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309章 禮成

    滿唐華彩正文卷第309章禮成李林甫才覺一陣暈眩,已被人攙扶住,這種情形下他還不去歇息,而是目光掃過人群,尋找着安慶宗。

    安慶宗還未留意到他這邊的動靜,正走向李亨,謙卑地敬了一杯酒。

    恰此時,李騰空已過來扶住李林甫。

    「阿爺,回府嗎?」

    「咳咳咳是和政郡主?」李林甫問道。

    「是。」李騰空聽懂了她阿爺無緣無故的這個問題,勸道:「我們回去吧。」

    李林甫甩開她的攙扶,道:「急什麼?你怕為父壞了薛白的婚事不成?咳咳咳。」

    這一陣暴咳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許多人聽到如此言論,再次嘀咕起來,暗忖右相竟因薛白成親,連顏面都不要了。

    李林甫知這些人在說什麼,並不解釋,反而小聲吩咐了李騰空,道:「為父要再與薛白談談。」

    「現在?」

    李騰空訝然,轉頭看去,只見薛白、顏嫣正在進行同牢禮,也就是同吃一份肉,以示開始一同生活。

    她遂應道:「下次再談吧?郡主也不是立即就嫁」

    「今日就談。」李林甫顯得很倔強,道:「我既來了,不與薛白談清楚便不走。」

    李岫也覺得丟臉,苦勸李林甫先回府,卻不知他今日發了什麼瘋,非得要現在就見薛白,竟是死活勸不動。

    最後,李林甫甚至怒氣沖沖一瞪李岫,叱道:「我必須見薛白!」

    

    薛白聽到了賓客中的動靜,只向那邊掃了一眼,就這片刻工夫,顏嫣趁着眾人不注意,又伸了筷子,想再夾一塊肉吃。

    「不能再吃了。」

    「好吧。」

    此時,他們已經完成了對拜禮、沃盥禮、卻扇禮、同牢禮,接下來是合卺禮,也就是把一隻匏瓜刨開,斟酒,夫妻各飲一半,交換再飲剩下的。

    「你可別喝醉了。」顏嫣反擊了薛白一句。

    「這在我酒量之內。」

    正常而言,新人在婚禮上不能像他們這樣一直聊天,偏是他們總忍不住這樣偷偷地你一句我一句,儀人們對他們無可奈何,只當沒聽到罷了。

    薛白捧起那半顆匏瓜,飲了,是米酒,還蠻甜的,但份量竟是相當多。

    好不容易,他喝了一半停下來,與顏嫣交換,待接過她手裏的那一半卻是愣了一下,轉頭看向她,以眼神問道:「剩這麼多?」

    顏嫣笑了笑,既調皮又有些不好意思。

    「喝不下了啊。」

    薛白無奈,只好把她剩下那許多酒也喝了,感到有些迷糊,再一看,顏嫣整張小臉都紅了。

    他懷疑是自己醉了,所以看她的腦袋正在左右搖擺,然而看旁的事物卻一點都不晃。

    「伱不會酒量比我還差吧?」薛白伸手在顏嫣面前揮了揮。

    「嘁。」

    「新郎官,別鬧了,與新娘把匏瓜系起來。」

    顏嫣顯然是有些迷糊了,拿着紅線,手到處亂揮,薛白遂握住她的手,用紅線把那匏瓜合起來綁好,以示夫婦一體永不分離。

    之後是結髮禮,薛白需要先把顏嫣頭上的許婚之纓解下來,然後雙方互相剪對方一綹頭髮,挽成「合髻」,放入錦囊,絲縷綰扣,以示永結同心。

    過程中,薛白的餘光已經瞥見賓客中出現了騷動,尤其是李岫,甚至擠過人群站到前面來,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並不理會。

    雖說薛白一心上進,可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想着爭權奪勢,他眼下只想着成親。

    諸多繁文縟節結束之後,薛白與顏嫣再對拜了一次,顏嫣大概是真醉了,還磕了一下薛白的頭,且挺疼的。兩人都忍了,之後進入青廬坐下,男右女左。

    「撒帳錢了!」

    一群喜婦每人抱着一個大筐子出來,開始撒錢,每十文一串,綁着彩條,上書「長命富貴」。

    薛宅內的賓客都是富貴人,不在意錢財,無非是沾些喜氣。宅外發錢卻是引起了萬人空巷的局面薛白十分慚愧的一點是,這錢是虢國夫人府出的,楊玉瑤是很好面子的一個人,辦得極為鋪張,恨不得給全長安城都發這撒帳錢。

    大概是為了證明她與薛白姐弟清白。

    「禮成!」

    薛宅內,隨着這一句話,賓客重新落座開席,酒菜開始端上來。

    如此,薛白與顏嫣也就正式成了夫妻了。

    「醉了?」

    「沒呢。」顏嫣十分頑強,道:「你去敬酒吧,等你送了客,我就清醒了。」

    才進門,她竟有些當家主母的架勢。

    薛白在青廬里坐了一會,心境卻已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在意今日來赴宴的公卿貴胄,甚至想着早些把他們送走,讓他們這對新人清清靜靜地說會話也好。

    須臾,他又提醒自己,溫柔鄉是英雄冢,還是得上進。

    ~~

    出了青廬,外面已經開宴了。

    顏真卿、杜有鄰正在招待賓客,薛白遂向那邊走去,一路上不停與人見禮。

    李岫從側面迎上來,低聲道:「我阿爺要見你,雜胡倒向東宮了。」

    「慌什麼。」

    「你知道張垍近來在做什麼?」李岫卻是一把拉住薛白,道:「張垍起用了被外放的東宮舊臣,李适之、李齊物、房琯、杜鴻漸」

    「所以呢?」

    「你害慘我們了。」李岫道:「你逼我阿爺對付雜胡,結果給了東宮可趁之機,眼下東宮、張垍、雜胡已聯手,你說要拉攏王忠嗣,卻不見你去說服他。」

    「別急,等我成了親再談。」

    「事到如今,你必須給個交代了。」

    「沉住氣。」薛白撥開李岫拉着他袖子的手,道:「我說了,等我婚事之後,自有分曉。」

    「我們憑什麼信你?萬一你的目的就是罷我阿爺相位呢?」

    「與我合作,也不是那般簡單。」薛白道:「稍有風吹草動,你們便慌了陣腳,不再信任我,何必多談?」

    「我阿爺太給你顏面了。」李岫還想再說,「你」

    薛白已經走開了。

    路上遇到張垍,張垍風度翩翩地迎過來,朗笑道:「新郎官來敬酒了。」

    「駙馬稍候,我先敬我丈人一杯。」

    「好。」張垍小聲問道:「李十郎急了?」

    「讓駙馬見笑了。」

    「無妨。」張垍道:「我知道哥奴也在拉攏你,可惜,哥奴心胸狹隘。」

    「是,駙馬一語中的。」

    薛白雖與李林甫達成了共識,但彼此的合作還是不順暢,因為一直以來,隔着他與李林甫的從來就不是立場,而是李林甫的心性。

    大家都是大唐的臣子,皆反對李亨,立場本就沒有太大的對立。李林甫最大的問題其實是嫉妒、傲慢、不容人,他支持安祿山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阻斷旁人出將入相的道路,薛白改變得了他對安祿山的態度,卻改變不了他的性情。

    那麼,雙方合作,李林甫一遇到事情,就會把薛白當手下支使,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也不管薛白正在成婚。

    薛白才不會任他拿捏,他依自己的章法做事。

    「老師。」

    「還叫『老師』?」

    薛白於是端起一杯酒,敬了顏真卿,道:「丈人。」

    顏真卿撫須而笑,點了點頭,之後,眼神凝重起來,板着臉道:「你若欺負三娘,絕不饒你!」

    「學生小婿不敢。」

    杜有鄰道:「既已成家立業,讓你泰山給你賜個字。」

    所謂「男子二十冠而字」,薛白在雪中醒來之後,也不知自己的生辰,一直是跟着杜五郎算,杜五郎十九歲,他也就十九歲。

    不過,既已官居七品,且還娶了妻子,倒也不拘於「二十冠而字」了。

    「請丈人賜字。」

    「好吧。」顏真卿洒然而笑,向杜有鄰打趣道:「這孩子事忙,加冠禮也懶得再辦,便一併賜字吧。」

    周圍等着新郎敬酒的眾人皆圍過來,確是省了薛白往後一一告知了。

    杜五郎不由小聲向顏季明嘀咕道:「我都還沒有字,但誰在乎呢?」

    顏季明有些微醺,不再像平時一般拘束,笑道:「我給五郎起一個如何?」

    「你少佔我便宜了。」

    杜五郎搖了搖頭,目光看向顏真卿,生怕他給薛白賜字「平昭」,那真是惹禍上身了。

    「《賁卦》之上九爻辭『白賁,無咎』,你可知何解?」顏真卿開口向薛白問道。

    「學生不知。」

    「上九乃卦變動爻,原為泰卦九二,九二上行得上位,遂成賁卦上九。」顏真卿道:「文飾之道將走向窮盡,破除過度浮華之文飾,賁極返璞歸真,崇尚質樸,則無禍害。」

    薛白聽着,隱隱感到了顏真卿話里的深意。

    「若說人,即是裝飾素白,不耀武揚威,韜光養晦,方得久安;」

    「若說社稷,『白』為『日』得一縷光照,賁卦下離卦為『日』,上日下日一同照耀,天下大白,故孔子大象傳曰『君子以明庶政』,社稷清明,方得長治。」

    「學生明白了。」

    薛白認為,顏真卿這些話,說的既是他這個人,也是如今這繁盛至極的大唐,他與大唐都是最華麗的時候,也是禍事將近的時候,該謹記本意,去浮華、去奢侈,返璞歸真。

    「既明白,那便賜你字『無咎』。」

    「謝丈人。」

    薛白執禮應下,便聽得身後有撫掌大笑聲響起。

    「薛無咎?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薛白,你丈人是在提醒你得謹言慎行些啊。」

    眾人同時回頭看去,一時間,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

    「十七娘,你信任薛白嗎?」

    李林甫還在薛宅,但因疲憊,已由李騰空扶到一間廡房裏坐下。

    他臉色難看,緩緩道:「雜胡一旦與東宮聯姻,為父就沒有退路了,只能將滿門性命寄托在薛白身上,可你覺得他可信嗎?」

    「女兒認為用人不疑。」

    「咳咳咳,你啊,女大不中留。」李林甫道:「你是沒看清今日這局勢啊,一場婚宴,我倒是看清了。」

    「女兒看清了。」李騰空道:「張垍把朝堂上所有盤根錯節的勢力都擺平了。」

    「繼續說。」

    「張垍籠絡了陳希烈,可插手中書門下之事;籠絡楊國忠,可插手太府度支,並搭上鮮于仲通;至於邊鎮,他已取得了哥舒翰、張齊丘的支持;現在東宮一系已經站到了他那邊,王忠嗣本就是太子義兄,再加上安祿山與東宮聯姻,可以說安祿山也服他了。換言之,各方都與張垍關係不錯。」

    「咳咳咳還有呢?」

    「阿爺希望薛白說服王忠嗣、楊國忠、哥舒翰等人反對張垍,但今日看來,薛白沒做到。」

    「豎子只顧着成親!」李林甫罵道:「他不過是哄騙本相,實則還是站在張垍那邊,該死!」

    「女兒以為,他不會那麼做。」

    「那是你昏了頭了!」

    李騰空道:「阿爺要如何才肯信女兒的判斷?女兒不是因為愛慕薛白,而是知道他不容安祿山謀河東。眼下,張垍太順了,取得了各方的支持,換言之便是與各方都妥協了,而薛白要的是張垍不得與安祿山妥協。」

    「本相不能把唯一的希望放在薛白身上!至少他得做些什麼。」

    「阿爺要他如何做?」

    「他要我先上表撤換安祿山,我也要他先與張垍翻臉。」李林甫喃喃道:「他得先彈劾張垍。」

    李騰空愣了愣。

    她雖從小耳濡目染,能看懂時局,但自認為是不太知曉政事的。此時卻連她都認為李林甫這個主張是極幼稚的因為右相提議撤換范陽節度使,與御史彈劾宰相,意義完全不同。

    薛白要李林甫做的事,是有用的,但李林甫此時說的,更像是在胡鬧。

    「阿爺?」

    「薛白至少該帶王忠嗣來見我。」李林甫喃喃道,「不然他就是欺瞞本相。」

    正在此時,李岫回來了,一看李林甫就愣了一下,問道:「阿爺,你還好嗎?」

    「如何說?」

    「孩兒覺得薛白只怕還是站在張垍那邊。」李岫很不安,道:「今日這場婚宴我算是看明白了,張垍也已經把時局理順了,這正是薛白一手促成的,他只怕不會到了最後關頭背叛張垍。」

    「阿兄,你莫忘了」

    「你別說。」

    李林甫抬起手止住了李騰空說話,像是止住他的相位要掉落的趨勢。

    他眼神不再像平時那樣剛戾,有些混沌起來。

    絕不能丟掉相位,不能。

    「讓老夫想想聖人想儘快平定南詔,故而讓張垍把朝堂擰成一股繩?」

    「有可能。」李岫道。

    「聖人是這般想的嗎?」李林甫再次反問道。

    李岫不知所措,猶豫着,應道:「南詔之叛,聖人忍不了這等欺辱,故而要滿朝齊心?」

    「不需要本相對付李亨了?」

    「這」

    父子沉默無言,李林甫想着想着,道:「本相要去面聖。」

    「是。」李岫道:「明日」

    「天都快亮了,還明日?」


    李岫一愣,道:「阿爺,天才暗下來。」

    「咚。」

    遠遠的,長安城的暮鼓傳來。

    「鼓響了。」李林甫緩緩道:「本相要入宮面聖。」

    李岫與李騰空對視一眼,問道:「阿爺是說晨鼓響了?」

    李林甫沒有回答他,無力地推開他,踉蹌站起,往外走去。

    兄妹倆連忙上前扶着,走向庭院,迎面正見安慶宗。

    「右相。」安慶宗行了一禮,「請右相安康。」

    李林甫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了一會,低聲道:「胡兒眼神躲閃,心裏有愧。」

    「阿爺明鑑。」

    李岫鬆了一口氣,暗忖阿爺腦子還是清楚的。

    下一刻,李林甫看向前方的張垍,喃喃道:「韋堅?他怎還沒死?」

    「阿爺?你這是」

    「王鉷,你為何一直喚本相『阿爺』?」

    李岫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蒼老的面容,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韋堅想要拜相,除掉他。」李林甫淡淡道,「他還不配與我爭相位。」

    「阿爺,我是十郎啊。」

    李林甫卻已在轉眼間瞥見李騰空,訝了一下,喃喃道:「楊太真?」

    「阿爺?」

    「見過楊娘子,臣想求見聖人。」

    李騰空嚇得退了兩步,之後拉過李林甫的手為他把脈。

    李林甫卻連忙抽回了手,顫顫巍巍又行了一禮。

    恰此時,李騰空目光移到了大堂上,再次吃了一驚。

    她看到了楊太真?

    初時還有些疑惑,之後,她才確定,那就是楊貴妃,世間不會再有一個女子有那樣的風姿,雖是作尋常打扮,卻也如皎月一般熠熠生輝。

    可楊貴妃怎麼會在薛宅?

    李騰空目光一轉,終於看到了站在楊玉環身前的一名老男子,他身穿襴袍,負手而立,正朗笑着說話,而就在周圍,高力士、陳玄禮,其實呈護衛之勢。

    聖人竟是親自來薛白的婚禮了?

    李騰空不敢相信,可當她揉了揉眼,眼前的情景反而更清晰起來。

    ~~

    李隆基從小在宮外長大,當了皇帝也是不太願意被拘束的,因此把潛邸時的王府改為興慶宮。也常常到歧王、薛王、玉真公主這些兄弟姐妹宅中去遊玩。

    隨着他幾個兄弟相繼去世,他近來出宮少了,今日難得來一趟,眾人皆驚詫不已,場面便寂靜下來。

    這一片寂靜中,李岫便聽到了一個奇怪的名字。

    「裴光庭?」

    李林甫忽然自語了一句。

    李岫再次愣了愣,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聖人正好回過頭來。

    「裴光庭竟也來了。」

    李林甫嗤笑一聲,邁步走向李隆基。

    「阿爺?」

    李岫連忙拉着他,此時已有些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果然。

    「鳳娘。」李林甫微微一笑。

    這笑容有十年沒出現在他臉上了,頗有些風流倜儻之態,但出現在他蒼老憔悴的臉上卻極為怪異。

    李岫不用看都知道,他此時是把誰當成武鳳娘了。

    原來,武鳳娘竟有楊貴妃那般的美貌?

    腦中這想法一瞬即逝,李岫不得不面對眼前迫在眉睫的難題。

    一旦讓阿爺走到聖人面前,把聖人當成那裴光庭,把楊貴妃當成武鳳娘,那真是李岫想着,感到冷汗從腋下流下。

    他不由打了個寒顫。

    「阿爺,別去」

    前方,李隆基已回過了頭,朗笑道:「十郎也在?看來,薛白人緣竟不差?」

    李岫驚恐不已,轉頭看去,已能看到李林甫眼神里浮現出一絲譏意。

    他太懂阿爺譏諷的是什麼了——「裴光庭,萎厥。」

    「裴侍中」

    李岫眼前一黑,心覺自己完了,恨不能當場死去。

    下一刻,周圍已是一片驚呼。

    「右相!」

    李岫感到手上一重,原是他阿爺終於暈了過去。

    這個瞬間,他的心情已無法形容,也想像不到阿爺若把聖人當成裴光庭聊上幾句之後會怎麼樣。

    「阿爺!」

    ~~

    「出什麼事了?」

    「右相暈倒了。」

    「怎會如此?」

    「右相今日想必是來阻止薛郎成親的,禮成時便發了大脾氣,待見到聖人竟也來赴宴,氣得昏厥過去。」

    「聽說當年,還是右相府拒絕了薛郎的提親吧?」

    「這真是」

    張垍聽得這些議論,心中不由嗤笑。

    他知道李林甫為什麼昏厥,其人無非是自知相位不保了而已。

    眼看着一眾人把李林甫抬走,他仿佛已看到了李林甫罷相。

    張垍斟了一杯酒,走向薛白,道:「右相退場了。」

    一語雙關,他自認挺風趣的。

    此時李隆基還在表態關心李林甫,薛白看着這一幕,頭也不回,低聲問道:「聽說駙馬起用了一批官員?」

    「瞞不過你。」

    張垍知道薛白與李林甫有接觸,但並不生氣,在他看來,那只是李林甫的垂死掙扎罷了。沒有容人之量,李林甫已很難繼續坐在相位上。

    薛白道:「駙馬起用東宮的人,而東宮想聯姻安祿山。那若安祿山想謀河東,駙馬如何表態?」

    「你該知道,南詔才是最要緊之事。」張垍道。

    薛白聽了,沒再說什麼。

    因李隆基已回過身來。

    「右相操勞國事,一時疲乏了,莫攪了喜氣。」李隆基招了招手,讓薛白上前,道:「你是太真的義弟,你成親,太真央着朕許久,要朕重賞於你。」

    薛白連忙向楊玉環執禮,匆匆一瞥,見她似乎消瘦了些許。

    「但朕思來想去,也不知賜你什麼好,只好親自來赴宴。」

    「聖人隆恩,臣感激涕零。」

    「都落座吧,莫讓朕攪了你們的興致。」

    出於安全考慮,李隆基原本不打算在此多待,但薛白總有些讓他感興趣的東西。

    喜宴被李林甫打斷了一下之後,戲台有了新的表演。

    今日這戲台一直都有戲曲或歌舞,但都是舊曲目,眾人無心細看,更多的還是在談話。此時聖人一來,登台的人立即有了不同,竟是謝阿蠻。

    且唱的還是新曲。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歌聲悠悠,李隆基不由側耳傾聽,品味這曲中的新意。

    他聽得出謝阿蠻歌技雖不如許合子,這一支曲卻唱得非常動情,這便是薛白的取巧之處了。

    「薛白以此歌贈謝阿蠻,在他成婚當日唱。」李隆基與楊玉環討論時便不由評述了一句,道:「何等無情啊。」

    「怎說?」

    「他知朕要來,故意安排一首好歌,且讓最適合的人唱,卻不顧謝阿蠻的心意,豈非無情。」

    「聖人是多情人。」楊玉環道:「薛白則醉心官途,是個無情人,我替阿蠻不值。」

    說話間,黃旙綽上前了,行禮道:「請聖人安康。」

    李隆基一見黃旙綽心情就好,笑道:「你這小老兒,許久不肯入宮陪朕。」

    「小老兒若進宮多了,世人難免要怪小老兒總陪着聖人玩,還是在這宮外自在。」

    黃旙綽一句話,李隆基有些不悅,楊玉環卻是不由笑了出來。

    「可不是,世人如今便怪在我頭上呢。」

    李隆基不由搖頭而笑,也不怪罪他們。

    在這點事上,他心胸還是極開闊的。

    其實,黃旙綽便是他邀來的,這位聖人的朋友不多,難得出宮,便想在宮外見見這個久不入宮的滑稽之雄。

    「你是個實話實說的。」李隆基招黃旙綽到近前,道:「與朕說說,今日在這宴上,都看到了什麼?」

    「聖人想知道什麼?」

    李隆基隨意地掃了堂中一眼,黃旙綽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王忠嗣。

    「回聖人,大家都想與阿訓說話」

    阿訓是王忠嗣的小名,能用這個名字稱呼他的,只有宮中的老人,李隆基的心腹,說話的份量也是極重的。

    ~~

    那邊,張垍見到了聖人與黃旙綽說話的樣子,忽然想到一事。

    薛白曾與他說過,黃旙綽不是他邀來的,換言之,薛白其實是知道聖人會來的,但為何不說?

    「薛郎你」

    張垍正要發問,薛白已被聖人召了過去。

    他莫名有些不安起來,不等聖人相召,邁步跟了過去。

    「新郎官,過來。」

    李隆基有些隨意,招過薛白,問道:「王忠嗣是節度使,甫一回京,不先覲見,就到你婚禮上來,可知不妥?」

    「我與王將軍義氣相投,問心無愧,不必遮遮掩掩。」

    「不錯。」

    李隆基點點頭,看向張垍,正要問話。

    薛白忽然開口了,道:「聖人恕罪,臣有個不情之請。」

    「說。」

    「臣聽說,聖人賜婚和政郡主」

    「此事輪不到你管。」李隆基淡淡說了一句,揮退薛白,招手讓張垍近前,笑道:「朕委你以國事,你莫耽誤了。」

    「聖人放心。」張垍道:「臣一定為聖人分憂。」

    「那就好。」

    李隆基瀟灑起身,打算離開,轉身之際,腦中忽然將近來一些不曾在意之事串聯起來。

    前兩日,和政郡主入宮說太子想到薛白的婚禮赴宴。

    之後,韓國夫人入宮,無意中提到和政郡主正可嫁安慶宗,他正想賞賜安祿山一些什麼,也就應下了。

    如今看來,這些事背後不僅是太子利用女兒的小心思,還是有人在指點太子啊。

    李隆基不由回過頭,打量了張垍一眼,道:「張卿,一切順利?」

    張垍愣了一下,應道:「臣順利。」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太過盡心做事,一心只想着把朝堂擰成一股繩,與東宮走太近了,忽略了聖人的心意。

    竟沒人提醒他一句。

    黃旙綽開口道:「此乃泰山之力也,駙馬有個好泰山啊。」

    李隆基不由笑了笑,搖了搖頭走了。

    張垍感激地看向黃旙綽,心知黃旙綽這次是想幫自己一把。

    可幫得了嗎?

    看聖人更在意南詔,還是更忌憚東宮了

    ~~

    是夜,賓客散盡。

    薛白走向青廬,本以為顏嫣坐在那等的會無聊,然而走近了,卻聽到裏面一眾女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掀簾看去,只見顏嫣正與青嵐、永兒、任木蘭等人在玩着什麼,臉上還貼着紙條。

    他不由想,自己娶了個沒長大的貪玩鬼。

    下一刻,顏嫣看了他一眼,卻沒再叫「阿兄」,而是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他聽得不真切,但好像是「夫君來了」

    



第309章 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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