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元看着褚青霄,褚青霄亦看着鍾元。
雙方的目光交錯,褚青霄透過修羅界能清晰的感覺到在那一瞬間,鍾元周身的殺氣開始涌動、攀升。
褚青霄的雙眼眯起,自己也好,周圍的楚昭昭等人也好也開始積蓄力量,只待褚青霄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悍然出手。
褚青霄也做好了準備,可就在他要將動手二字出口的剎那,卻忽然感覺到鍾元周身涌動的殺氣,在某一瞬間忽然散去。
他的心頭一震,對此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暗暗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修羅界出了什麼問題,他抬頭看去,卻見鍾元那摁在刀柄上的手不知何時已經鬆開。
褚青霄還沒有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卻見鍾元已然轉頭看向一旁的甲士朗聲言道:「不過是一群被嚇傻了的新兵蛋子,有什麼好害怕的,拉回營地!」
他說罷這話當下便轉身,帶着眾人走向龍疆城。
白會章聞言,心頭暗覺古怪,被嚇傻了的新兵蛋子他不是見過,但被嚇得一路上半點聲響都沒有,還是足足一群人,這場面他是當真枚見過,但鍾元既然發了話,他也不敢再多說半決,在點頭應是後,轉身就招呼着褚青霄等人朝着龍疆城深處走去。
……
「這個叫鍾元的傢伙是不是眼瞎啊?這都沒認出我們來?」宋清清混在隊伍中間,一邊伸手拍着胸脯,嘴裏一邊心有餘悸的說道。
「難不成老眼昏花了?」
「鍾元是秦桓手下得力幹將,他怎會老眼昏花?」一旁鄭鈴音的聲音忽然傳來,她在龍疆城待了許久,對於這裏的一切極為熟悉,潛入龍疆城的計劃也是在她提供的訊息下,一步步完善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認出我們來了?那為什麼不戳破我們?」宋清清皺了皺眉頭,抬頭看向走在隊伍最前方的鐘元。
這個問題讓鄭鈴音一時語塞,也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他認出我們了。」而就在眾人還在為此事爭論不休時,褚青霄的聲音響起,他語氣極為篤定的言道。
對於這個問題,他沒有半點懷疑,畢竟如果鍾元沒有認出他們,那時他的身上也就不會流露出那麼濃郁的殺意。
只是褚青霄同樣不理解為什麼鍾元會在最後關頭收斂殺意放任他們離去。
旁人說這話,宋清清大抵是不會相信的,但對於褚青霄,她的信任卻是毫無保留的,但疑惑也隨之而來,她忽然心頭一驚言道:「難不成他想把我們引入龍疆城,然後來一個瓮中捉鱉?」
宋清清平日裏是有些不着調的,但這時,她提出懷疑卻是有道理,眾人聞言紛紛臉色一變,眉宇間也多出了幾分警覺。
哪怕是因為「青霄哥哥」這個稱呼的歸屬權到底是誰,而與之幾次險些拔刀相向的芮小竹在聽聞此言後,都不由地言道:「那我們豈不是在自投羅網?」
「有這個可能。」褚青霄也點了點頭,這樣言道。
褚青霄無疑是如今眾人的主心骨,聽他這樣一說,眾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但還有一種可能……」褚青霄卻再次言道。
「什麼可能?」芮小竹公趕忙問道。
但褚青霄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在這時抬頭看向走在最前方的男子,說道:「小竹,你沒有發現鍾元與其他人有些不一樣嗎?」
「不一樣?」聽聞這話的芮小竹一愣,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鍾元,她的臉上很快露出了古怪之色。
「他的身上沒有域外之氣!」芮小竹這樣說道。
在如今的世道下,任何生靈的身上都會或多或少的沾染域外氣息,這一點與修為強弱無關。
但鍾元卻是個例外。
「為什麼?難道是秦桓在庇護他?」芮小竹頗為不解的問道。
褚青霄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但我覺得以秦桓的性格,他不會有心思庇護他的手下,這應該是另外的原因造成的,你們忘了鄭姑娘不是也沒有被域外之氣污染嗎?」
說罷這話,褚青霄側頭看向了鄭鈴音。
面對眾人的目光鄭鈴音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言道:「就算你們這麼看着我,我也沒辦法解釋,我之前也在想為什麼旁人都被那紫氣纏繞而我沒有,甚至我在一段時間裏還懷疑是不是我無法看到自己身上的紫氣,就像那什麼醫者難自醫之類的道理……」
褚青霄倒是也沒有抱希望能在鄭鈴音的身上得到答案。
他言道:「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而且昨日我放走那些逃兵後,他們身上的域外之力不知道為什麼全部被我吸收了,我也是因為如此能力得到了一部分的提升,這才能將這些域外之物召喚來……」
「吸收了?」在場眾人又是一愣。
域外之力雖然擁有極強的感染性,但在擁有一個宿主後,除非宿主用法門逼出,或者死亡,不然是不會輕易「改換門庭」的。
所以,對於此事,眾人免不了心頭驚訝。
「你有沒有問過洛先生這是怎麼回事?」楚昭昭則在這時走了上來,皺着眉頭,略顯擔憂的問道。
他們現在是在依靠域外之力對付祖神不假,但這股力量帶着極強的不穩定性,哪怕是褚青霄也不可能完全掌控,她害怕這股力量一旦超過了某些界限,會對褚青霄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褚青霄聞言卻苦笑着搖了搖頭:「你覺得如果這其中真的有什麼古怪的話,他會跟我說實話嗎?」
楚昭昭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你的意思是,即使到了現在洛先生依然不值得信任?」
「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將整個武陵城都當做祭品,其心性的扭曲或者說執着可能比起祖神們也都不遑多讓,你期望他會對我們坦誠,倒不如期望祖神們忽然幡然醒悟……」
楚昭昭聽到這裏,沉吟了一會,旋即也皺着眉頭點了點頭,她們如今的處境就是如此難堪,被趙念霜以及洛先生利用,而且在這兇險的陽謀下,他們甚至沒任何選擇的全力……
單是想到這些楚昭昭的心情就難免有些沉重。
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心頭的陰鬱,然後再次問到:「所以,你是在賭他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對嗎?」
「但鍾元是秦桓的心腹,怎麼可能就這麼倒戈了?」
楚昭昭的擔憂是有她的道理在的,畢竟從在天懸城的接觸來看,鍾元對武王的信任與崇拜已經是到了近乎盲目的地步,期待這樣的人幡然悔悟多少顯得有些異想天開。
褚青霄卻很是輕鬆的聳了聳肩膀言道:「我舅舅作為一個資深賭徒曾經跟我說過這樣一番話。」
「他說,在賭桌上,你越是窮途末路的時候,就越是要學會孤注一擲。」
「這樣的做法當然並不聰明,結果也往往是輸得一塌糊塗,莊家明白這一點,看客們明白這一點,但賭徒同樣也明白。」
「但為什麼賭徒們依然對此樂此不疲呢?因為他們沒得選,當你走到那一步,你就只能孤注一擲,用盡所有去搏那麼一個可憐的機會。」
「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我雖然不喜歡他的嗜賭如命,但我覺得此時此刻對於我們而言,已經到了需要孤注一擲的時候了。」
楚昭昭聞言再次默然,她覺得這有些冒險,但就像褚青霄說的那樣,他們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確實需要孤注一擲的時候了。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在那時深深的看了褚青霄一眼,然後將自己的手伸出,放在了褚青霄的掌心。
褚青霄一愣,他看着眼前眼神堅定的少女,微微一笑,亦伸手握緊了楚昭昭的手。
……
「這裏就是你們的營地,二十個人一個帳篷,現在時間已經過了午時的飯點,晚上會有伙食,到時候會有人鳴鼓,但時間只有兩刻鐘,錯過了就只有等明天早上了,明日你們就會上戰場,所以好好休息,不到等到……」來到了營地前,鍾元朝着眾人說道。
但這番話落下,眼前這群甲士卻紋絲不動的站在那裏,就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
鍾元的眉頭在那時一皺,看向眾人,沉聲問道:「怎麼?諸位是還有什麼問題嗎?」
這話雖然是在問在場眾人,可整個過程中他的目光卻早已越過了眾人,死死的盯着人群中的褚青霄。
褚青霄倒是也不藏着掖着,當下便看向鍾元言道:「前方戰事激烈,我等來此是為了殺敵報國的,一刻也不想等,還請將軍讓我們即刻前往龍疆城前線,為我大秦浴血廝殺!」
這話一出,鍾元身旁的眾多甲士紛紛一愣,臉色古怪的看着眼前這個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
這龍疆城前線就宛如一個巨大的絞肉機,進去的人能活着出來的十不存一,別說他們這種被強征而來的士卒,就是他們自己這些大都是在沙場馳騁了多年的老兵,都不願意前往那處,這一點在越是去過龍疆城前線的人身上越是明顯。
可眼前這傢伙竟然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想去龍疆城前線,還是急不可耐,一刻鐘也不願意多等的樣子。
這跟有人忽然站在他們面前告訴他們自己不想活了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他的那些同伴估計現在都恨不得把他撕了!
那些甲士這樣想着,但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群新來的兵卒絲毫沒有對褚青霄的這番話表現出半點反感,反倒在那時紛紛高聲應道:「我等殺敵報國,還請將軍成全!」
「這……」鍾元身旁的眾多甲士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悍不畏死的嗎?
鍾元卻是極為冷靜,他眯着的眼睛中寒光閃動,盯着褚青霄再次言道:「我聽說陛下與趙聖女今日會到龍疆城的前線視察,你們今日這麼急着想要趕往龍疆城的前線是意欲何為?」
「陛下與聖女大人,是我們大秦運轉的關鍵,他們的安危關係到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何時能夠落下帷幕,我們急着去,自然也是為了他們。」褚青霄同樣眯起了眼睛這樣說道。
「他們二人都是祖神欽點的天命之人,所承天命唯有他們自己能夠解決。」
這番話一出,鍾元身旁的甲士們紛紛撇了撇嘴,暗暗感嘆這年輕人太過天真,到了這時竟然還相信這番說辭……
而鍾元聽聞此言,眯着眼睛中光芒跳躍,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耐人尋味。
好一會的光景之後,他忽然言道:「好!既然你們有此等為國盡忠的勇氣,本將軍自然不會壞了你們的興致,那就由本將軍帶隊,即刻前往龍疆城前線!」
……
所謂龍疆城的前線,就位於龍疆城北面城牆之外,那裏就是大秦與北魏交戰之地。
而要去到那處,自然就得穿過龍疆城。
以往龍疆城哪怕有戰事發生,城中也有一些百姓居住,但如今整個龍疆城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兵工廠,街道兩側的房屋都被改造成了各種軍營,路上所行走的也都是調配的甲士,以及運送各種物資的後勤。
而即使是這樣,依然可以看出龍疆城中物資的嚴重不足,許多士卒就睡在於大街上搭起的簡陋棚戶下,大都神情萎靡,氣勢低落,甚至還有很多受傷的士卒,渾身的血跡都沒有清理,就躺在那裏,不斷哀嚎,卻無人過問。
他們在路過一處棚戶時,還有人將百來位受傷嚴重的士卒拖着上了戰場,整個過程中,那些輕則傷口滲血,重則手腳斷開的士卒不斷哀嚎求饒,但根本無人在乎,被驅趕着帶往前線,期間為了讓這些士卒不再抵抗,甚是他們還當場殺了三個人,以儆效尤。
褚青霄等人跟在鍾元的身後,將這一幕看在眼裏,都不免紛紛皺起了眉頭。
「在這龍疆城,每天這樣的事情都在發生,藥物短缺、食物短缺,就連上陣殺敵的甲冑與刀劍都是從戰場上的屍體上扒下來的,也沒有修繕,很多都殘破不堪,這樣的仗,我這一輩子還是頭一回遇到。」而這時,走在褚青霄前方的鐘元忽然開口說道。
這一路上,眾人大都摸不清鍾元到底為什麼要配合他們的行動,故而都多少有些緊張。
此刻鐘元忽然主動發聲,眾人自然也不可避免的警覺了起來。
一時間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對方。
而褚青霄卻在這時言道:「這很正常,畢竟對於他們而言,龍疆城中的所有人存在的意義就是去死,而既然是註定要死之人,生前過得好壞,又有什麼區別?」
聽聞這話的鐘元前進的腳步明顯一頓,好一會之後,他方才再次邁步,同時嘴裏言道:「我不明白,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一個朝廷,如果把所有人都殺了,對於這個朝廷而言有什麼好處。」
「你覺得這件事不可理喻,應該另有深意,是因為你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其實很簡單,你只要跳出朝廷的範疇,站到天上那些人的角度去看眼前發生的一切,你就會發現其實一切遠沒有那麼複雜。」褚青霄則慢悠悠的說道,「無非就是有人需要一些獻祭,而我們或者說他們,是被選中的祭品……」
「獻祭……祭品……」鍾元叨念着這些字眼,眉頭漸漸緊皺,腳下的步伐也漸漸變得緩慢。
褚青霄將他這副模樣看在眼底,於那時忽然問道:「所以,你能看見那些域外之力對嗎?」
這一次,鍾元的腳步再次停住,同時回頭看向了褚青霄,臉上寫滿了錯愕之色:「你是說那些紫色的氣息,你怎麼知道的?」
褚青霄當然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只是通過鄭鈴音的狀況做出的合理猜測罷了。
而從此刻鐘元的反應來看,褚青霄的猜測顯然是正確的。
「你見過趙念霜嗎?我是說在天懸山覆滅之後,你見過她嗎?」褚青霄不答他此問,而是轉而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鍾元的眉頭明顯皺了皺,他言道:「自然是見過,她身上紫氣很濃郁,比任何人都要濃郁……」
「如果按照你的說法的話,那些紫氣就是所謂的域外之力的話,她身上那麼濃郁的域外之力,那豈不是……」
「是的,她是域外古神。」褚青霄點了點頭,在鍾元錯愕的目光下,這樣說道。
……
對於鍾元而言,這無疑是個很難接受的結果,尤其是在聽褚青霄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訴了一遍後。
在知道自己憧憬的秦桓從頭到尾就只是趙念霜手中的棋子,也知道所謂的龍疆城大戰不過是製造怨氣,滋養趙念霜的伎倆後,鍾元的世界觀都有崩塌的危險。
但同時,這一切對他而言,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畢竟這一年來他一直待在龍疆城,見識過這裏發生的一切,他的心底對於這場戰事早就心生疑竇,不然也不可能帶着褚青霄等人堂而皇之的進入這軍事重鎮。
「所以,你們去龍疆城前線是想要刺殺陛下與趙念霜?」他用了好一會時間去消化這一切,然後才看向褚青霄問道。
褚青霄並未隱瞞,很是坦然的點了點頭:「他必須死,無論是為了阻止祖神的計劃,還是為了這一年來因為他的私慾而枉死的百姓,他都取死有道。」
而大抵是因為已經接受褚青霄所言的一切,鍾元對於此事並沒有太多的反感,他只是側頭看向褚青霄的身後的楚昭昭等人以及那千餘名古怪的甲士,問道:「就憑你們?」
他的語氣中多少帶着些許質疑的味道,作為秦桓的近臣,他很明白秦桓手上有着怎樣的力量,褚青霄等人雖然大多數修為相比於一年前,都有了十足的長進,可在鍾元看來這依然不夠。
褚青霄聞言卻是果決的搖了搖頭,言道:「不是就憑我們,而是只能憑我們!」
鍾元聞言明顯一愣,但很快,他的臉上忽然綻開笑容,他言道:「那可不一定。」
「嗯?」這一次輪到褚青霄發愣了。
而鍾元則在這時看向身後,在不知不覺間,在鍾元的帶領下,他們已經來到了龍疆城外的一處營地,在這裏有大片這樣的營地,無數守軍駐紮於此,等待着城牆上軍方的調令,只要調令一下,所處營地之人就得提着刀劍去前方與北魏的士卒拼命。
但此刻,鍾元帶着褚青霄等人所到的這處營地,與其他的營地顯然有些不同,這裏巡邏的士卒看上去甲冑明亮,同時身材挺拔,顯然都是軍中的精銳,而最重要的是,與那些死氣沉沉的尋常士卒不同,眼前這些士卒眼神堅毅,目光如炬,與那股縈繞在龍疆城中每個人身上的暮氣截然不同。
鍾元看着錯愕的眾人,在那時微微一笑言道。
「歡迎來到,弒神者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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