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書齋外聚集的人群不減反增,黑暗中,他們的雙眸深處泛着陰冷血光,仿佛是一隻只蟄伏在黑暗中的凶獸。
而那一道道「永夜之神,翼罩霜天」的呢喃,也依然響徹。
仿佛魔咒一般,籠罩在書齋之上。
一道輕快的哨子聲忽然從人群之後傳來。
那鬼魅一般的眾人,仿佛見到真正的鬼一般,紛紛退開,而背着一個麻袋的宋歸城也在這時從眾人退開的通道中,優哉游哉的走入了書齋。
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攔在了宋歸城的身前。
宋歸城一愣,停下腳步看向對方,旋即咧嘴一笑,那嘴裏哼着的口哨聲,也戛然而止:「楚姑娘啊?這麼晚還不睡?」
楚昭昭沉着眉頭,站在原地瞟了一眼宋歸城背後的麻袋:「這東西就是你明天準備對付燭陰用的?」
宋歸城將麻袋放下,麻袋落地,裏面的事物碰撞,發出陣陣金石之音,似乎裝的是某種鐵器。
「去城西鐵匠鋪搜刮來的劍,成色還可以,不過姑娘可能用不着。」宋歸城蹲着身子清點着麻袋中刀劍的數量,頭也不抬的繼續說道:「畢竟這觀劍養意訣修行十餘年,不去瑤光劍池走一遭,確實可惜。」
楚昭昭聞言心頭一顫,自己的底細如此簡單便被對方看穿,這讓她心頭愈發的警惕。
但她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邁步走到了一旁,那裏那把宋歸城離開時號稱傾注了他四十年劍意的劍尚且還插在地上。
楚昭昭在這時伸出手,將劍柄握住,然後輕輕一提,長劍便被取出。
沒有洶湧的劍意反噬,也沒有結界破碎的異象。
「這怎麼解釋?」楚昭昭握着劍,目光死死的盯着宋歸城。
宋歸城聳了聳肩膀:「這不是給他們吃顆定心丸嗎?不做做樣子,他們心機膽顫得估計一晚上都睡不好覺,明天怎麼和我一起拯救武陵城?」
聽聞這般解釋的楚昭昭眯起了眼睛:「那宋統領還真是體貼細心啊。」
「姑娘謬讚,我這人素來以膽大心細著稱,所謂為將者當明察秋毫,運籌帷幄,我宋某人,身為帥才,這點本事不足掛齒。」宋歸城倒是灑脫,對於楚昭昭的誇讚照單全收。
楚昭昭大抵也沒想到,眼前這已經四十多歲的男人,是這潑皮無賴的性子。
見口舌上占不到半點便宜,楚昭昭也打算再與對方打啞謎了。
她面色一沉,問道:「那你就不擔心,這書齋外的傢伙們,忽然發了瘋,衝進書齋傷人嗎?」
宋歸城尷尬的笑了笑:「這些傢伙雖然是皈依者,但顯然還未得到燭陰的完全認可,有姑娘你在,這些宵小鬧不出什麼大動靜來。」
楚昭昭的臉色卻依然陰沉:「我不過三境武夫,且因為觀劍養意訣的關係,實際戰力還遠不如真正的三境之人。」
「這些被燭陰侵蝕的百姓中,不乏有習武之人,在燭陰之力的加持下,戰力不可小覷,你能一眼看出我修行之法門,又怎會不知我根本沒辦法對付這麼多傢伙。你……」
「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燭陰的皈依者不會傷害我們。」
楚昭昭的目光在這時死死的盯着宋歸城,眸中的警惕愈演愈烈。
「那這又能說明什麼呢?」宋歸城在這時收回了清點刀劍的目光,抬起了頭看向楚昭昭,反問道。
「你一定知道些什麼,但你絕口不提。」
「對於燭陰而言,他們要為他們的神祇聚集降臨的力量,最好的辦法是將這片大地化為暗域,在慢慢抽取大地中的力量。」
「就算有那麼一個偽神在,他們也可以囚禁偽神,奪取神髓,而不是大費周章將一城的百姓囚禁起來,不僅剝奪記憶,同時還費盡心力營造一種國泰民安的假象。他們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這些藏在楚昭昭心底許久的困惑,在這時被她盡數宣之於口。
但說罷這些話,她又頓了頓,終於還問出了那個她最在意的問題:「還有,你是怎麼看出我是外來者的?」
宋歸城笑着應道:「燭陰的事情我怎麼清楚,至於姑娘你,我說過,我有些眼生……」
「你說過的是,你的記憶也沒有完全恢復,那這武陵城中的每個人你也不可能認識,見到我就算認不得,你的第一反應也應該是詢問我是誰,而不是一口咬定我是外來者!」楚昭昭打斷了宋歸城的話。
「褚青霄那麼信任你,你如此誆騙他,良心不會不安嗎?」
大抵是因為太過的激動的緣故,楚昭昭的聲音在那時提得很高。
而聽聞此言的宋歸城身子明顯一顫,但下一刻又恢復了那嬉笑的模樣,他轉頭看向楚昭昭,聲音忽然低沉了起來。
「姑娘說得沒錯,我確實不是因為看你眼生,而認定你是外來者的。」
「我能看出,你和我不一樣,和武陵城不一樣,和這裏的每個人不一樣,至於原因嘛……姑娘如此在意這事,那想來也應該是知道原因的。」
聽聞這話的楚昭昭臉色驟然一變,俏麗的臉蛋上,一瞬間蒼白無比。
「那你為什麼不……」她顫聲問道。
「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宋歸城打斷了楚昭昭的話,寒聲反問道:「那姑娘又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讓我想想姑娘想要什麼?你是天懸山的門徒,看年紀與修為,在天懸山算不上最頂尖那批弟子,當然也不算太差,至少是個中上之資。」
「當年燭陰圍城之時,為了接走趙念霜那孩子,你們天懸山派來的是數位執劍長老,就這樣陣仗,最後還得靠我手下的人一路護送,才勉強殺出重圍。」
「如今卻能派你這樣一個弟子來這武陵城,那想來在天懸山的認知里,武陵城是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
「可什麼情況會讓天懸山產生這樣的誤解呢?」
「是燭陰被之前我們怎麼等都等不來的援軍擊潰了?還是你們掌握了什麼對付燭陰的法門?」
「亦或者……」說道這裏,宋歸城頓了頓,目光揶揄的盯着楚昭昭。
「這場大戰已經落幕了很久。」
「很久。」
「久到在你們的眼中燭陰已經退去,你們可以隨意派一名弟子前來此地,收拾收拾當年的殘垣斷壁,然後再尋得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帶回宗門。」
「這確實是很輕鬆的事情,只需要一個人走上一遭,再這滿城的斷壁殘垣中逛上一圈,然後就可以交差。」
「這樣的差事,一個三境弟子足以應付。」
宋歸城一邊說着,一邊朝着楚昭昭走去,他的雙眼眯起,狹長的眼縫中閃露着的是幽冷的寒芒。
那光芒卻仿佛一把把利刃,將楚昭昭一步步的逼退。
直至退到那退無可退的院牆處,宋歸城才停下步伐。
「但姑娘大概也沒有想到,本以為是走個過場的差事,進了這武陵城卻發現裏面別有洞天。」
「可這時,你已經出不去了。」
「你在城裏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你的膽戰心驚,你焦躁不安,但好死不死,你遇見了那個傻小子。」
「你就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樣,他是這武陵城裏唯一一個察覺到城中異樣的傢伙,而且他的身上還恰好有幫你屏蔽城中煞氣的力量。」
「你當然得拉攏他,讓他幫着你尋找真相,讓你可以逃出生天。」
「而為了讓他可以全心全意,心無旁騖的幫助你,你得善意的隱瞞些許東西,但這有什麼關係,畢竟你是在對付燭陰,你在做正確的事情。」
楚昭昭的呼吸開始急促,不僅僅因為對方揭穿了她的秘密,更因為對方在不過數面之間,便將自己一路走來發生的一切推理得八九不離十。
雖然在某些細節上有所偏頗,但其實與事實已經相差無幾……
「所以啊,姑娘。」
宋歸城周身那凌厲的氣勢在這時忽然散去,他再次言道。
「我們都有自己必須要達到的目的。」
「誰也不比誰卑劣,誰也不比誰高尚。」
「我們可以合作,打敗燭陰,我拯救世界,你逃出升天,各取所需,豈不美哉?」
「當然你如果現在良心發現,惴惴不安,決定去跟那臭小子坦白真相,我也不攔着,但……」
「你做好支付這份善良的代價的準備了嗎?」
楚昭昭看着宋歸城,看着男人那微笑着的臉龐。
清冷的月光照下,男人半張臉隱沒黑暗,半張臉森白陰冷。
光與暗,仿佛兩隻惡獸,在他臉頰上分庭抗禮,黑白分明。
楚昭昭的雙拳握緊,她死死的盯着對方,但下一刻,握緊的拳頭卻忽然鬆開,仿佛被抽乾了力氣一般無力垂下。
宋歸城說得很對,她無法支付這份善良的代價……
宋歸城將少女這幅模樣看在眼裏,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顯然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他在這時轉身,提起了地上的麻袋,嘴裏再次響起那清亮的口哨聲,他慢悠悠的邁步,可走出幾步之後,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
「對了,跟你打聽個事。」
「劍岳城怎麼樣了?」他駐足問道。
楚昭昭愣了愣,旋即道:「在武陵城被圍的第六個月,西境的殷司也對劍岳城發起了攻勢。」
「劍岳城中劍甲死戰不退,城主徐之如戰死,劍甲盡數覆滅,幸好碧雲城在朝廷的調令下即使支援,配合朝廷大軍,將異族殷司撲滅。」
「如今劍岳城已經被碧雲城接管……」
宋歸城背對着楚昭昭的身子明顯顫了顫。
「碧雲城嗎?當年城主就該聽我的,砍了那個老不死的怪物……」
「可惜,老子沒辦法替他報仇了。」
他這樣說道,搖了搖頭,不知道到底是在感嘆,還是後悔。
而說罷這話,他再無遲疑,頭也不回的走入了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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