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天懸山。
街道明淨。
所有的一切都隨着昨日的那場雨被沖刷得乾乾淨淨。
「前輩好些了嗎?」與孫離並肩走在天懸城街道上的褚青霄側頭看向孫離,如此問道。
一大早,褚青霄在結束了一夜的修行後,吃過早飯便來到了孫離的小院前。
本意只是想要看望一番老人——畢竟昨日他趕到是,孫離渾身是血,似乎受了不小的傷勢,褚青霄還是一直記掛在心上的。
不過孫離恢復得卻是出奇的好,今日他剛要敲響房門,院門卻自己打開,原來是孫離閒來無事,帶着燎原劍準備去街上逛逛。
而見了褚青霄,老人也甚是驚喜,不由分說的就拉着褚青霄一同上了街。
「沒撒事,就是手上受了些傷。」
「那小兔崽子的本事,也就那樣,若不是燎原劍不在,老朽我昨日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
孫離動了動自己還包紮着紗布的手,臉上的神情多少帶着幾分不忿,顯然對於昨日的失利,是有那麼幾分耿耿於懷的。
褚青霄倒也很是配合的點頭應是。
二人就這樣並肩走在街道上,有一茬沒一茬的聊着。
雖然所言大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聊着這些的二人倒也不覺得尷尬,反倒因為燎原劍的事情,雙方都表現出,遠超出他們不過幾次接觸後,應有的熟絡。
就像是一對舊友。
二人說話間來到了位於東城區的鬧市。
街道上人來人往,兩側的商販也開始叫賣,各色商品琳琅滿目。
有孩子在街道上追逐,有好友在一起談天說地,也有漂亮的姑娘,穿着漂亮的衣裳笑面如花。
這是很讓人賞心悅目的場景。
充斥着煙火氣。
但看着這幅景象的孫離卻忽然嘆了口氣。
褚青霄聞言,看向身旁的老人,似乎明白了對方的心思,在那時問道:「前輩是在想昨天的事情?」
孫離似乎很信任褚青霄,倒是並未隱瞞什麼,在這時點了點頭。
然後,他又抬頭看向熱鬧繁華的街道:「老朽這一輩子,都在為了天懸山而忙碌。」
「我總以為,這裏是天下習劍之人的聖地。」
「年輕人在這裏習劍、握劍,然後再帶着滿腔俠肝義膽,仗劍遠遊。」
「一代接着一代,百年、千年已至萬世,多美好的事情啊……」
褚青霄聽着孫離的話,並未置評,而是反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孫離愣了愣,旋即低頭苦笑:「現在,老夫可就不那麼確定了。」
他的身形因為年邁有些佝僂,一身麻衣,在初秋的晨風中被颳起褶皺,模樣莫名有幾分蕭瑟。
「我記得當年我來天懸城,就是因為小時候,聽我爹講過許多劍客們行俠仗義的故事,那時候我就想,有一天,我也要做一個這樣的劍客。」
「帶着一柄劍、一壺酒,再牽上一匹黃馬,浪跡天涯。」
「後來我就來了天懸城,那時這裏還那麼大,一個時辰就能從城東走到城西。」
「人也沒那麼多,天懸城也只是供給個前來報名之人暫時歇腳的地方,在大多數時候,這裏挺清淨的。」
「我在這兒呆了一年,然後就通過了考核,做了外門弟子。」
說到這裏,老人頓了頓,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麼,好一會後,他才言道:「那時候,好像還沒有雜役弟子這樣的說法。」
「入了內門,雖然去不了神峰之上,但也不用待在天懸城,天懸山中,有大片的弟子宿舍,每日有三餐,逢年過節甚至還會發些錢財,送上一兩件新衣衫。不過都是弟子們統一的服裝,不那麼好看,尤其是外門弟子的,都是灰白色,老夫很不喜歡。」
「也沒聽說過什麼青寰府,外門的典籍雖然搶手,想要看,多等上些時日,也能看到。」
「更沒有什麼參加內門選拔,還需要交錢的說法,每年春秋兩季都會有內門考核,只要修為符合標準就能參加,哪像如今……」
說到這裏,孫離再次沉默了下來。
他臉上的神情在這時變得有些複雜。
有困惑,有不解。
有些許不知如何發些的憤怒。
也有無法改變現狀,卻又無法心安理得的處於現狀的無奈與窘迫。
褚青霄有些理解他的心情:「今時畢竟不同往日,如今天懸山的門徒比起當年恐怕也多了不少,維持這麼多人手的宗門,也確實需要一筆很大的開支……」
褚青霄為了安慰眼前的老者,說了些他自己也並不太認同的違心之言。
只是這話出口,倒是沒有得到老人認同的回覆,對方只是直直的看着褚青霄問道:「你真的這麼認為?」
那樣的目光,讓褚青霄一愣,心頭泛起陣陣愧疚。
畢竟老人似乎一直對他坦誠相待,他卻……
想到這裏,褚青霄也坦誠道:「也不全是這麼認為,至少我覺得天懸山作為名門正派,應該對收入門下的弟子,有所審查……」
「有些確實在此道上並無天賦之人,就不應該收入門下,給他們希望,又讓他們在這裏蹉跎數年,甚至一生的時間,這……」
「有些自私了。」
這樣的話,若是被紫玉聽了去,以那小妮子一心維護天懸山的性子定然會勃然大怒,面紅耳赤的與褚青霄爭論上一場,說不得要是把她說得百口莫辯,她就會掏出自己的銀光落雪,來個以「理」服人。
這樣的事情,在紫玉與月見的身上發生過不知道多少次。
但聽聞這番話的孫離卻是在短暫的沉默後,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昨日回來後,我特意去酒肆尋人聊過一些。」
「以往我對天懸城中的事情只是知道一些皮毛,昨日聊過之後,方才覺觸目驚心……」
「如今的天懸山,我看不到任何的身為劍宗之首氣魄與擔當。」
「擁有的只有傲慢與自私,以及那膨脹到讓人覺得恐懼與不安的野心……」
褚青霄看着老人說着這些話,臉上的神情又變得憤慨了幾分。
「前輩就不要多想了,這種事,我們這種小人物,管不到的,也不必杞人憂天。」褚青霄趕忙勸解道。
只是這再尋常不過的場面話。
放在與旁人說起,對方大抵會長嘆一聲,附和一句:「也對,擔心這些,倒不如想想今天中午該吃什麼。」
可孫離顯然不是尋常人。
他聽聞這話,卻側頭直勾勾的看向褚青霄,問道:「若是每件事,每個人都覺得事不關己。」
「那天下是不是就由得上面的人,任自己心意,隨意折騰了呢?」
「今日山水溝的人,被人驅逐,無人替他們主持公道。」
「可等到有一天,那被驅逐的人,變成了我們自己,再想着奮起反抗,會不會又為時已晚呢?」
孫離的話,讓褚青霄在那時一愣。
這其實並不是什麼角度特別刁鑽的道理。
甚至褚青霄也不止一次,聽人說起過類似的話。
但讓褚青霄在這時心神有些動盪的是,他從孫離那雙已經有些渾濁的眼中,看見了一種旁人說起這話時從未有過的堅定與決然。
他似乎是打心眼裏認同這句話,也似乎是打心眼裏在認真的思考自己能做些什麼。
而這份顯得有些愚蠢的執着,讓褚青霄想到了那群不辭萬里風雪,來到了武陵城,最後又死在武陵城中的西洲劍甲。
大抵,若不是同樣擁有這樣一分顯得近乎愚蠢的執着。
當年的武陵城會很快就被淹沒在燭陰的獸潮之下。
也就沒了今日站在這處的褚青霄。
「前輩……」褚青霄再這時想要說些什麼。
「死人了!!!」
而就在這時,街道的一側卻忽然出來一聲驚呼。
街道上的眾人皆在這時被那聲音所吸引,紛紛側頭看去。
出褚青霄與孫離也是楞,也循聲看去,只見人群在這時湧向不遠處的一處巷口的角落。
二人倒也沒有多說什麼,也在這時靠了過去。
「這死相未免太慘了些吧……」
「是啊,是誰這麼惡毒,這得有多大的仇怨?臉都被劃爛了,家屬估摸着都沒辦法認領。」
「莫不是近來失蹤案的受害人……」
「應該不是,那些失蹤的人,都是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目前執劍堂通報出來的人,大都是些年輕人,這傢伙看上去年紀不小了。」
還未走近,褚青霄邊聽前方的路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感嘆道。
聽上去死者的死相似乎很是慘烈,他不免有些好奇,在這時也踮起腳看向人群中。
在那裏,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他一隻手與一隻腳都被砍斷,宛如碎肉一般被扔在一旁,而臉上也確實如路人所說那樣,被人用某種利器劃得稀爛,一片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但在看清這幅場景的剎那,褚青霄的身子卻是一顫,臉色陡然煞白……
他認得他!
準確的說,是認得那男人懷中的那把米黃色的油紙傘!
那是昨天夜裏,朱仁照離開時,褚青霄塞給他的那把油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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