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正文卷第293章擔責上元夜御宴,玉真公主也在場。
她不願引人注目,坐在側殿稍遠的位置打算觀賞歌舞,倒沒想到,這夜最熱鬧的不是歌舞,而是有人在殿上直言勸諫聖人。
自從那幾個執拗的專權宰相致仕後,她已十餘年未見到如此情形了。
當薛白被押出大殿,她轉頭往身後看了一眼,只見兩個弟子皆愣愣看着殿門方向,仿佛魂都被帶走了。
之後,安祿山又開始跳胡旋舞。
玉真公主素來討厭這種醜態,以袖掩目,向兩個弟子道:「既然待不住了,一會歇宴時你們便先告退吧。」
「真的嗎?」
李季蘭是初次來上元宴,並不覺得有意思,至少目前為止還未聽到好的詩詞歌賦,遂道:「弟子」
「弟子是有些乏了。」李騰空擔心她說出甚不像樣的話來,淡淡應了一句。
「是的。」李季蘭拿手捂在嘴上,假裝打了個哈欠,「有些乏了。」
待鼓聲停歇,聖人打完鼓要去更衣,御宴暫歇,眾人交頭接耳地小聲嘀咕,說的都還是方才薛白、李泌直諫之事。
根本沒人在意安祿山足足轉了五十圈。
李季蘭退出大殿,望向燈火通明的長安城,不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道:
「騰空子,我們去何處找薛郎?」
「誰說要找他了。」李騰空答着,抬眼看長安,眸中卻帶着深深的擔心。
她轉身環顧,見一群官員擁着李林甫往廡房去歇息,遂道:「你去皎奴那等我。」
「欸,你去哪?」
李騰空已快步向她阿爺那邊跑去,在門口被攔了一下,表明了身份才得以入內。
廡房中,李林甫正在對許多官員吩咐着。
「北衙、南衙已派人去找李延業、鳳迦異,伱等務必先查清此事。」
「依下官看,薛白必與此事脫不了干係。」
「十郎,你帶人去找到薛白」
李林甫說着,忽停下話頭,看着李騰空進來,淡淡道:「你如何來了?」
在一眾官員面前,李騰空很給他面子,只問了一句。
「阿爺,可否讓女兒幫阿兄找人?」
父女二人都明白對方的心思,李林甫想了一會兒,嘆道:「去吧,讓他好自為之。」
「喏。」
李岫行了禮,帶着妹妹退出了廡房,拿令牌辦好了離開興慶宮的事宜。
出了通陽門,只見薛徽正在分派人手搜城。
「不得安生啊。」李岫感慨道,「你說,他為何就不能消停些?」
「父兄與他皆是朝廷命官。」李騰空語氣略帶悲憫,道:「官若消停了,也許生黎庶民便不得消停?」
「女大不中留啊,胳膊肘總往外拐。」
「阿兄,我親眼見了殿上所發生的一切,由感而發。然,凡所言不合你意,則是我無主見,凡事向着薛白。阿兄、阿爺,甚至聖人,已是任何一句忤逆之言都聽不得了?」
李岫沒有馬上回答,好一會才苦笑道:「這不是已經開始忤逆了嗎?」
他一向順服於李林甫,因此最能敏銳地感受到天寶九載這個上元夜有一個重要的改變——朝中有些人,已開始不再奉迎聖人了。
「薛打牌」「薛唱歌」忽然搖身一變,成了「薛直諫」「薛敢言」了,而且竟還有人敢與之合作。
朝堂就像狼群,一察覺到聖人、宰相愈發老了,小狼崽子們已蠢蠢欲動。
王焊登高一呼的那聲「萎厥」餘音還未消散。
「十郎,找到了。」
「在哪?」
「他往東市去了。」
「走。」
長安城燈火通明,恍如白晝,走在路上連燈籠都不必提。一行人向西南方向走去,進了東市,前方愈來愈熱鬧。
「他在哪?」李岫不得不提高音量,湊在屬下人的耳邊問道。
「十字街口。」
遠處正有人在舞火鳥,贏得一陣吆喝。
李騰空忽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看去,只見有一人正踩着高蹺,走在人群頭上。
這場景似曾相識,天寶六載的上元節她與薛白也是到東市來,想尋一個藥鋪。
「就在前面了,他該是要去豐匯行,虢國夫人的產業。」
「帶路。」
李岫抬眼看去,只見一家商鋪前掛着金幣形狀的花燈,正要過去,卻聽得稟報說薛白往前走了。
好不容易撥開人群,出了東市,他正要讓手下加快腳程。
「十郎,人被薛徽請走了。」
「該死。」李岫吩咐道,「盯緊薛徽的人,看他們查到什麼。」
~~
夜愈深,長安愈亮。
兩名女冠領着隨從在東市附近走走逛逛,時而抬頭看看不遠處的望火樓,時而買些布匹、首飾。
末了,她們在小攤邊買了兩盞花燈,各自要了一支筆,在燈紙上寫寫畫畫。
李季蘭擅寫詩,今年卻懶得去雕琢字句,而是執筆輕描,勾勒出了一個少年郎的形象。
李騰空則是陪她打發時間,默寫着《道德經》。
「道可道,非常道?」李季蘭轉頭看了一眼,大搖其頭,嘟囔道:「上元節,你提着這樣一盞花燈?」
「畫花燈亦是修行。」
「是我太傻了,使你總拿這種假話敷衍我。」
李騰空心無雜念,只顧寫經文,在這燈火闌珊的夜色中顯得素雅而獨特。
忽然,不遠處有歌聲傳來。
「是薛郎的詞。」李季蘭站起身來,仔細傾聽,之後抬頭看向望火樓,呢喃自語道:「他三年前許下志向,要仗義執言、奮不顧身,站在那燈火闌珊處。」
李騰空愣了愣。
耳畔,那歌聲已唱到了第二遍,「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世人都在為之沉醉,卻唯她知道,那是他寫給她的。
李騰空低下頭,接着她抄寫的《道德經》,在後面寫了一首小詩。
「我有方寸心,無人堪共說。」
「遣風吹卻雲,言向天邊月。」
抬頭看去,柳樹梢頭,一輪明月正圓,清輝遍地。
忽然,
「薛白下來了。」
「有金吾衛跟着,不好拿下。」
「別讓薛徽的人看到我們。」
李岫既知薛徽的心意,今夜唯有暫且作罷。
「早晚有護不住他的時候,走吧。」
李騰空回過頭看去,只見薛白走到方才那個小攤邊,買了一盞花燈,執筆寫了一會兒,提着花燈自遠走。
~~
清晨,宣陽坊,薛宅。
青嵐才安頓了薛白睡下,卻聽婢子通稟門外有兩位女冠求見。
「她們是郎君的好友,也就是郎君外放了一年,你們才不認得她們。」
青嵐頗為高興,親自到內堂去迎。
「騰空子,季蘭子,你們怎來了?」
「我們有樁事想要提醒薛郎。」李騰空道。
她知道薛白昨夜又站到了風口浪尖上,因此,她才會去見李林甫、才會與李岫一起跟着薛白,為的是保護他。
右相府對他的態度還不確定,可能會容忍,可能會除掉,她需要提醒他幾句。
青嵐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道:「那我去喚郎君出來。」
「好。」
李季蘭見青嵐跑開,問道:「騰空子,有鏡子嗎?我可是熬了一夜。」
「你很美。」
「真的?」
李季蘭已發現了內堂上擺着一枚揚州水心鏡,於是走了過去。
李騰空一轉眼,目光卻落在了地上那盞熄滅的花燈上,見上面題着的是一首詩。
那是薛白方才在東市買燈時隨手寫上去的,當時隔得雖遠,她卻能感受到他寫詩時有些惆悵。
因為丟了官,很不開心吧?
她沒忍住,走上前,提起那盞花燈看了一眼。
那是首五言律詩,他的一手顏楷像他的人一樣俊逸雋永。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
一滴淚水划過細膩的臉頰,落在袖子上。
李騰空努力噙住淚,一回頭,竟見薛白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了。
她嚇了一跳,連忙放下花燈,不知所措。
方才想着心事,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薛白似乎已經在那裏喊了她很久。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失態,乾脆快步出了內堂,走進庭院中的小徑,吸着鼻子。
「騰空子?」
「那個季蘭子有話與你說。」
李騰空找了個藉口,等了一會,李季蘭也不懂得來解圍,身後沒了聲響。
她回頭瞥了一眼,見到薛白就守在不遠處,她又迅速背過身去。
「騰空子。」
「我看到那詩」
「嗯。」
「我就不該看。」李騰空抹了抹淚,顯得有些倔強,「我修我的道,本是自在偏看到你的心意,反而容易覺得遺憾、委屈」
「是我不該寫那首詩。」
「你亂了我心境。」李騰空沒忍住,用哭腔抱怨了薛白一句。
這種蠻不講理的抱怨,是小女子對最親密之人才會用的。
她說完才意識到,愈發慌張,強自鎮定,道:「我要好好修道,你也要成親了,不可再寫這種詩句。」
「好,昨夜,我確是想到你。」
「不許。」
「好。」薛白感受她的情緒,緩緩道:「你放心,我只是有感而發,是待好友的態度。」
「嗯,我也只是視你為好友。」
「我這人,最在乎的是自己,始終專注於自己。」薛白說着,逐漸坦誠,「故而我雖心中有你,卻不會為你而改變立場、投靠右相府。我首先是我,才會偶爾有些想念,偶爾。」
「嗯。」李騰空也鎮定下來,道:「我也是,首先我是我。我生於相府,修道積德、贖我之罪孽,為我平生所求,我也不會為你改變。」
「好。」
一番話之後,兩人反而像更疏遠了些。
李騰空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似乎是薛白覺得她足夠堅強,於是要離開了。
她不由回過身,問道:「你偶爾也也會想念我嗎?」
~~
「騰空子?」
李季蘭等了一會兒,出了內堂,往庭院裏的小徑走去,路上很小聲地喚了一句。
她其實還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方才李騰空發着呆,被薛白喚了好幾聲之後跑掉了。也許是太困站在那睡着,被夢魘驚到了?
轉過小徑,眼前兩道人影映入眼帘,李季蘭眼眸一瞪,大吃一驚。
「呀。」
「季蘭子。」
「你們我」李季蘭拿手捂在嘴上,假裝打了個哈欠,道:「我好睏。」
「是啊。」
三人遂往內堂走去。
薛白道:「對了,你們過來找我,有話要說?」
「是,你得罪了我阿爺,又觸怒了聖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否先避一避?」
「避往何處?」
「我們想了一個去處。」李季蘭看向李騰空想作眼神交流,李騰空卻低着頭,她只好道:「王屋山如何?」
「王屋山?」
「靈都觀是師父的觀邸,誰都不能在其中害你。」
薛白笑着搖搖手,道:「不敢勞玉真公主,我如今無官無職,與人無礙,當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薛郎真罷官了嗎?那接下來做什麼?」李季蘭問道:「寫戲文嗎?」
「倒是有些想法,該是煉丹。」
「嗯?」李騰空問道:「你也修道?」
「應該是只煉丹,不修道。」
李騰空修道、習醫,對煉丹術也有所了解,並不喜歡那些藥材以外的丹藥,此時便頗為不解薛白為何會對煉丹感興趣。
李季蘭卻很高興,連忙道:「那我們也幫忙吧?騰空子可有丹爐聖手之稱。」
「我哪有。」
「好。」薛白其實已經捉了一個這方面很厲害的道士,卻也沒推拒她們的好意,「近來得空,還得多多向兩位道長請教。」
雪後天晴,才哭過的李騰空心情驀然好起來。
~~
「阿爺,還有一件事十七娘去了薛白宅。」
從花萼樓回到右相府,李林甫顯得很疲倦,他卻還得聽李岫稟報上元夜之後發生的諸多事務。
「隨他們去吧,你莫管十七娘,兩情相悅,你攔得住嗎?」
「是。」李岫正要退下,才想起南詔質子之事還沒得到明確回答,遂停下腳步問道:「鳳迦異之死?」
「元月,有幾份奏章。」李林甫道:「群臣請封西嶽,聖人已批允了。」
李岫一愣。
「華岳祠已建好,華山道正在緊鑼密鼓地開鑿。封禪就在十月,你說南詔叛了?」
「那」
「叛了也給聖人摁下去。」
「喏!」
李岫終於得了明確的回覆,連忙退了出去,趕往議事堂,把李林甫的意思對諸官員吩咐下去。
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傳中書政令至西南,着鮮于仲通、張虔陀等官員,務必盯緊閣羅鳳,絕不允許南詔出現叛亂;另一方面,嚴令南衙、京兆府等京城官員,封鎖消息,不能讓鳳迦異叛逃之事鬧大
~~
李林甫難得睡得很沉,但其實到中午也就醒來了。
醒來時,他想到薛白已經丟了官,陳希烈、楊國忠皆已順服,王鉷之死造成的相位動搖終於過去,讓人輕鬆不少。
至於南詔叛或不叛,這並不重要,因為朝廷早就有所提防,閣羅鳳一旦有異心,朝廷在西南的佈置足以輕易拿下他。
就在天寶八載,他還命左武衛大將軍何履光率軍入南詔,取安寧城以及鹽井,控制南詔的鹽也就控制了其命脈。
換言之,西南不可能有大動盪,沒必要對閣羅鳳是否有叛心之事小題大作,以免影響到封禪西嶽的大事。
這才是他必勝的原因,可惜,薛白等人不懂這些內情。
眼下的問題只在於該牽連到誰為止張垍?李亨?
李延業之死顯然有蹊蹺,可以順着往下查,再掀一場對付東宮的大案。
另外,李林甫也在考慮永王是否適合為儲位一事。
「阿爺醒了嗎?」院外傳來了李岫的聲音。
「何事?」
李林甫敏銳地預感到又出事了。
果然,當李岫匆匆進來,手裏便拿了一張邸報。
~~
傍晚,薛白醒來,只見有人正坐在榻邊的凳子上看着他,是明珠。
「為何這樣?怪嚇人的。」
「瑤娘擔心你的安危,派人來保護你。」
「那也不必如此。」
「我與皇甫小娘子說是來看着你的,她便搬了凳子讓我坐。」
青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窘迫道:「我以為看着就是坐在這看着嘛」
薛白道:「玉瑤是看到邸報了?」
「是,瑤娘說郎君有些過了。」
「給我看看。」
明珠遂從懷中拿出一張邸報遞了過來。
薛白其實早就知道內容,但還是再看了一遍。最重要的消息有兩則,一說南詔質子鳳迦異叛逃,南詔與吐蕃勾結,背叛大唐,已是不爭之事實;二說李林甫蒙蔽聖聽,粉飾太平,翰林李泌、御史薛白等直臣上元夜進諫,被罷官。
俱為事實。
如薛白與杜妗所言,此事一旦召告天下,哪怕做得再隱秘,所有人都會知道是他做的。
這也是楊玉瑤派人來保護薛白的原因。
「郎君近來還是先到虢國夫人府去住一段時日。」明珠勸道。
青嵐道:「我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這次,玉瑤也保不了我,但放心吧,我大抵不會有事。」
薛白這邊從容鎮定地說完,那邊卻已有吏員帶來了吏部的文書。
「天寶九載制,授薛白海陽縣令告身!」
明珠跟在薛白身後出來,聽得這一聲吆喝,吃了一驚,低下頭自思量着也不知瑤娘該有多生氣。
「監察御史薛白,司計臣俊言,有應辨才,實堪勵俗,故從優秩,今授銅印,俾宰海陽。」
薛白似乎不敢去接告身,推辭道:「可我已經辭官了。」
「並未聽聞過薛郎辭官一事,反而恭喜薛縣令升官了,海陽縣乃潮陽郡之治所,縣令可是七品官。」
~~
入夜。
上元節長安城有三個夜晚不會宵禁,這是第二個夜晚。
燈市依舊繁華,沒有因為朝堂上的紛爭而受影響,市井間反而多了談資。
這樣的夜晚,就連十王宅里的諸王也能夠出來逛逛天寶五載的大案也就是因此而起的。
慶王李琮已經換了衣服,準備帶着兒孫們去看看燈市。
但他還在等一個消息。
「大郎。」
「如何?」
「出事了,他被貶往潮陽,傍晚時得的告身,之後便稱得了風寒,裝病不起。」
李琮問道:「貶往潮陽?他還躲得了嗎?」
「不知,大郎是否不去見他為宜,眼下這局面」
眼下這局面怎麼看都是李林甫已經贏了,直諫的幾個官員貶的貶、投的投。
但李琮不由總是想起李亨先於自己走到殿中據理力爭的場景,那一瞬間,讓他覺得自己不如李亨。
「不,我若不去出面,他投靠李林甫就能免於被貶,走吧。」
他知道薛白還有別的選擇,皇子很多,且東宮、右相府都在拉攏薛白。從御宴上薛白的態度就能看出來,對他雖有失望,卻很平靜。
若不去,損失的是他。
李琮遂出了門,去東市看花燈。
他一身普通襴袍打扮,走在人群中遠看並不顯眼,但近看臉上的疤痕卻頗讓人觸目驚心。
於是,路過一個賣面具的小攤時,他便買了個面具,選了一隻猴,雖然他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猴他的臉就是被猴類抓傷的。
前方有人在舞燈,李琮帶着家人避入了一間酒樓,要了個雅間。
而在他身後,有人正不遠不近地跟着,尋找着掀起一樁大案的證據。
~~
僅一柱香之後,李琮已是一身小廝打扮,從酒樓後院穿過秘道,走進了一座鬧中取靜的院落。
他看着十分鎮靜,心底卻隱有些不安。
前方,一道門被推開,李琮整理了衣衫,以及臉上的面具,長吐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薛白竟就在屋內,他本該在家中裝病,且被無數人盯着,出來會面是極危險的一件事,而他身邊還站着一個氣質冷艷的女子。
李琮第一眼沒認出這女子是誰,再一看,心中不由訝然,認出她是原來的太子良娣杜妗。
薛白見有人來,竟是伸手在杜妗腰上拍了拍,有個安撫的動作。
「慶王。」
回答薛白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猴面具。
李琮沒有說話,在面具的掩蓋下,顯得很有威嚴。
但他的背脊已經發涼了。
屋內還有很多個彪悍的大漢,全部站在那,看着薛白與杜良娣卿卿我我,聽着他喊「慶王」,讓他感到十分危險。
「你們想知道賣命做事能換來什麼,今夜我便告訴你們,是從龍之功!這位便是當今聖人之長子,慶王殿下。」
薛白說着,走到李琮面前執禮,道:「還不對慶王見禮?」
「見過慶王!」
李琮想讓眾人小聲些,但這一刻,天潢貴胄的血液在他身體裏流淌起來。
他竟是以渾厚而溫和的聲音道:「諸位壯士既願與本王生死與共,何必多禮。」
「聖人老了,受奸臣蒙蔽,任用貪官橫徵暴斂,又聽信讒言,一日殺三子。是慶王,收養太子之遺孤,苦心孤詣,欲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保大唐盛世之基業。而社稷正統只在慶王一系,何人敢有異言?!」
薛白一番話,屋中眾人俱是精神一振,因知自己輔佐的才是大唐正統。
連李琮也振奮起來,感受到自己離儲位更近了一步。
他看着薛白那雙灼灼的目光,點了點頭,緩緩把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
不需要更多的證明,他這張滿是傷疤的臉,就是他身份的最好明證。
「本王問你們,是想要一個面容皎好但昏庸懦弱的儲君,還是一個容貌雖有傷卻心系黎庶的儲君?」
「我等誓為慶王效死!」
聽得這樣一句並不算整齊的喊話,李琮竟有些感動,鄭重道:「本王絕不負諸位壯士!」
「我為慶王引見。」薛白先指了一個面帶風霜的漢子,道:「樊牢,曾經在懷州當過捉不良帥。這次便是他查到鳳迦異叛逃之事,讓我們能提前掌握消息」
人群中,任木蘭不由笑了一下。
她知道,樊牢才不是查到了鳳迦異叛逃,事實上就是樊牢帶着鳳迦異叛逃。
之所以知道,因為就是她扮成奴婢混入李延業府上,偷偷摸進李延業屋中一刀將其結果了,偷出了令牌以及重要證據。
這次到長安,她發現,長安雖好,但長安人不像她能玩命。
至於眼前這個慶王,顯然沒把她這個小丫頭當一回事,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顧着用目光勉勵那些壯漢們。
見過了這些死士,李琮則與薛白、杜妗單獨談。
「聽說哥奴將你貶到潮陽郡了,你可有應對?」
「不是我需要應對。」薛白道,「而是等到哥奴把控不了局面的時候,我們該如何接手國事。眼下不過是破曉前的黑暗罷了。」
「真的?」
李琮一挑眉,驚訝於結果竟比他預想中好得多。
「薛郎能確定?」
「我拿到張虔陀的失蹤的奏章了,阿伯可要看看?」
「好。」
李琮很欣慰,薛白終於又與他重新親近起來。
之後,幾封抄錄文書便遞到了他的面前。
「西南形勢,只怕比滿朝重臣預想中都糟得多。當此時節,唯阿伯可力挽狂瀾、擔負起皇長子之重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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