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懸城,北城區。
赤龍巷胖的一座小院中,朱全正跪在地上?
他已經跪了很久。
大雨的沖刷下,他的衣衫濕透,臉色也因為長時間的跪地不起,而有些蒼白。
小院中的屋檐下,一群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正目光擔憂的看着他,可卻並無一人敢出言阻攔他。
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在與自己父親的爭執中,心頭憤怒的朱全,將當年他母親之死的真相說了出來。
而那個為首的內門弟子叫呂煥,他在一年多前就死在了朱全的手中。
而他的父親呂浩存,是如今天懸山九峰之一清泉峰的執事,在清泉峰雖然算不上位高權重,但也是說得上話的,手握實權的人物。
而自從一年多來,呂煥死後。他就一直在努力尋找殺死自己兒子的真兇,如今朱全的話無疑是給了呂浩存寶貴的線索,順着這條線,他極有可能查到與之相關的明鏡台。
哪怕當年他們做得足夠乾淨,可在殺子之仇這樣的深仇大恨之下,呂浩存大抵不會在乎任何證據,只要稍有牽連,便有可能痛下殺手……
在這樣的情況下,朱全所犯的錯,確實足夠深重。
也因為如此,周圍的同伴也皆無一人敢為他出言說情。
他就這樣一直跪到了天蒙蒙亮……
他的臉上已無血色,身子也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地。
「起來吧。」
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卻忽然響了起來。
屋中傳來的聲音讓低着頭的朱全豁然抬起頭。
他看向房門方向,房門也在這時被緩緩打開,一道身影在這時從房中緩緩走出,見着了對方,朱全趕忙朝着對方道:「孟先生。」
孟先生是個很奇怪的男人。
朱全跟在他身邊好些年,但卻從未見過他的真面目。在大多數時候,他總是帶着一張白色的面具,這次也亦然。
「起來吧。」孟先生在這時轉頭看向朱全,輕聲說道。他的語氣平靜,似乎並未因為朱全那魯莽之舉,而生出半點的不悅與擔憂。
但朱全卻並不能如此簡單的就原諒自己,他依然跪在地上,大聲朝着孟先生言道:「先生!自三年前與先生相識,先生授我諸般道理,教我聖賢書,讓學生可以明理識義,更為學生,生擒來嗎殺母仇人,讓學生得以手刃仇敵,此番恩情如同再造。」
「學生本欲追隨先生,完成先生以法理而治天下的宏願,但今日卻因小失大,築成大錯。」
「先生常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學生跟隨先生多年,卻犯下如此罪業,實在有負先生教導。」
「我已打探過了,今日那清泉峰上已經派人趕往執劍堂,大抵就是為了查明當年呂煥之死而來。」
「今日來此,不為求先生原諒亦或者搭救,只是欲見先生一面,以謝多年教導之恩!」
朱全這樣說着,看向孟先生的雙眼眼眶泛紅,雨水沖刷在他的臉上,分不清此刻掛滿他臉頰的,到底是淚痕還是雨水。
「待會,我就會自己前往執劍堂。擔下所有罪責,絕不牽連先生與諸位師兄師弟半點。還請諸位師兄師弟能牢記我的教訓,切莫意氣用事!」
「願大虞天下,如先生所願。」
「終有一日,王孫貴胄為法所治,宗門大族為規所轄。」
「民行於市,如行於晝。」
「冤可昭雪,恨可得報,天下可見太平!」
朱全更咽的說完這番話,在那時鄭重的看向孟先生,繞後重重的朝着對方磕了三個響頭。
這每一下響頭,都用力極大,重重的撞擊在地面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孟先生身後站着的十餘位年輕人見此裝,看向朱全的目光也紛紛有些動容。
但卻沒有一人敢在這時出言阻攔。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貪生怕死,唯恐被朱全牽連。
在加入明鏡台後,他們所做的最主要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幫着天懸城的居民處理他們與天懸城的糾紛。
而在收集各種證據的過程中,他們見識過太多天懸山各峰那狠辣到極致的手段,除了那些表面上,可以被拿上枱面官司,還有諸多涉及的內門甚至親傳弟子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更是複雜萬分,大都根本無法拿到枱面上,很多時候,哪怕他們已經掌握到了足夠充分的證據,卻依然無法在執劍堂那邊取得支持。
而如今這事涉及到內門執事兒子的死,對方更是不會講任何的證據,可能尋到朱全後就會對起嚴刑拷打,甚至將與之有任何牽連的人都一併抓捕。
所以他們明白如今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要麼朱全去死,要麼他們和朱全一起去死。
想到這裏,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籠罩在眾人心頭。
他們的臉色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雙拳也在這時握緊,可卻又因為明白,以他們的能力,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改變現狀,故而也只能強壓下怒火,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卻什麼都做不了。
三拜大禮行完,朱全抬起了頭,此刻他的額頭上已然滿是血跡。
"先生保重。"
「諸位師兄師弟保重。」
他拱手朝着眾人言道,說罷,便站起了身子,轉身便要離去。
孟先生身後的眾人見狀,紛紛臉色一變,年輕人們看着朱全就要離去的背影,目光悲憤。
「等等。」而就在這時,那位始終站在房門前,安靜的聽着朱全說完這番話的孟先生卻忽然說道。
他的聲音沉悶,還帶着幾分沙啞。
正要離去的朱全回頭看向頭戴面具的男人,目光困惑。
「先生……」
他想要說些什麼,可話未出口,卻被對方打斷。
「你知道我為什麼現在才出來見你嗎?」孟先生這樣問道。
聽聞此問的朱全愣了愣,然後面露苦澀的言道:「學生犯了大錯,理應授此責罰,先生想來對學生也很是失望,故而不願出面相見。」
孟先生側頭看向朱全,他的臉被遮掩在那張白色的面具下,讓人難以看清那張面具背後的神情。
他的語氣也依然保持着那一如既往的平靜,同樣讓人難以通過他的語氣去判定他此刻心頭的喜怒。
「犯了錯,就要受罰,這是法理,對於任何人而言都理應如此。」
「我們要做的事很困難,也很兇險,遠不是只靠一人或者數人可以做到。也不是靠着裏面或者幾十年的努力,就可以完成。」
「所以,我們需要謹慎,需要在需要犧牲的時候,有人犧牲,也需要在需要謹慎的時候足夠謹小慎微。」
「而你的衝動,險些將我們這麼多年來的努力付之一炬,你當然需要受罰。」孟先生這樣說道。
而言至於此,他卻又是一頓,緊接着說道:「但讓你跪在在這裏,卻不是因為這些……」
本以為會遭到一番責罵的朱全聽聞這番話不由得一愣,他困惑問到:「先生何意?」
孟先生在這時再次側頭看向朱全,他那素來平靜的聲音在這時卻少見的多出了一抹遺忘不曾有的情緒波動。
像是遺憾,也像是悲憫,甚至還隱約帶着一抹自我懷疑。
「你不用死了。」他這樣說道。
聽聞這話的朱全一愣,他顯然對比頗為不解:「可是呂浩存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孟先生卻並不理會朱全的話,只是在這時從懷裏遞出了一封信。
朱全眉宇間的困惑之色更甚,他覺得今日孟先生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覺得奇怪,可他還是在這時伸出手接過了孟先生遞過來的信。
雨下得很大,帶着疑惑將信封拆開的朱全看向信紙,上面的字跡沾染了雨水,墨跡有些暈開,但他還是看清了上面模糊的字跡所書寫出的內容。
那一刻,他拿着信紙的手開始打顫,臉上的血色消退變得蒼白無比。
某種情緒開始在他的體內堆積……
終於,當那種情緒醞釀到了極點,他的嘴裏忽然噴出一口先學,身子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而那被他嘴中鮮血染紅的地面,在暴雨的沖刷下,很快又變得潔淨如初,再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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