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王氏已非當年「王謝風流滿晉書」的王氏,伴隨着朝代更迭,世家難免也在歲月變遷中盛衰不定,而在場的會稽王家,更不是王氏本宗後裔,只是旁支分出來的,充其量有些血緣關係,因從祖上就踏足江湖,所以現在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世家,順帶做些買賣,與朝堂無涉,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豪強名門。
雖說這支會稽王氏只是王氏分支,但因沾親帶故,難免也以高門名閥自居,自然不將碧霞宗小門小派放在眼裏,他們作為客人,不肯跟着易辟塵親自出迎,易辟塵自然也不可能強迫他們。
彼此見禮落座,易辟塵先謝過沈嶠昔日在長安援救蘇家的事情,又對趙持盈道:「碧霞宗遭逢變故,貧道鞭長莫及,無法及時趕過去相助,如今想來,猶有遺憾,還請趙宗主勿怪。」
趙持盈嘆道:「易觀主客氣了,碧霞宗之難,全由內部而起,如今僥倖度過難關,只是門中弟子凋零,大不如前,反觀貴派門下人才濟濟,精英輩出,實在是令人欣羨不已!」
易辟塵拈鬚:「趙宗主不必多慮,我看你這兩位弟子,若肯苦心習練,假以時日,定能成就大器。」
哪怕他可能只是順口一句的客套話,能得到純陽觀觀主一句讚賞,也足以讓周夜雪和范元白二人高興激動了。
眼看這樣無用的寒暄還將繼續進行下去,王家三郎忍不住輕咳一聲,插話進來:「敢問易觀主,此番試劍大會,可還有別的門派前來參加?」
易辟塵:「前來參加試劍大會的門派有許多,不知王三公子是想尋人,還是想拜師?」
王三公子乾笑一聲:「觀主可真會開玩笑,我王家武學經典數之不盡,自己尚且練不過來,哪裏還有空去拜師?若是此番有其它門派宗主前來赴會,倒是要勞煩易觀主引見一二,也好讓我兄弟二人結識結識。」
展子虔來頭倒是夠大,只可惜他在臨川學宮不算重要人物,僅僅是被派來傳個話。
碧霞宗如今元氣大傷,不入王二公子的法眼。
至於沈嶠,即使他如今武功有了長進,可當年半步峰一戰,王家兄弟也在場觀戰,對他落崖那一幕委實印象深刻,他們之前對玄都山掌教抱着多大的期望,在那之後就破滅得有多徹底,此刻再見沈嶠,早已失去當年的崇拜景仰,只覺對方不過爾爾,也沒了結交的興致。
所以在場數人,都已經被王家兄弟排除在「結識」的範圍外面。
世人愛名,江湖人也不例外,這次試劍大會,許多人一方面衝着琉璃宮的排名而來,另一方面也有與純陽觀結盟共同對抗佛門與合歡宗的意圖。
王家雖然身在南方陳朝,但它在北方也有不少生意往來,不可能無視合歡宗的影響。王家自視名門望族,如何肯跟合歡宗合作?所以王家兄弟此來,也是為了查看純陽觀的底蘊,若這次有許多大門派依附過來,那就說明純陽觀的確勢力龐大,王家也可以考慮與之結盟,若不然,那他們還不如跟臨川學宮合作,何必捨近求遠呢?
他們問這個問題,分明是無視在場其他人,趙持盈與沈嶠倒也罷了,范元白周夜雪卻忍不住露出忿忿之色。
易辟塵微微一笑,好像沒聽懂王三郎的暗示:「其它門派的來客也有,都各自安置了,有些還在山下,王三公子若想拜見的話也不麻煩,等會兒讓本觀弟子帶路便是,諸位的居所都被安排在一起,並無貴賤之分。」
王二郎有些失望,對方這樣說,分明就是暗示這次不會有他們所期待的武林高手了。
王三郎卻還不死心,追問道:「聽說十年前的試劍大會,那可是群雄畢至,精英薈萃,後來的天下十大高手裏頭就到了五六位之多,難道如今才剛過九年,試劍大會的影響力已經衰微至此?」
周夜雪忍不住面露嗤笑,這人難不成以為真正的高手是大白菜,想要就能叫到的?
既然是高手,自然更要擺架子與派頭,像浣月宗宗主,不就因為不屑來參加這種場合而中途離開了,也只有脾性和善如沈道長這樣的人,才會甘當陪襯,與他們一道前來赴會,誰知卻因此被人有眼不識泰山,珍珠放在眼前還誤當成魚目,真是可笑之極!
王三郎瞧見她面上的諷笑,眉頭一皺:「這位娘子面露嘲諷,可是對我的話有何異議?」
周夜雪淡淡道:「不敢,方才只是看見了一隻猴子,自小生在山中,成日裏看見的就是自己頭頂的那片天,還以為那座山就是整個天下了呢!」
王三郎哪裏還聽不出她在說自己鼠目寸光,當即冷笑一聲:「倒是生得伶牙俐齒,只盼你的身手也能伶俐些,免得哪天因為胡言亂語得罪人而一命嗚呼!」
這話說罷,他袍袖一卷,順勢將桌案上的茶盅掃出,平平朝周夜雪飛掠而去,滿滿一茶盅的水卻絲毫不曾溢出半點。
王三郎既然敢瞧不起碧霞宗等人,顯然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單看這一手,連易辟塵也不僅面露讚賞,何止可以用兩把刷子來形容,在年輕一輩裏頭,已經稱得上實力驚人了。
周夜雪大吃一驚,茶盅還未到,她已不由先退了半步。
趙持盈暗暗搖頭,正想出手幫忙,卻被沈嶠一手按住。
卻見沈嶠坐姿未動,另一手則抄起自己桌案上的杯子,先一飲而盡,而後拋了出去,正正撞在王三郎飛過來的杯子上!
兩相碰撞,杯子發出一聲脆響,卻沒有碎裂,杯中茶水收到震盪,灑落的茶水悉數落在沈嶠杯中,而後兩隻杯子居然又沿原路反彈,回到各自主人的手中。
所有變化不過頃刻之間,王三郎接住自己的杯子時,表情還維持着方才的怔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沈嶠握住飛回來的杯子,只聞了聞便放下。「看來易觀主並未偏心,王三公子的茶水與我們是一樣的,既然如此,王三公子又何必如此熱情,非要讓我們也嘗一嘗你的茶水?」
他這一手露得可比王三郎要高明多了,看似輕描淡寫,舉重若輕,但其中火候,非深厚內功與技巧不能達到,相較起來,王三郎對周夜雪做的,就像是關公門前舞大刀,不自量力了。
意識到這一點,王家兄弟自然不敢再隨意看輕對方了。
王三郎神色懨懨地拱了拱手,半句話也沒說,算是致了歉。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來哪怕是他們覺得已經不配名列天下十大的沈嶠,也是他們現在依舊難以逾越的高山。
易辟塵冷眼旁觀,見王氏銳氣大減,也無多餘言語,只微微一笑:「今日一路奔波,想來諸位都很勞累了,貧道這便讓人引諸位去稍事歇息如何?」
王家兄弟自然沒有異議,展子虔也點點頭:「那就有勞易觀主了。」
出了正殿,李青魚對沈嶠道:「我就住在東邊小樓,門牌上有李字的那一座便是,沈道長有事只管來尋。」
沈嶠謝過他,又與趙持盈一行,在純陽觀弟子的引領往居所走去。
趙持盈特意落後幾步,讓范元白他們走在前面,拉住沈嶠緩行耳語:「我怎麼瞧這情形,方才易觀主好像有話要說,只是被王家兄弟打斷了?」
沈嶠點點頭:「確似如此。」
他畢竟也是當過一派掌教的人,易辟塵方才親自出來迎他們,一方面表示態度,另一方面肯定也是作為開場白,必然有重要事情商議。
趙持盈沉吟:「依你看,他會不會是想與我們商議結盟之事?」
沈嶠不答反問:「若是的話,趙宗主準備如何答覆?」
趙持盈嘆道:「現在合歡宗與佛門勢大,若他們想像上次突厥人那樣吞併碧霞宗,以碧霞宗如今的狀況,也只能坐以待斃了,也許結盟的確不失為一種辦法。」
沈嶠:「我看易觀主雄心勃勃,行事大氣,如今佛門有雪庭發揚光大,儒門又有臨川學宮,唯獨道門猶如一盤散沙,若道門能在他手中一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趙持盈沉默片刻:「以現在的時機而言,易觀主恐怕未必那麼容易如願,試劍大會本是武林盛事,此次卻連臨川學宮也只來了一名弟子,實在不容樂觀。」
她頓了頓:「其實論武功人品,沈道長未必就比易觀主差到哪裏去,若你肯振臂一呼,我定二話不說率領碧霞宗弟子投奔。」
沈嶠搖頭失笑:「我現在連個立足的門派都沒有,你們若要投奔,我又要如何收留?」
他覺得趙持盈在開玩笑,趙持盈卻認真道:「這天底下能夠像沈道長一樣為了承諾不惜千里的人又有幾個?非但我碧霞宗承蒙你的恩澤,但凡與你交往過的人,又有幾個敢說沒受過你的恩惠?便連晏宗主,他那樣一個正邪不分,行事由心的人,不也唯獨對你另眼相看?」
沈嶠苦笑:「這份另眼相看,只怕是出於戲謔玩弄之心罷?」
趙持盈微微一笑:「我看未必。」
說話間,二人行至居所,正好屋子相鄰,想來聯絡也方便,便各自回屋洗漱。
沈嶠剛洗了個臉,便又聽見外頭響起敲門聲。
他以為是趙持盈還有話要說,一開門,卻見外頭站着展子虔。
&道長,別來無恙?」展子虔拱手道。
沈嶠側身將人讓進來:「展郎君裏面請。」
展子虔:「說來慚愧,本來看見道長,心裏是很高興的,還想與你促膝長談,揣摩畫技,可惜這次師命在身,卻要趕着回去,只能過來辭別。」
沈嶠訝異:「這麼趕?試劍大會不是明日才開始麼?」
展子虔苦笑:「正因為明日開始,所以今日才要回去,明日試劍大會,只怕少不了一番腥風血雨,屆時純陽觀自身難保,更不要說什麼結盟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委實不願看着沈道長被捲入其中,不知你是否願意與我一道回臨川學宮,師尊一定會很歡迎道長的。」
沈嶠見他說得嚴重,卻又沒頭沒腦,不由蹙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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