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山,一片海,一塊浩大的大陸和其上連綿不絕的城郭。巨城巍峨,高聳入雲。世上沒有比這更加偉大雄奇的造物。
凡人應在其面前自覺渺小。
凡人應對其知無不言。
「是……」段瑞喃喃說道:「我在說幻想地,我要逃離這裏,逃離a級幻想地,酆都。」
「什麼是幻想地?」
「是一種幾年前突然出現的奇異現象……一開始是常人難以接觸,只有靈魂者才能夠找到入口並進入的獨立空間。有許多神話和志怪故事中的鬼怪藏匿其中。後來……世界大戰後,許多幻想地就和現實世界融合。許多鬼怪就……」
「靈魂者?世界大戰?」
「靈魂者是死掉的人的靈魂……據說只要死者能夠掙脫生前的罪孽,就可以變成強大的靈魂者。他們是人類世界的重要柱石。所有倖存基地都至少需要有一位靈魂者鎮守才能夠避免被鬼怪潮攻陷。但在幻想地融合之後,死人變成靈魂者的概率就越來越低了……我的許多朋友都……」
「什麼是世界大戰?」
「……是十年前的一場世界聯合軍事行動。世界政府組織了一支集合了各國絕大部分軍事力量的遠征軍,去征討那個最大的幻想地……他們失敗了,沒有人活着回來。世界政府最後的通訊是讓所有人各自聚集抱團,齊心協力抵抗即將到來的漫漫長夜。這場戰爭也被稱作第三次世界大戰……」
「所以,還有一個最大的幻想地。那是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基地里不准任何人討論這件事。可能那些沒能參與世界大戰的老兵知道吧。但他們也從來都不說……」
「說說你的基地吧。」
「我……」段瑞猛地瞪大了眼睛。強烈的抗拒感觸碰了他的心理防線——先前的那些內容都是當世人盡皆知的常識。但關於基地的任何事情。都絕不應當泄露!
絕不!絕不!絕不!
視野在劇痛中變得猩紅,眼前的巨城幻象消泯無蹤。他看見靈魂戰甲面板上那一連串的猩紅讀數。他看見那兩隻真魔級的無常鬼怪殘骸消融成液,滲入了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的軀殼之中!
據說只有鬼怪才能夠吞噬鬼怪。
據說超越真魔一級的,像是『轉輪王』那樣的魔王位階鬼怪,甚至能夠像人類一樣表現出智慧,或許還有可能交流!
枉死城之主,第六閻羅,平等王——他的靈魂戰甲為他提供的感知告訴他眼前之人沒有呼吸和心跳。
他毫不猶豫地舉起槍,便要將自己的腦袋直接爆掉!
但他做不到。
無形的力場充塞天地,阻斷了他的一切行動。就連那理應能夠提供入魔級上等戰力,等效五百點標準能量注入的靈魂戰甲都逐漸不堪重負,就此崩解成一團蝕刻在他皮膚上的黑色紋路!
「你憎恨我。」那個男人注視着段瑞,眼眸中的情緒不似凡人,卻有着宛若常人一般的靈動。
「為什麼?」他問。
段瑞緊緊抿住雙唇,用力扭過了頭——他以為自己做不到,卻沒想到這一次卻突兀地獲得了自由。
「看來你將我視作了鬼怪中的一種,這種態度無可厚非。但我並不應當受到這種冒犯,哪怕你的確告訴了我不少情報。」
——還狡辯!你剛剛惑控了我!
「我並沒有惑控你。」然而男人卻仿佛能夠看穿他內心的一切細微變動。「我也沒有讀你的心。我只是詢問,而後期待一個回答。但你既然不願意繼續對話,那我也不勉強。」
他扭過頭,看向遠方。段瑞的心中鬆了一口氣,他記得那個方向正好便是酆都核心區,魔王級鬼怪轉輪王所在的方向。
聽說,強大的鬼怪都具備強烈的領地意識。就如同一山不容二虎。而眼前的這個疑似魔王級鬼怪,顯然會將另一位魔王視作需要優先討伐的目標。
是否可以利用?
還是說……應該相信一下對方所表露出來的善意,哪怕概率很低。但連三戰這種常識都不知道,卻又擁有傳說中頂級靈魂者戰力,等效魔王的人類靈魂者……或許也可能真的會有?
「那個方向是……」他組織着語言便要開口。
但卻被打斷。
「我不是很喜歡這種被人利用的感覺。雖然直接詢問你的居住地這一點,或許的確不太適合這個時代的道德。」男人隨手憑空一握,龐大的游離能量便匯集而來,注入了段瑞那失活的靈魂裝甲之中。而下一刻,這本應需要複雜工序維護保養的世界政府時期遺產竟是在頃刻間便完全修復,恢復如初!
這是整個基地都至少需要耗費三天時間和大量資源才能夠做到的事。但在這個男人的手中,卻只需要一瞬的隨意功夫!
他不是鬼怪。
鬼怪只懂殺戮,只懂破壞。而對創造和修復從來是一竅不通。
後悔的心緒湧上心頭。他聽出了男人的言外之意,他下意識地便要挽留。
「等等……」他的話不能夠完整說出。
「你還有職責應盡,就此別過吧。以及,先前的貿然詢問的確有些不禮貌之處。作為補償,這東西就留給你了,如何處置,都隨你自由。」
男人離開了。
他邁出的步伐便是一連串的音爆。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柄鋼叉留在原地,而那顯然是鬼怪死後其執念所凝聚而成的天生武器。
一柄強大的天生武器——段瑞下意識地抓住了它。
然而這可觀的收穫卻並不能夠在他心中產生任何成就。相反,他悵然若失,仿佛某個至關重要的機緣從他面前眼睜睜地溜走。
作為戰士,恪盡職守是沒錯的。保持警惕也是沒錯的。但是……
——我還有應盡的職責需要去做。
無論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麼。酆都內部出現了新的魔王級戰力並存在和魔王級鬼怪轉輪王產生衝突的可能性都是確切無疑的事實。而作為戰士,作為基地的偵察兵,有資格穿戴稀缺的靈魂戰甲獨自執行監視任務的人類,當務之急都是立刻折返基地,然後將這裏的一切變故都上報清楚。
他已下定決心。
他立刻就走。
………………………………
「我變得像是個大人了。」姜玉停下腳步。
他並沒有去關注那個年輕人的離去方向,因為他已然將一切都閱讀清楚。
他的確沒有去讀對方的心。但過於弱小的凡物所本能釋放的腦電波,卻是宛若舉着個大喇叭一般在他面前通報了一切他所想要知道的事物。
他知道對方所說的基地距離這裏的距離是三百七十三公里,依託山體和河流,地勢隱蔽。
他知道對方的基地內有三萬左右的人口,其中具備作戰能力的人數佔據十分之一。並且在兩年前的轉輪王入侵事件中已然傷筋動骨。
他知道什麼是靈魂戰甲——那是世界政府的遺產,將鬼怪以科技手段淨化然後塑形,封裝ai界面以馴服內在雜亂意志的量產武裝。它的製造原理和天生武器等同。
他知道鬼怪由能量,罪孽,以及執念組成。天生武器便是鬼怪失活後的固化產物。而鬼怪又分成入魔,真魔,魔王幾個強度。而自己當下的戰力表現,應當和魔王位階的鬼怪等同。
但還是餓。
身體還是很虛弱,腹內的食慾還是充足。哪怕這具身體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更沒有血流。完全就不是血肉之軀更不具備執念結構。但自己內在的進食慾,卻從未滿足。
有點問題,但不大。因為自己壓製得住。
而相較起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自己內在的心緒變動,或許更加值得自己關注。
大人和小孩之間最大的差別,就是小孩總是會說『我可以嗎?』,而大人只會說『我要去做』。成長不夠或者不需要獨當一面的人,總是會下意識地徵求其它人的意見。這或許是因為不自信,也有可能是不願意將責任背負上太多。
不願意背負責任,自然就不會自作主張。自然就會下意識地遵循別人的邏輯,別人的道理。而非是自己獨斷專行。
姜玉歪了歪頭。
他知道作為大學生的自己,不會隨意打斷別人的說話,並且總是多愁善感地換位代入。會不想給其它人添麻煩,若是因為自己的行動惹別人不快,總要讓對方消氣,才覺得自己彌補了錯誤。
那可真是一個遙遠而又人畜無害的自我。
而現在——
「我用我的理念和心情來稱量眼前的一切,而不再在乎無關緊要者的需求和感受。」
「這說明我正背負着責任。我有我所珍視的東西,並且要為之和任何阻礙者戰鬥。哪怕我此刻已然死去,也依舊將它們盡數背負。」
姜玉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哪怕他體內並沒有心臟正在跳動。
「還有人正等着我回去。」他說。
思緒中傳來了滿足的回饋,顯而易見,這是事實。而那個……那些人,想來並不是那團熟悉的火。
於是他抬起頭,眼前,便是酆都。
那個叫段瑞的人想要利用他消滅掉酆都的魔王級鬼怪,至少也要將對方的復仇腳步拖住——他不喜歡這種小心思,但他並不介意為數萬素未謀面之人提供一點小小的保護。反正……
他餓得很,吞噬幾個真魔級鬼怪,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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