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聲淚俱下,哀求道:「陛下,你大表哥走得早,三舅就這麼一個兒子,好歹給俺吳家留個後啊,打一頓板子,教訓教訓便是。三舅對天發誓,往後定會嚴加管教,再不會讓他作惡。」
韓楨喝問道:「他是朕的表哥,被打死的商人就不是朕的子民了麼?」
見他語氣堅決,老人開始打起了感情牌:「二子,你當了皇帝,就如此絕情麼?你娘去世時,還是俺替你家籌辦的喪事啊!」
韓楨冷笑一聲:「然後趁勢佔了我家五畝田地?」
他不說還好,一說韓楨反倒想起來了。
那會兒韓楨還小,不懂事,大哥又是個病秧子,被他這三舅借着幫忙辦喪事,稀里糊塗的騙了五畝良田。
老人面色一滯,正欲狡辯,韓楨卻懶得廢話,呵斥道:「劉知縣,你還等甚麼?」
劉勇頓時一個激靈,立即吩咐捕快將犯事的親眷拖出大堂,押入大獄。
隨着犯事親戚被押走,大堂略顯空曠了一些。
剩下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用畏懼的目光看着他。
「到底是親戚,朕也不忍心你等受苦,但這天上不會掉餡餅,別指望着坐享其成。這齊國是朕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汝等想要富貴,亦需自己去拼。」
韓楨頓了頓,朗聲道:「想發財的,上前一步,看在親戚一場的份兒上,朕給你們指一條明路!」
一時間,大堂中的宗親們神色各異。
這幫人,大多都是老實巴交的百姓,如今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不願出去闖蕩,只想老老實實在家種田務農。
不過也有人不甘平庸,想拼一把。
片刻後,二十多人踏步而出,這些人基本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壯小伙。
年輕人血氣方剛,受不得窮,眼下有機會,自然要把握住。
「二哥,俺想發財。」
「俺也想!」
韓楨正色道:「先說好,這條路子有風險,搞不好會喪命,但獲利頗豐,走一趟,能抵得上你們種三十年的田!」
一名青年高聲道:「人死鳥朝天,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俺是過夠了。」
「四哥說得對!」
「幹了!」
原本還有些猶豫的青年,一個個面色激昂。
韓楨點點頭,吩咐道:「既如此,伱等且留下。其餘人散了罷,回去好好過日子,若再有人敢打着朕的名號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絕不輕饒。但你等也放心,有朕在,沒人敢隨意欺辱你們。」
很快,一眾男女老幼盡皆散去,只留下二十多個男丁。
「劉知縣。」
「微臣在。」
韓楨吩咐道:「明日遣人將他們送去青島鎮,交給貿易院楊院長,就說是朕吩咐的,帶着他們出海經商。」
劉勇躬身應道:「微臣領命。」
聽到出海經商,一眾宗親雙眼放光。
先前開口的青年,苦笑道:「二陛下,俺們沒經商的本錢。」
韓楨擺擺手:「本錢之事不需你等費心。」
「多謝陛下。」
眾人心頭一喜,趕忙笨手笨腳的作揖道謝。
處理完家務事後,韓楨站起身,拍了拍劉勇的肩膀:「我走了,代我跟嫂子問聲好。」
劉勇面色鄭重道:「陛下放心,俺會好好守着臨淄縣!」
中京。
隨着時間步入十一月,北地的天兒已經開始轉冷。
軍營之中,數萬士兵的操練之聲匯聚在一起,響徹雲霄。
春天南下時的慘敗,讓完顏宗望傷筋動骨,但卻算不得致命。
因為金國是猛安謀克制,相當於一個個小部落。
只要還有女真人,頃刻間又能組成一支大軍。
至於遼人與漢兒,死了便死了,立馬又能重新招一批。
除此之外,完顏宗望暗中與一些渤海貴族達成協議,只要能助他滅掉齊國,登上皇位,便將陰山以南的河套平原劃給他們。
如此大的誘惑,渤海貴族幾乎沒有猶豫,便當即答應下來。
都說女真人能打,實則渤海人也不差。
金人能逆伐遼國,渤海人起碼佔據三成功勞。
正是因為渤海人驍勇善戰,所以女真人才會對其忌憚,既要用,又時刻防備。
於是,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完顏宗望麾下再度聚集起十萬大軍。
其中女真人一萬五千,渤海人三萬,余者皆是精挑細選的遼人與漢兒。
哪怕初建幾個月,但戰力卻極其強橫。
劉彥宗邁步來到完顏宗望身旁,輕聲道:「都帥,會寧府的糧草送來了,可卻只有十五萬石,少了一半。」
「哼!」
完顏宗望冷哼一聲:「陛下當真是把宋人那一套都學去了。」
劉彥宗面色擔憂道:「十五萬石糧草,哪怕省着點,也只夠將士們吃到來年二三月,更別提儲備糧食發動大戰了。」
完顏吳乞買雖無甚兵權,但卻掌管着國庫與糧食。
現在,他明擺着就是用糧食卡住完顏宗翰與宗望的脖子,企圖破壞他們的聯宋攻齊計劃。
畢竟,士兵總要吃飯的。
齊國滅不滅,韓楨死不死,其實完顏吳乞買並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滅掉齊國後,完顏宗翰與宗望兩人的勢力與聲望,將徹底凌駕於皇權之上,到了那個時候,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傀儡,任人擺佈。
「無妨。」
完顏宗望擺擺手,冷笑道:「過段時日,我會聯繫粘罕,讓他發動幾位勃極烈一齊向陛下施壓。屆時,陛下不答應也得答應,由不得他!」
完顏宗翰是相國派,他則是太子派,兩方聯合起來,皇帝又如何?
說到底,這金國還是部落議事制,皇權並無多少。
這段時間,他除開招募操練軍隊之外,更多的精力放在商討劃分齊國之事。
四方參與,各方利益都需要平衡。
目前大體已經談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旁枝末節的細節。
果不其然。
完顏宗翰兩人聯手施壓,完顏吳乞買哪怕心裏再不情願,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同意聯合宋國和西夏征討齊國。
一輛輛糧車自會寧府運往西京與中京。
出巡迴到開封后,韓楨便深居簡出,一心處理政務,以及備戰。
隨着夏收與秋收結束,體會到攤丁入畝的好處後,治下百姓徹底安穩下來了,各部院有條不紊的運轉。
時間一晃而過,來到年底。
這期間,完顏宗翰並未再派兵襲擾和劫掠,南方宋國亦是毫無動靜,雙方開設互市,商人互通有無。
甚至,就連西夏都選擇了蟄伏。
所有人都享受着難得的和平,殊不知表面風平浪靜,背地裏卻暗流涌動,一場驚世大戰正在醞釀之中。
等待合適的時機,徹底爆發出來。
十二月二十八。
年關將至,東京城籠罩在一片歡慶的氣氛之中。
大街小巷漲紅掛彩,熱鬧非凡。
作為皇帝,韓楨卻迎來了一年中最為忙碌的幾天。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每到年關,都需祭拜天地、太廟、三皇五帝。
除此之外,韓楨還得準備幾日後的大朝會。
忙碌了一天,時值傍晚,他總算能歇一歇了。
靠坐在垂拱殿的椅子上,品着熱茶。
就在這時,老九匆匆邁入大殿,壓低聲音道:「陛下,小種將軍送來密奏。」
「呈上來。」
韓楨放下茶盞,吩咐一聲。
接過密奏,先是檢查了一番,確認無誤後這才拆開查看。
密奏很長,但表達的意思卻只有兩個字,要糧!
西北五路沒糧了!
趙佶這廝顯然不想再當冤大頭了,早在前兩個月,便停了對西北五路以及河東路的糧食供給。
全靠夏收兩季的稅糧在支撐。
可西北乃苦寒之地,土地貧瘠,糧食產量稀少,根本撐不了多久。
放下密奏,韓楨搖頭失笑道:「趙佶倒是夠果斷。」
他本以為趙佶會派人去西北,擼了劉、姚、種三家的兵權,換成自己人。
結果沒想到這廝竟如此果斷,直接捨棄了西北五路,眼都不帶眨一下。
不得不說,這個決定是對的。
以這三家在西北的影響力,換將也無濟於事,數代人積攢的聲望,豈是短短時間就能消糜的?
屆時這三家振臂一呼,西軍將士照樣殺官開門,迎王師入城。
念及此處,韓楨執筆,龍飛鳳舞的寫下一份手諭,喚來內侍:「送去內閣,讓戶部批糧。」
沒法子,趙佶甩手不管,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否則,种師中和姚古如何看他,西軍將士又如何看他?
老九提議道:「陛下,折家那邊一直沒有動靜,也不知打得甚麼主意,是否派人去試探一番?」
「不必了。」
韓楨擺擺手,冷笑一聲:「折家這隻坐地虎,顯然是想再觀望觀望,誰贏他們幫誰!」
站在折家的角度來看,誰贏幫誰才是最符合自己利益。
畢竟,折家經營三州足有數百年時間,比之趙宋立國都早。
而這三州乃西北之門戶,不管中原政權如何更迭,都需要拉攏他們,替自己看守門戶。
唐末時如此,後周如此,趙宋還是如此。
因此,在折家看來,齊國同樣如此。
但折可求低估了韓楨的野心,在他治下,連一個小小的黑山寨都容不下,怎會容下一個國中國?
折家若是識趣,韓楨還會讓其體面。
若是不識趣,就幫折家體面!
聞言,老九面露憤慨:「原來折可求這老狐狸想當牆頭草,虧俺以前還覺得折家子弟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韓楨微微一笑,並未多說甚麼。
屁股決定思維。
當初老九還只是西軍中一個大頭兵,折家鎮守西北多年,與西夏大大小小打過的仗何止數百,他當然佩服。
可如今,老九已是齊國的都帥,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也變了。
這時,韓楨忽地問道:「對了,四娘可懷上了?」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老九一愣。
片刻後,才期期艾艾地答道:「還還沒有。」
韓楨吩咐道:「自今日起,允你一個月休沐,滾回家去造人,甚麼時候你家婆娘懷上了,甚麼時候再來當值。」
「這」
老九有些哭笑不得。
韓楨擺擺手:「這甚麼這,趕緊滾。」
「末將告退。」
猶豫了片刻,老九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目視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韓楨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老九這廝也算隨他起於微末,一直忠心耿耿。
大戰將即,他必定會御駕親征,作為親衛都帥,老九自然要全程護衛左右。
戰場之上,是生是死誰也說不準,留個後,總歸能延續香火。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放在人均七八十歲的後世,這句話顯然有些過時了,但在如今這個人均壽命只有三十餘歲,且祭祀大過天的時代,無後是無法容忍的。
祭祀祖先,已經銘刻在了華夏人基因里。
就算是後世,刨了別人祖墳或祠堂,人家都會拿着刀找你拼命,更別提這會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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