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星河跟了上去。
這條長廊看着不遠,約二十米的長度,可在踏上地磚的那一刻,前方卻像被延長了些。
她閉了閉眼,劍靈曾說她有一雙紫極慧瞳,世間鮮有掩眼法能欺騙得了她的眼睛,這條路是切切實實地被拉長了。
「你沒感覺到嗎?」
「感覺到什麼?」
雲永逸反問她,語氣有些懷疑:「你要是害怕了,也沒有在這兒停下的道理。」
渡星河微微蹙眉,往前走兩步,再次轉頭看向牆上的絹畫。
原本正聚精會神地傾聽琵琶演奏的賓客不知何時扭頭望向了她,每個人臉上洋溢着高興的笑。這種驚悚遊戲裏時常出現的變化,卻因為他們笑里的愉快情緒而被抹平了驚悚感。
一個身穿紅袍的歌姬甚至傾前上身,向渡星河伸出手來,作邀請之意。
在渡星河與他們對上目光之後,若有似無的樂聲便在耳畔響起,一種奇異的、歡快的氣氛包裹住了她,原本黯淡的色彩也變得鮮活起來。
畫活了。
劍靈剛感到不妙,自家主人就欣然搭上了歌姬白膩的柔荑,被對方牽進了畫裏去。
——擁有紫極慧瞳的修士天生適合修煉丹道和煉器,可他們同時也極容易在秘境和瘴氣橫生之地被妖邪勾引過去,畢竟能夠察覺到,注視得到,此舉本身就會吸引那些游離在現世邊緣的存在。
被牽入畫中的瞬間,一股香風撲面而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熱鬧的光景,有男子站在紅漆羯鼓旁,兩手敲鼓,舞姬翩然起舞,每人看見渡星河都是一副笑臉兒,沒問她從哪兒來的,端着杯盤的侍女向她行禮,酒杯里蕩漾着蜜色的光,陣陣酒香混着女子的脂粉香氣飄過鼻端,令人心猿意馬。
「既然來了,就落座吧。」
被賓客簇擁在中間的男子遠遠向她拱了拱手,渡星河正要走過去,就被一侍者攔住,一臉恭敬地請求她卸下武器,並承諾會妥善保管。
還沒等渡星河拒絕,主家便看出她的不願,主動道:「客人不願便不要強求,來,我這兒正好有空位。」
賓客坐得滿滿當當的,只有主家身邊有個空位,仿佛是獨留給她的一樣。
渡星河面色不變,邁步走了過去。
劍氣盈身,隔絕了周圍的脂粉和酒食香氣,她大步流星所走過之處,空氣都凜烈三分。
渡星河:「我沒有請帖。」
「來者便是客,何必拘泥於請帖。來,請坐。」
主家是個面目俊朗的中年修士,蓄着美須,眉眼卻很年輕。他親自替渡星河斟了酒,她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酒杯立刻見了底。
一來是修仙界少有能把她毒倒的酒水。
二來是眼前修士有着充沛到滿盈出來的生命力,非筆墨描畫出來的紙上人能有,她懷疑他要動手殺她,根本不必先下毒,多此一舉。
她周詳的思慮,落在劍靈眼中,就是自家孩子實在彪悍,來了就干,絕不碗底養魚。
「姑娘倒是難得的痛快人。」他笑說。
見渡星河手中的杯見了底,旁邊的侍女傾身為她斟滿。
蜜色的酒水映着夜色,一彎月懸在杯中。
周圍載歌載舞,食物吃完了立刻有侍者撤下,眨眼間就換上滿滿當當的新碟子。渡星河自穿越到修仙大陸後就沒過過幾天享樂的逍遙日子,閉眼間恍然,活像回到了以往在宮廷時的歲月,一時之間有些發怔。
劍靈想提醒她,下一刻卻發現自己原本鋒銳的劍刃被一灘黑色液體所纏繞,動彈不得。
饒是它文化不高,也認出來了是墨汁。
可惡
「今晚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嗎?」她問中年修士。
對方樂了:「我們修仙之人,除了得道成仙,還有其他值得慶祝的事嗎?」
他大笑時,周圍的賓客也被他帶得笑起來:「世人求飛升成仙,你可知飛升到何處?」
這可問住渡星河了。
別說飛升到何處,就是接近飛升境界的修士數她認識的人裏面,就只有應蒼帝一個,此等秘辛,還真得有家學淵源的修仙世家才知道,尋常修士,只能模糊地想像出一個有天兵天將的天界。
不等渡星河回答,他就接着斬釘截鐵地說:「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渡星河自然聽過這句家傳戶曉的詩句,但白玉京的說法得追溯到《葛洪枕中記》,其中說到元始天王就住在上天的中心,其名曰玉京山,有八十一萬條天路,通八十一萬山嶽洞室。
對其真實性,渡星河暫時存疑。
起碼在平雲大陸上,就不流行飛升到白玉京的說法。
「飛升到白玉京就可以成仙,可是古今往來,能修到大乘期的又有幾人?然後我就想到了,我們只要找到白玉京的門不就行了?」
談論起自己的成仙大計時,中年修士眼裏閃現出瘋狂的光,亮得灼人。
渡星河聽到這裏,已經斷定對方是個癲佬。
但她還是很好奇地垂詢:「那要怎麼找到白玉京的門,又將它打開?是要殺很多人嗎?」
一般來說都是這個套路。
反派以為殺很多人就能夠召喚出真理之門,然後完成他的心愿。
不料中年修士向她投來輕蔑目光:「人命價值幾何?」
言下之意,便是再多人命也不配。
又反過來問她是不是聽了一些邪修的讒言信以為真,以為去宰殺一些凡人,就能提升修為:「你可別信這些邪道歪門,凡人哪有這用處呢。」
竟是給她科普反詐來了。
渡星河頷首:「你說得有理,凡人的命不夠資格,那要用什麼來打開白玉京的門?修士的命麼?」
中年修士先是面露詫色,隨即在看見她腰間的佩劍時想起了什麼,瞭然道:「才詫異閣下為何一開尊口就是打打殺殺,原來是劍修,那怪不得。我們不是這樣的修士,這等殺傷人命的事,就不要在宴會上提了。」
渡星河:
「不好意思。」
她道歉
如果不是被帶有怪異力量的墨汁牽制住,劍靈此刻真的很想大笑三聲,直呼知音。
中年修士面色稍緩,他自言是一名器修,自從知道白玉京門的存在之後,就想將那道門煉出來。
「你可能覺得很奇怪,但既然劍修能以一劍求道,器修為什麼不能親自把成仙的階梯煉出來?」他面容有些亢奮:「李十陽的金丹,就是他自己用丹爐煉出來的呢!」
李十陽,丹道響噹噹的祖師爺級別人物,尊號還真道人。
渡星河在跟融羽真人修行丹道時,就曾耳聞過其威名,只是並不知此事,她若有所思:「用丹爐煉出金丹,未免太駭人聽聞了點。」
「你能有五顆金丹,別人用丹爐將金丹煉出來,又有什麼不可行的?」
渡星河瞳孔微縮。
她沒去問對方為何知道,只反問:「所以呢,你辛苦把白玉京的門煉出來,為何不獨享,而是邀請了這麼多人一起?」
總不能是二人同行,一人免費吧。
或者是給天界拉人頭,他是中介負責抽成。
「我已經把門煉出來了,門後的靈氣我這麼跟你說吧,和它相比,即使是秘境裏的靈氣,也只能稱得上是貧瘠。在白玉京生活,不必苦修,每日一呼一吸,修為自長。」
「飛升的好處自不必提,但飛升之後呢?」
據他所說,正兒八經飛升上去的仙人肯定看不上他,不隨手滅了他就算好的,他想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起到白玉京,潛伏起來藉助那邊的濃郁靈氣修煉,互相幫助。
這「福利」本該是給同門的,但中年修士的願望被同門視為離經叛道的異想天開,又因為一些誤會,將他逐出宗門,他成了孤家寡人後,便決定自立門戶追求理想。
「我們今日集合在這裏,就是為了打開白玉京的門!」
中年修士站起來,舉杯。
其他賓客紛紛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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