些內情,知道在場三個女人都不是傻白甜,各有自己的心眼,他也不說破,而是對舉起茶杯楊鳳道:「這次清理徐州佛道毒瘤,多虧了楊統領,在此以茶致謝。」
袁熙舉杯相敬,楊鳳也不好發作,擺着個臭臉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嘴裏又忍不住冷哼一聲。
見糜貞又給自己斟茶,楊鳳有些不自在,對糜貞道:「我自己有手,茶壺給我,我自己來好了。」
她一抬頭,看到袁熙對着自己微笑,不知怎麼心頭火氣又起來,「霸佔了兄弟夫人,很得意是吧?」
袁熙剛才便聽道樓下在爭吵此事,他伸手拉了拉剛要發作的呂玲綺袖子,並沒有接楊鳳的話,而是出聲道:「我想提一門親事。」
楊鳳一怔,疑惑道:「什麼親事?」
袁熙出聲道:「我記得當初你有個弘農楊氏出身的妹妹?」
楊鳳會錯了意,怒道:「怎麼,你有這麼多女人還不夠,又把主意打到我妹妹頭上了?」
「痴心妄想!」
「沒門!」
袁熙知道楊鳳誤會了,便解釋道:「不是我,是我替手下大將張文遠提的。」
「他先前的家眷,在懷城之亂中都被害了,如今尚未有正室,而且他在我手下屢立戰功,我準備表其封侯。」
「其還不到三十,正當壯年,你妹妹和馬超的婚事被我就攪和了,文遠無論是人才武功,都不下於馬超,且是大漢忠臣聶壹後人,配伱妹妹,也不算辱沒了。」
楊鳳聽了,猶豫起來,她先前見過張遼,確實如袁熙所說,即使在人才濟濟的袁熙麾下,張遼外貌武功也是排名前三的存在,自己妹妹遲早要找個歸宿的,如今對面既然提出來了合適人選,自己要是拒絕,好像對妹妹也不好吧?
她蹙眉道:「是張遼看上了我妹妹,托你求的?」
袁熙笑道:「這倒不是,不過他表達了成家的想法,我想來想去,肥水不留外人田,他是溫侯舊將,也算是呂夫人這一派的,你想要重建和并州接壤的黑山,自然想要并州派的助力,不是嗎?」
楊鳳沒想道自己心思被袁熙直接揭破,冷哼一聲,「一樁婚事,這麼多算計。」
袁熙頗為光棍道:「我這人無利不起早,你看看我身邊哪個女子,不是對我頗有助力的?」
「楊統領要是想帶着太平道嫁給我,我倒不是不可以考慮一下。」
楊鳳大怒,抬頭就將手裏茶杯劈臉往袁熙面門打去,「你找死!」
呂玲綺伸出手去,將茶杯擋下,感覺手心生疼,知道楊鳳是動了真火,心道夫君你何必惹他?
袁熙卻是坐直身子,對着楊鳳肅然道:「我知道你對我無意,但我剛才的話雖然有玩笑的成分,也是讓你好好想想一種可能。」
「將來我若是登上那個位子,你會不會為了太平道的復興,選擇委曲求全?」
楊鳳一怔,這才漸漸明白袁熙的用意,沉默不語。
袁熙嘆道:「你看吧,人是經不起考驗的,有時候底線的高低,往往只取決於開出價格的多少。」
「這受到心中執念所系,這執念便是最為渴求的東西,你有我有,大家都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包括我的部下,我不能要求他們在付出對我的忠心同時,沒有一點私心,這也是不可能的。」
「只要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最優先的目標,以不違背這個大前提做事,私下什麼樣子,我也並不太在意。」
「就像呂夫人為了自己將來的孩子,在并州提前佈局找上了你一樣。」
「糜夫人也是同樣的理由,她也是想為後代在徐州立足找個保障,自然會尋找最為方便的助力,於是她也私下找到了你,以糜家商行私下支付太平道眾行動花費,來換取太平道的幫助。」
楊鳳冷哼一聲,「對自己夫人都查得這麼清楚.」
袁熙微笑道:「你猜是她們主動說的,還是我去派人查的,亦或根本就是我指使的?」
「不過確實即使她們不說,我也確實查得到。」
兩女心中一凜,聽出袁熙話里,隱隱有告誡的意味,袁熙繼續道:「作為上位者,必須要明明白白了解自己治下,包括家人可能的每個隱患,才能防患於未然,這是對所有人負責,這是上位者的責任,也是悲哀和無奈。」
「就像文遠作為部下,主動要求娶親生子,將子嗣置於我視線控制之下,以表示自己的忠心一樣。」
「這個世界上,每件事情都摻雜着許多妥協,哪有那麼純粹的事情?」
楊鳳忍不住道:「難道在你眼中,這個世上都是這麼齷齪,充滿了功利?」
袁熙搖頭道:「不,功利和齷齪並不能畫上等號。」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沒有利益,人類哪有進步的動力。」
「而且這個天下,也不是沒純粹的東西啊。」
楊鳳忍不住道:「是什麼?」
「理想。」袁熙答道。
「結束亂世,天下太平,在這點上,你我是一致的,所以我們才能合作。」
楊鳳憤憤道:「恁娘的,你要是在太平道,比誰都適合傳道。」
袁熙忍不住笑了,「好說,好說。」
他話鋒一轉,「我知道黑山對你來說很特殊。」
「但單光憑黑山那些幾萬太平道眾,也難以成就大事。」
「尤其黑山西面接壤河套平原,那邊的南匈奴幾大部落極為頑固,高幹也束手無策,這是咱們接下來幾年要解決的問題。」
「你先回黑山做準備,明年開春,我便從北新城調兵,你在黑山配合,準備對南匈奴動手。」
楊鳳點頭,問道:「還有嗎?」
袁熙點頭道:「沒了,麻煩再考慮下你妹妹的婚事。」
楊鳳起身道:「此事容我思慮,沒有別的事情,我便走了。」
袁熙知道楊鳳性格強留不住,便和呂玲綺將楊鳳送出府去,楊鳳翻身上馬,她突然回頭,「你真的和洪氏沒什麼?」
袁熙認真道:「目前為止我們兩人都很清清白白。」
「當然,作為一個你眼中的齷齪之人,她要無所依託而願意找我,我不介意給她個名分。」
楊鳳氣得罵道:「臭不要臉!」
說完她呼喝一聲,抖了抖韁繩,縱馬離開了。
呂玲綺望着楊鳳的背影漸漸消失,出聲道:「她的行事作風,倒是像早些年并州的遊俠。」
袁熙搖頭,「什麼遊俠,那些都是些以武犯禁的地痞流氓,給自己臉上貼金而已。」
「楊鳳做的事情,可比那些人厲害多了。」
呂玲綺掩口笑道:「夫君對她很是賞識呢。」
「要是她沒毀容,夫君說不定早就動了心思吧?」
袁熙笑了起來,「也許吧。」
但他心裏卻明白,真正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很少,他很不想讓自己和楊鳳之間,這份尚還純粹的關係,摻雜其他東西。
所謂理想,不就應該純粹些嗎?
這就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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