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早膳並不是在客棧里吃的。
那老闆夫婦倒是挺樂意給他們提供早膳,但李維覺得此時既然已經來了青州,還是需要多去外面看一看。一來也是為了他們今日尋找租賃的房子,二來也是暗中打聽一些消息,試試能不能找出一些線索。
白日裏的青州城還算熱鬧,他們所居住的南城是百姓群居的地方,人多,店鋪也多。
那些店鋪似乎還未完全從洪水中緩過來,店鋪外牆上還有淤泥的痕跡,未曾清理完的淤泥,但他們擺出來的貨物卻乾乾淨淨,絲毫沒有被水淹過的痕跡。
大街的拐角處有個餛飩攤子。
攤子的主人是一位大娘,她穿着看不清楚顏色的棉衣,胸前圍了一塊乾淨的圍裙,支了一口大鍋。
大娘拿着大勺,正在鍋中攪拌。冬日裏,那大鍋一直冒着熱氣,熱氣在大鍋的上方蒸騰成一片白乎乎的水汽。
她的身旁坐着一位同樣打扮的婦女,正在包餛飩,手腳麻利極了。
空氣里都是一股餛飩的香氣。
陸淳年聞着味道,屁股便坐在了餛飩攤上。裴越三人也跟着過去了,畢竟那餛飩確實吸引人。
「大娘,要四碗餛飩!」陸淳年開口道。
「哎!客官要大份還是小份?」掌勺的大娘一邊利落地往大鍋中下餛飩,一邊問道。
「大份。」裴越接着道。他確實餓了。昨日的晚飯吃的雖多,卻易消化。再者說,他們趕路的這些日子,進入青州境內便沒有沾過葷腥了。飢腸轆轆之時有餛飩,那必然要多吃一些。
「好嘞!客官稍等。」那大娘笑着道。
四碗餛飩很快就上來了,那餛飩皮薄餡大,大娘放了幾粒綠油油的蔥花,還放了一滴香油,聞起來鮮香誘人。
陸淳年拿了湯匙立刻勺了一個餛飩送入口中,剛出鍋的餛飩熱氣騰騰,燙得陸淳年直哈氣。
裴越三人被他猴急的樣子逗笑了。
隔壁桌上坐了兩個男人,他們吃着熱騰騰的餛飩聊着天。
其中一人道:「你知道嗎?秦縣似乎有人出了怪病。」
一聽「怪病」二字,剛剛還在看着陸淳年出醜的李維立刻正襟危坐。
裴越見李維如此,便知道情況不妙,立刻噤聲。
陸淳年和裴衷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見李維和裴越兩人認真嚴肅的面孔,也安靜下來。
四人沉默着邊吃餛飩,邊聽着隔壁桌的動靜。
裴越的位置正對着那位先開口的人,他看着十分年輕,穿着長衫,看起來文質彬彬,像個讀書人。
坐在他對面的那人雖然看不清楚臉,但觀他衣着簡樸。
那人道:「怪病?這個時候莫不是瘟疫?」
先前那人隱晦地點點頭,然後湊到那人身邊小聲道:「聽說欽差大臣上報朝廷了,朝廷派了個公主和一個郡主一起來。」
「啊?派倆女人來幹嘛?上貢嗎?哈哈。」那人笑着道,語氣輕蔑。「不過汪兄,你這消息靠譜嗎?」
被叫汪兄的男子推了他一把:「自然靠譜,這可是我在衙門當差的二舅說的。何兄,你也仔細着點,千萬不要隨便說出去,也不要出言侮辱。剛剛那話我就當沒聽到。」
「汪兄,你這話我就不愛聽。我說什麼了?這麼大的事朝廷就派個公主和郡主來,能幹嘛?」
「這次派得是朝陽大公主,據說她有將相之才」
「一個女人有什麼將相之才?汪兄你就別再危言聳聽了,還不如想想明日書院的考核呢。」
那姓汪的書生見此只得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在桌上放了幾枚銅錢,便離開了。
見狀,姓何的那位男子立刻丟了兩枚銅錢,追了上去:「汪兄,你等等我呀。」
「客官慢走。」掌勺那位大娘前去收錢,卻發現何姓男子少給了四枚銅錢,趕緊追上去,她邊跑便大聲道:「客官,客官!你少給錢了!」
那大娘喊得中氣十足,何姓男子很快便被追上,貌似有些不情不願地補上那四枚銅錢。
大娘回來的時候口中念念有詞:「我呸,什麼大男人?連我這個老婆子的血汗錢都想賴。」
包餛飩的那位女子勸道:「姐姐,你別說了,說不定人家忘記了」
不等她說完,就被掌勺大娘打斷:「他忘記?他來咱這吃了多少次了,每次都少給一兩個銅板。我想着他也是個讀書人說不定囊中羞澀,想給他方便,便沒去找他,今日倒好,他直接少給四文錢,怎麼讀書讀成這個樣子了。」
「姐姐,你消消氣。」那女子繼續勸道。
「沒想到,讀書人能做出這種事。」陸淳年點評道。
裴越此刻卻好似聽不到這些。
那汪姓男子說聖上派了朝陽大公主來青州,還有一位郡主,那男子雖未說明是哪位郡主,可裴越卻知道,是趙宛寧!
清河郡主趙宛寧。
受封郡主的並非只有趙宛寧一人,可其他郡主要不就是已經嫁為人婦,困於後院,不便出府,要不就是尚且年幼,不便出京。唯有趙宛寧,她已然及笄,也未成親。
可是,若是青州出現瘟疫,趙宛寧來青州豈不是要陷入危險?
裴越面上不顯,內心早已驚濤駭浪。
李維此刻心裏也是五味雜陳。秦縣是青州下面的一個縣,與他之前任職的承縣相距不遠,他也曾與秦縣縣令有過交流。
秦縣多山,不便種植,所幸山上牧草豐富,百姓便養了牛羊,倒也能餬口過日子。
如今秦縣出了瘟疫,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牛羊死在了洪水裏,這瘟疫怕是來勢洶洶。
陸淳年看着李維和裴越都皺着眉頭,卻一頭霧水。他弱弱道:「怎麼了?你們兩個怎麼不吃了?」
裴越勉強勾起嘴角,他舀了一個餛飩送進嘴裏,卻有些食不知味。
李維看着眼前熱氣騰騰的餛飩,又想到瘟疫,便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長嘆一口氣道:「這青州水災要比我們想得更嚴重啊。」
陸淳年卻把筷子重新塞到他手中,勸道:「先生,您別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是啊,先生。」裴越也勸道:「不管您要做什麼,都要先填飽肚子。」
「也不知道阿知現在在哪,他可千萬別染上瘟疫啊。」被兩人低落的情緒影響,陸淳年也開始擔心失蹤的陸淳知。「也不知道聖上為何要派大公主,她能治好瘟疫嗎?」
「慎言。」李維打斷他。
「我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陸淳年嘟嘟囔囔,本來就是呀,派一個公主來治瘟疫,聖上也是離譜。他並非看不出來聖上的用意,大公主和郡主都是皇室之人,她們前來青州便是代表了皇室的態度。
可聖上也不想想,這是瘟疫,是會感染會死人的瘟疫!無論如何也應該派位皇子過了,否則若是出了什麼事,大公主一介女流之輩如何應對?
「那郡主是誰啊?誰願意跟大公主一起?」陸淳年又開始八卦。「我沒聽說大公主跟哪家郡主關係好呀?」
「是清河郡主。」李維道:「如今京中只有清河郡主還未成親,隨時可以離開京城。」
「清河郡主?」陸淳年一聽到這四個字便轉頭看向裴越。
裴越正心不在焉地吃餛飩,看他那動作,那表情,仿佛他吃的不是鮮美好吃的餛飩,而是什麼毒藥。
相比之下,只有裴衷是在心無旁騖認認真真地吃餛飩。裴越就在他身側,健康平安。護裴越安全,這便是他的職責。
各懷心事的幾人很快吃完了餛飩,便去尋找可以租賃的房子。
趙望舒並不是閒來無事帶趙宛寧遊山玩水的。
無繼師傅四處雲遊之時找到不少盛產草藥之地,趙望舒此次前來尋他,便是希望他能將這些地方告訴自己。
當然,趙望舒如此奔波勞累,除了是想解決青州瘟疫之事,也有更重要的事情。
只是如今齊斟跟着來了,趙望舒和無繼師傅不便繼續。
趙宛寧不會騎馬,趙望舒便先在白雲寺後山教她。
「你的腳要踩在馬蹬上,腰挺直,拉着韁繩,對,就這樣。」
趙望舒扶着趙宛寧上馬,只是趙宛寧畢竟是第一次獨自上馬,總是有些生疏。
趙望舒很有耐心,一直在教她:「你要讓馬臣服於你,自己便不能有害怕的情緒。即使怕,也要強裝鎮定,不能讓馬感受到你的慌亂,否則馬便會沒了主心骨。」
「哦、哦。」馬背上艱難維持平衡的趙宛寧應道:「唉唉唉,你別亂動呀。」
那馬兒仿佛是知道她是初學者,性子便有些懶散,不等趙宛寧指揮便抬腿向前,趙宛寧被嚇了一跳。
趙望舒囑咐道:「宛寧,記住我說的,不能有害怕的情緒。此刻就是你馴服它最好的時刻。」
趙宛寧腦子裏一團亂麻,剛剛趙望舒的叮囑還在她腦子裏迴響,但她卻絲毫沒有頭緒,手忙腳亂地維持平衡已經很吃力了。
馬兒繼續往前走,但它的步子卻逐漸加快。
趙宛寧情急之下握緊韁繩狠狠一拽,馬兒吃痛受驚,便立刻加快步伐,在山上跑了起來。
本就害怕的趙宛寧被嚇傻了,由於馬的突然加速,她失去平衡倒在馬背上,雙手緊緊地抱着馬脖子。
「救命啊!救命!」趙宛寧大聲呼喊。
那馬兒卻像突然着了魔似的,直往樹林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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