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黑誰白,誰正誰邪。
李平安分不清,劍俠也分不清,或許正邪難辨,誰活到最後誰就是正道。
今天劍俠死在槍下,他就是入戶殺人的兇犯。
明兒李平安死在劍俠手中,那就是斬了魔頭為民除害。
「咱沒想做好人,卻也不能做魔頭,今兒遇到的少俠腦子不好使,不代表其他大俠也會如此魯莽」
李平安拿起鐵鍬熟練的挖坑,將劍俠屍骸埋在桃樹下。
這廝手段稚嫩,不似混江湖的散人,更像是哪個名門大派的弟子。
媳婦乖巧的站在坑邊,沒有害怕,或許不知道什麼是害怕,見李平安額頭沁汗,掏出手帕擦了擦。
李平安叮囑道:「夫人莫要將此事說出去。」
媳婦連連點頭,旋即黯然道:「過些日子,我就不記得了。」
「無妨,善忘是一種境界。」
李平安與媳婦相處了幾個月,發現她的病症算不上痴傻,而是智商比較低,記不住事,腦迴路比較直白。
老泰山張員外是詩書傳家,聽他講,小時候請蒙學先生教媳婦讀書。
結果今天學的字明天忘,一本女訓讀了四五年,還在背第一頁,才確定女兒先天痴傻。
後來請了不少大夫,吃了許多藥,都沒能治好。
痴傻的名聲傳出去,沒人願意娶個傻子媳婦,慢慢熬成了老姑娘。
李平安將屍骸埋好,施展鐵腿功踩實地面,過些日下幾場春雨,任何痕跡都看不出來。
「純陽大陣加百年桃木鎮壓,應該不會化作厲鬼吧?」
以防萬一,念誦兩遍往生咒。
結果建木微微發熱,竟然收穫了縷縷功德,讓李平安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建木枝似乎不太聰明的樣子,若是殺了人再埋就有功德,哪天壽元快沒了就大開殺戒,然後埋了積德延壽。
「此等神物,絕非這般膚淺,或許」
李平安沉吟思索,想起《道玄教化篇》中對於生與殺的闡釋,隱隱有所明悟。
「或許這就是天道至公,功德與罪業都是單獨核算,功是功,罪是罪,二者並不能互相抵消!」
一經悟透其中道理,先前諸多疑惑頓時消解。
「夫人先去安歇。」
李平安哄着媳婦睡覺後,忙不迭的取出幾卷道經,坐在燈下再次翻看,生出許多新的感悟。
書讀百遍,其意自見。
常學常新,常悟常進。
李平安讀書到天色放亮,聽到街上傳來早攤吆喝聲,方才意猶未盡的熄了燈。
「難怪佛道重悟,昨夜精進,勝過一兩年苦讀!」
合上書卷,瞥見地上的雜物,方才想起來未整理劍俠遺物。
一柄上等精鋼長劍,沒有任何特殊標記,三百多兩銀票,玉佩玉扳指金銀簪子等首飾,總價值超過五百兩。
「不偷不搶有這身價,至少是個大戶出身。」
李平安將長劍收入密室,首飾抽空去換成金銀,來到院中生火做飯。
剛點燃灶膛,媳婦就坐在板凳上。
「相公,我幫你燒火。」
燒火的時候,不忘盯着李平安煮粥,怎麼處理內臟,添加什麼調料,掰手指頭計算熬了多久。
「家裏沒長輩,就咱倆過日子,不必強迫學什麼。」
「相公,我一定學會做飯!」
李平安見媳婦柳眉微蹙,顯然是下定了決心,於是放慢了熬粥步驟,邊做邊解釋這麼做的緣由。
孤獨了六年,忽然發現有個人說說話,也不錯。
即使是平淡如水、沒甚營養的家常。
春去秋來。
任由朝廷風雲變幻,影響不了殮屍房的平靜。
迎來送往的屍骸,要麼是流民乞丐,要麼是畏罪自殺的犯人,李平安見多了早就麻木。
媳婦剛開始還害怕,嚇得躲在屋裏不敢出來。
慢慢的習慣了,幫着李平安遞器具,只是腦子反應慢,經常剪子刀子拿錯了。
李平安處理屍骸,早就到了庖丁解牛的境界,不用看也能摸對工具,然而沒有拒絕媳婦的幫忙。
又不急,縱使遞錯了,剪刀當刀子用也無妨。
死者都沒意見,李平安更不會苛責。
這日。
鍾二送來了具特殊屍骸,死者是國子監趙祭酒。
從三品官職,穿朱戴紫的大員,乾枯的屍骸躺在草蓆上,與流民乞丐並無多少區別。
「趙祭酒犯了什麼罪?」
李平安面露詫異,他讀過趙祭酒寫的《洞玄道學科儀》,論述道教法壇、齋醮、道場等法事來源和用途。
行文有趣,措辭嚴謹,猶勝過許多道門真人的著作。
一直想當面請教,未料到這般形式見面。
讀者站着,作者躺着。
鍾二鄙夷道:「這廝表面是個清官,連官袍都滿是補丁,實則是個大貪官,據說鎮撫司搜出三百萬兩贓銀!」
大乾一年稅銀才四五千萬兩,趙祭酒一人就佔了百之六七。
李平安詫異道:「究竟怎麼回事?」
「具體的咱也不清楚。」
鍾二說道:「聽說是江湖上幾個有名盜賊,比試誰的本事大,方法是尋個大官,看誰偷出來的銀子多。」
李平安微微頷首,聽起來頗為有趣。
「那怎麼選了趙祭酒,他素有清名,傳聞米缸能餓死老鼠,家裏可沒幾兩銀子。」
「嘿嘿,要麼說有趣呢。」
鍾二忍不住笑道:「其中有個賊偷很是推崇趙祭酒,將比試放在了他家,並約定獲勝之人將半數身家贈與趙祭酒,以揚俠盜之名!」
「結果賊偷本事不小,從趙祭酒家找出幾個金庫銀窖,比他們身價豐厚十倍,氣不過就報了官」
「原來如此。」
李平安神色奇異,這做事風格聽着很熟悉。
「這賊偷有什麼諢號?」
「聽說叫盜聖什麼的,咱也不清楚江湖事,不過幫朝廷除了大貪官,應當是個好人。」
鍾二踢了踢趙祭酒的屍骸,忍不住吐了口吐沫。
「這老傢伙壞的很,偷摸摸的貪那麼多銀子,竟然還將孫女活活餓死了,也不知圖什麼?」
「貪財,又貪名。」
李平安問道:「這等要犯,怎麼死在了天牢?」
「上邊想儘快結案」
鍾二指了指天上,話中意思很明顯,當今陛下也曾敬仰趙祭酒,然後被事實狠狠的打臉。
再者,朝廷邸報數次宣揚趙祭酒的事跡。
諸如縫補官袍、米缸跑老鼠、餓死孫女不貪墨等等,塑造成清流中的清流,名士中的名士。
到頭來是個大貪官,屬實有損朝廷威嚴。
然而事與願違,祭酒案包含了所有能火爆流傳的元素。
主犯名聲之廣,破案過程之玄奇,有朝廷鬥爭,亦有江湖鬥技,從幾個角度改編能寫成幾卷話本。
很快就風靡京城,不出月就編纂了話本,又改變成了戲曲。
當然,無論話本還是戲曲都反覆強調,陛下是聖明的,只是暫時受了貪官蒙蔽,否則這部戲就禁止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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