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帝鏖戰三個時辰,將刺殺之人擊退並且追擊的故事,在京師快速傳播了開來,這些話本、評書的風格都非常的一致,盛讚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真武大帝顯靈,一刀劈開法海寺,太傅陷陣君王單騎援助,突出的是皇帝的勇猛,和皇帝救臣子這兩個主體。
這顯然是在得到了授意之後,萬士和組織的風力輿論。
在輿論這方面,萬士和做得很好,他知道陛下為何要塑造這種風力輿論,保護新政和保護張居正,萬士和主持以雜報為主,評書、話本、為輔的輿論機器,開始全面開動。
而方面,則是以《西遊記後傳》為主,開始了連載,這個西遊記後傳,就像是一個循環,一個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的花果山後人,重塑人間的故事,故事非常的老套,但是這本書可是大明朝廷輿論機器開動下的產物。
萬士和在搞輿論宣傳這塊,完完全全的超過了馬自強,馬自強也時常感慨,自己這個禮部尚書真的是不合格,總是在萬士和後面撿吃的,馬自強倒是想發動主觀能動性,但是他不如萬士和諂媚。
萬士和現在是諂媚臣子。
「哎呀呀,哪有那麼兇險,除了山道遭遇戰打了一刻鐘之外,後面都是追擊戰,咬住敵人的尾巴,讓步營完成合圍,其實沒有作戰,但是跑起來是真的累。」朱翊鈞看完了幾本評書之後,就趕忙合上,他看的都臉紅。
一個規模不大的遭遇戰,緹騎裝備的鐵渾甲,無論是軍備還是軍紀還是數量上,都是完全碾壓的態勢,這評書話本里,朱翊鈞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一樣,在西山七進七出,偶爾還要搞一出法天象地,化身真武大帝,劈出了西山大峽谷。
太誇張了,一刀開山。
就以朱翊鈞的鐵渾甲為例,名義上是鐵,其實是鋼,在戰鬥過程中,非虎力強弓、丁頭錘這樣的重兵器,根本破不開,但是虎力強弓手,十萬里才有二十八個,京營裏面也不超過三十個虎力神射手。
大明最有效的破甲武器是火炮和平夷銃,平夷銃三十步內破鐵渾甲,但是來襲的賊寇,連個重錘都沒有。
朱翊鈞作戰完全沒有描寫的那麼兇險,主要是跑起來有點累。
「先生醒了嗎?」朱翊鈞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仍然留在宜城伯府,他在等張居正睡醒了,睡醒了再聊一聊,他再離開。
朱翊鈞是真的怕張居正搞什麼自殺明志,大明已經有一個朱紈了,造成了多麼惡劣的政治影響,甚至成為了倭患的導火索。
「已經醒了,在盥洗。」張宏俯首說道,游七已經來報,張居正已經睡醒了,睡了三個時辰,精神頭算是恢復了。
朱翊鈞收起了魚竿,嘴角抽動了兩下,氣呼呼的說道:「拿朕的無羽箭彈弓來,雁回池裏的這些魚毫無恭順之心!」
張居正的退休生活是很愜意的,想要釣魚也不用四處亂跑,家門裏就有一個雁回池,池子裏就有大魚,按照一般而言,朱翊鈞在這釣了一個多時辰,怎麼着也要有個一兩條魚上鈎才是,但是沒有,一條沒有,甚至魚還在岸邊游來游去,似乎在嘲弄朱翊鈞是釣魚佬的恥辱。
朱翊鈞要教育下這些魚,太液池裏的魚就很恭順了,皇帝腳步聲一到,太液池裏一片平靜。
張居正盥洗之後前來覲見,看着皇帝打的魚一時間無語凝噎,這雁回池裏的魚,都被皇帝的無羽箭給射死了。
朱翊鈞和張居正聊了很久,得知張居正真的改變了想法之後,便將評書和話本交給了張居正,讓張居正瞧一瞧這件事的風向。
萬士和現在不僅僅是順風倒了,是風力輿論的製造者了,這種反應速度的宣傳,就是先入為主的佔領輿論的高地,輿論戰中,首發對百姓認知的共同塑造效果最好,即便是後面有反轉,也會有人看不到,但是首發一定會有人看到,而萬士和的反應迅速,能省去不少的麻煩。
戚繼光終於打掃完了戰場,回到了宜城伯府,請見陛下,匯報結果。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戚繼光、趙夢祐二人見禮,他們二人面色複雜的看向了張居正。
「二位免禮,戚帥、緹帥,調查可有結果?」朱翊鈞看二人的臉色,就知道事情有點不太妙,否則不會這麼看張居正了。
張居正站起身來,俯首說道:「臣暫且迴避。」
「無礙,一起聽聽。」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說話,不必拘束,迴避什麼迴避?文張武戚,朱翊鈞肱骨,不用迴避。
「一切線索都指向了先生。」趙夢祐的話如同一道炸雷,證據完全指向了張居正,而且構成了完整的證據鏈,只需要補足張居正親筆書押就可以給張居正定罪的程度了。
可就是缺少張居正的親筆手書。
不是不想偽造,實在是找不到。
「像很像啊,當年王景龍的案子,高拱手書指使,歷歷在目,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像,太像了!」朱翊鈞靠在椅背上,說起了舊事。
第一次刺王殺駕案中,出現了高拱的親筆書信,而且鑑定為真,第二次皇宮大火案,同樣所有線索指向了高拱,朱翊鈞將高拱拿到了朝廷來詢問,高拱乾脆承認了。
高拱非常適合背鍋,而且容易出清舊賬,而高拱也明白,那時候,他死了,對於任何一方而言,都是最好的交待,所以高拱選擇了認罪,但是細心查探之下,最後還是把張四維給揪了出來。
這次的案子,直接就完全指向了張居正,可是缺少一錘定音的罪證。
張居正的手書,可不是那麼容易拿到的,張居正寫給各大巡撫的書信,都會由游七謄抄一遍,抄本送走、原本要送入宮中,張居正這麼做,其實是為了避嫌,他和邊方大臣說了什麼,宮裏都是明明白白。
所以,宮裏是唯一有張居正手書的地方,而存放張居正手書的地方,在寶岐司。
缺少張居正的手書,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把張居正釘死為幕後指使,誰讓張居正作為帝國元輔太傅,其手書根本就拿不到,胡亂偽造,還不如不造。
張居正早些年的手書主要是以台閣體為主,就是正統年間三楊當國,推崇的文字風格,跟打印機打印出來的一樣,十分的方正,但是張居正入閣後,手書變得狂草了起來,而且後來大量使用鉛筆,握筆習慣不同,導致字跡已經出現了極大的改變。
所以,張居正的手書,真的不好偽造。
「真的是處心積慮啊。」朱翊鈞看着張居正,十分確信的說道:「怪不得先生不讓朕過來。」
朱翊鈞不信張居正想不到這些危險,那不肯見皇帝的理由就很明顯了,不想讓皇帝陷入險境。
一個失去了權勢的前首輔,就是會這麼的危險,所以在政壇這個遊戲規則中,完全是不進則退,完全沒有急流勇退的可能,見識了人心險惡的張居正,在丁憂之前,就已經想到了自己的下場,因為他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從嚴嵩到徐階,再到高拱都是如此。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
即便是有皇帝的聖眷,但還是兇險無比,而且誰知道是不是皇帝在試探明攝宗退位後,有沒有再起的念頭,嘴上說的像花一樣,可人心隔肚皮,在權力面前,所有人都會陷入無盡的猜疑之中,這也是官場完全零和博弈的原因。
緹帥還會追查,戚繼光匯報了戰果,逃入山林的五百餘亡命之徒,已經盡數被殺或者被俘,整個西山都被底朝天的翻了一遍,連地里的蚯蚓都被拉出來查看了一番,決計不會有任何遺漏的地方。
朱翊鈞和張居正又說了幾遍,才帶着一大串尾巴,回宮去了。
大明一共抓了三百餘的活口,這些人來自天南海北,連北虜都有,俺答汗、土蠻汗帳下的北虜,來自山東的響馬,來自浙江的倭患餘孽,北虜佔了大頭,這些亡命之徒,就跟陳壯一樣,其實不知道誰在僱傭他們,他們都是聽命辦事,但是聽誰的命,那就不清楚了。
信息繭房的存在,讓這三百多的活口,根本不知道聽命與誰,眾說紛紜,而且這些人以訛傳訛,他們交待的越清楚,事情反而越複雜。
唯一確定的事,就是僱傭這些人,只需要一人二十兩銀子,這就是買命錢。
唯一知道真相的大當家,已經戰亡,死在了皇帝的戚家腰刀之下,戰場上刀劍無眼,上了戰陣,就要做好被殺的準備,朱翊鈞即便是知道對方是大當家也會下手殺敵,因為在戰陣中,根本顧不得那些。
信息繭房真實存在,就像九成九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縣太爺和府台的名字一樣,消息對下的單方面閉塞,也導致信息繭房之下,辦事的人,根本不清楚命令的源頭在何處。
所以,案子的查辦,直接卡住了,大當家的身份並不神秘,大家都叫他共工,就是那個水神共工。
共工是水神,大明尚紅火德,這水神到底要幹什麼不言而喻,共工這個名字,不是第一次出現,上一次是刑部尚書王崇古,言江南有大寇共工四處挑唆,打家劫舍,無惡不作,朝廷下了海捕通文,而且懸賞線索,但共工早已逃遁。
那這次皇帝手刃的共工,真的是在江南四處煽風點火的共工嗎?
緹帥趙夢祐認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朱翊鈞批閱完了手中的奏疏,江南今年又有水災洪澇,但是並不嚴重,南衙宋陽山疏浚河道的效果極好,今歲南衙的水災沒有造成太大的危害,但是這次陝西、山西的旱災變得嚴重了起來。
大明皇家格物院上一次有講過信風、講過雨水的形成,東南海風攜帶了大量水汽,和北面來的冷氣形成了降雨,可是大明的情況是,東南海風的水汽在下降,而寒冷在加劇,形成這種天象的原因,還不清楚,但是危害極大。
朱翊鈞其實知道一些結果,小冰川時代越來越嚴重了。
崇禎皇帝最大的敵人,是失序的天下,同樣也有天災,小冰川時代不就是全年平均溫度降低了兩度嗎?哪有那麼可怕而糟糕的影響?
可是小冰川氣候之下,在崇禎年間西湖會結冰,而且人馬可行的冰面,甚至連廣州每年都會下雪。
大明的雨帶主要集中在不怎麼缺水的南方,而北方變得更加乾旱和寒冷,小冰川時代,會大範圍破壞農業生產。
李成梁奏稟,遼東戰兵勞苦,而糧價滕高,請命實物發餉,以疏浚困苦,同時請命對外墾荒,而墾荒的主持者就是侯於趙,李成梁在奏疏中,大倒苦水,說的事也是一個事實,那就是遼東米貴,而且越往遼東送銀子,遼東的米就會越貴。
要解決這個問題,在李成梁看來,只有拓土開疆,擴大耕種面積。
侯於趙作為巡按,一直從彰武向西墾荒,現在全寧衛方向要打仗,不適合墾荒,那就向東好了。
朱翊鈞硃批了李成梁的奏疏,對於李成梁,朱翊鈞的觀感是極為複雜的,張居正還活着的時候,這個人是要多恭順有多恭順,朝廷是往東,他連往西看一眼都不會,但是張居正一走,李成梁養的鷹犬,清太祖努爾哈赤,就開始了他彪悍的一生。
朱翊鈞的目光看向了堪輿圖,大明需要一個血袋,度過這個小冰川時代,需要大量的糧食進入大明,而這個血袋,其實一直在規劃,那就是南洋諸多的紅毛番種植園。
大明需要清楚的知道這些種植園的位置,需要海文環境,需要情報,需要成熟的海路,總之,想要把這些種植園全部拿到手,需要一支強大的水師。
而松江總督軍務王叔果上了一道奏疏,說的是請求減免部分漁稅,漁稅按船抽分,一船百值十三,就是一百斤魚收十三斤的稅,王叔果認為這個稅真的太高了,漁民打魚,本就是風吹日曬苦熬,百般辛苦,朝廷直接拿走13%實在是太多了,王叔果要求降低為3%,而且王叔果以極其嚴苛的措辭,斥責了稽稅院的成立。
在王叔果看來,稽稅院的出現,是皇帝失去了仁德的不義之舉,誰提議建立稽稅局,誰就是蠱惑皇帝的佞臣,王叔果並不知道,稽稅院的成立是皇帝一意孤行,連張居正都攔不住。
同樣,王叔果考慮到朝廷稅賦下降,所以他搞出了一個階梯稅價來。
松江府萬畝以上豪奢戶,稅賦增長到四成半;營收萬兩以上坐商,稅賦增長到五成。
王叔果也是直言,這個稅法是朝廷朝鞭,是政策工具箱裏的法門,是皇帝控制天下的手腳,坐商一體百值抽三,這個稅賦實在是太低了。
「這個王叔果,朕記得是浙江永嘉人,拜師楊博,是正經的晉黨吧,怎麼突然一下子變得忠君體國來了?」朱翊鈞看完了奏疏,有些不確信的詢問着自己的秘書張宏,這個王叔果的政治光譜。
「是,官宦世家王叔果。」張宏翻出了備忘錄,確定了王叔果的身份。
王叔果的身份是官宦世家,王叔果父親的舅舅是張璁,就是在嘉靖初年,大禮儀之爭中,幫嘉靖皇帝搞定大禮儀的那個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三任首輔、贈官太師,諡號文忠的張璁。
是道爺在恥辱的二十五年裏,最為懷念的人。
嘉靖登極時才十五歲,楊廷和這個老東西,仗着自己元老的身份,和宮裏的張太后形成政治同盟,壓制嘉靖皇帝,道爺正是依靠着張璁,叫自己親爹為爹,叫自己親娘為娘,叫張太后為伯母。
張璁,嘉靖年間的改革派的中流砥柱中的人物,嘉靖十四年張璁病重致仕,道爺每年都派人去溫州瑤溪貞義書院看望張璁,而且幾次下旨,希望張璁回朝,但是張璁久病,始終未能成行。
張璁,嘉靖初年的張居正,張居正的很多新政,源頭都是張璁新政,比如吏治考成法、財稅清丈還田、整飭學政等等。
王叔果的老師是前吏部尚書楊博,而且是正經拜師,納了束脩,每年交孝敬的晉黨核心人物之一。
但是這個王叔果搞出的這個累進稅法,就是要勢要豪右們的命。
王叔果這本奏疏,將營收不足萬餘白銀的商賈開除了商籍,秉持着誰有錢問誰收錢的基本思路制定的稅法,符合朝中善待小民,苦一苦勢要豪右的風力。
在王叔果看來,營收不足萬餘的商賈,就是走卒販夫,根本不配叫商人,就像田畝不過萬,你也好意思叫縉紳?
累進稅法的威力,是無法想像的可怕稅賦,以五成為例,你賺了十萬兩銀子,就要交五萬兩銀子,收入越高越疼,之所以覺得累進稅法沒有威力,大抵是累進稅法沒收到自己身上。
之所以朱翊鈞說王叔果忠君體國,是因為攻訐稽稅院,攻訐並沒有不對的地方,因為朱翊鈞違約了。
朱翊鈞曾經答應過張居正,稽稅院會有文官的掌稽稅院事,在地方會有戶部清吏司郎中管理,受巡撫、巡檢的監察,但是朱翊鈞食言了,稽稅院現在沒有任何文官,只有錦衣衛和內番,稽稅院到底稽稅多少,給朝廷多少就是多少。
張居正不在朝,他根本不信任文官,所以王叔果罵,罵的很有道理,就像是道爺沒法反駁海瑞一樣,朱翊鈞也不反駁王叔果對稽稅院的質疑,因為的確是朱翊鈞做得不對,說好的事兒,居然違約,天子一諾千金,怎麼能食言?
可是張居正不在朝,朱翊鈞只能這麼做,他打算一意孤行,那麼王叔果的反對,就只是表達自己的立場。
但是王叔果搞這個階梯稅法,可謂是一拳打在了勢要豪右的腰眼兒上,同樣也是為大明的清丈還田之事,鼓譟聲勢,你不想被收這麼四成半的稅,就老老實實的還田就是。
「那就在南衙暫行,試試效果再說,拿去文淵閣給首輔呂調陽,明日廷議此事。」朱翊鈞硃批了王叔果的奏疏,同時也回復了關於稽稅院的若干問題,王叔果對稽稅院的運行基本規則並不理解,稽稅院是先有催繳票,也就是催命符,才有稽稅,而不是先稽稅,再出催繳票,這完全是兩個概念。
一個是強取豪奪,一個是追欠,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這就是朱翊鈞的日常,批閱各種奏疏,在一個又一個選擇中,決定大明朝的走向,萬曆初年,是大明最後一個機會,朱翊鈞必須把握。
「嘶!」朱翊鈞猛地將筆扔掉,用力的甩了甩手,右手昨天挨了一下,整個手都有點用不出力氣來,尤其是小指頭,一抽一抽的疼。
「陛下,臣叫馮大璫來代筆吧。」張宏知道陛下的傷勢,右手用不出力氣來,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一百天的時間,陛下還是少動右手比較好。
「張伴伴代筆吧,朕看着點。」朱翊鈞沒讓張宏叫馮保過來,馮保作為宮裏的老祖宗也很忙,這就是個臨時的差遣,不涉及到馮保的權力。
朱翊鈞始終無法理解萬曆皇帝的懈怠,不願意批奏疏,由人代勞就是,甚至連看都不想看,可以直接讓司禮監掌印太監當着皇帝的面下印就是。
但是萬曆皇帝就是不肯簽書公事,大明國朝停擺了二十餘年,對大明造成的系統破壞,不亞於小冰川時代的影響了。
朱翊鈞無法想像,一個沒有紅頭文書的後世,會失序到何種地步,大明的帝制設計下,沒有皇帝下印,真的什麼事都做不了。
張宏拿起了筆,跪在地上,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不敢改一個字,陛下就在面前看着,朱翊鈞實在看不下去,讓人搬了張桌椅過來,讓張宏坐在上面寫。
很顯然,寶岐司這邊也有馮保的人,沒過多久,馮保就火急火燎的請求覲見,對張宏的不滿,根本沒有任何的掩飾,奏疏這些東西,張宏不該碰,這是司禮監的職權,是馮保這個老祖宗的權力,張宏不該碰。
「馮保,伱把你那個眼神收一收,朕手受傷了,讓張大伴代筆,看你那個鬥雞的樣子,張大伴說要找你來代筆,朕覺得你忙,就沒喊你,一個臨時派遣,你至於嗎?」朱翊鈞看着馮保那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就是訓斥。
「臣罪該萬死。」馮保唰就跪下了,俯首帖耳的請罪,但是話卻完全不是要遵循聖意的意思,他咬着牙說道:「陛下容稟,真的至於,因為臣不爭,在這宮裏,臣就得死,只要傳出去,下面的人都還以為臣失了聖眷,沒了陛下聖眷,臣跟路邊的野狗,有什麼區別呢?」
「所以,臣得爭。」
朱翊鈞思索了片刻,笑着說道:「免禮吧,你說得對,朕欠考慮了,朕就是不願意讓人看到朕手傷到了而已,你來執筆吧。」
「謝陛下隆恩。」馮保可是知道面前這位的心性,那是說一不二,他只一開口,陛下就允了,這是何等的聖眷。
馮保也是要做事的,他也需要支持,宮裏什麼消息傳的都很快,這種舉動,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馮保沒了聖恩,那馮保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馮保謝恩,開始代筆。
次日清晨,每日廷議開始了,朱翊鈞離京超過了五日,朝中積壓了許多需要廷議的奏疏,這麼多國家大事之前,首輔呂調陽和次輔王崇古,首先詢問的卻不是積壓的奏疏。
「陛下,臣等有疑慮,昨日送內閣奏疏批覆筆記與往日不同,而且還是三種筆記,臣請問,是何緣故。」呂調陽必須要知道宮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大事,是不是老祖宗馮保涉及到了西山襲殺宜城伯張居正之事中,引來了陛下對馮保的懷疑。
這是政治風向的變動,必須要詢問清楚的。
「先生總是對朕說,天子萬金之軀,如山嶽高峻巋然,如日月貞明普照,君有動作,兆億庶眾咸瞻仰,以為則而行之也,就是說皇帝是盤踞在整個大明上面的巨人,翻翻身,大明就得震三震,朕就這不到六尺身高,怎麼就是山嶽了,今日一見,果然如是。」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
張居正對皇帝說,皇帝是兆億庶眾瞻仰之人,朱翊鈞起初還不信,他現在信了,自己就讓人代筆,就讓首輔和次輔如臨大敵。
「西山襲殺先生之案,朕率緹騎馳援救助,被一歹人敲中了右臂,雖然有鐵渾甲,但解刳院太醫認為有骨裂之嫌,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一百日朕怕是不能親自批覆奏疏,就讓馮大伴代筆了。」朱翊鈞讓張宏抬上了鐵渾甲,鐵渾甲上,仍然是血淋淋的,那些精美的紋理,全都是血紅色的。
血是敵人的血,朱翊鈞也不是全無代價,鐵渾甲的右臂上有個坑,不僅僅是右臂,上面有七處傷痕,有不同程度的凹陷。
「朕並不勇武,朕聽聞唐太宗李世民征戰一生從無負傷,朕這第一陣就得歇三個月,比不得。」朱翊鈞滿是平靜,李世民是天生的將種,朱翊鈞是犟種。
李世民800人沖竇建德十萬都能獲勝,朱翊鈞打個亡命之徒,都搞出了傷勢來。
「陛下,臣以為只是春秋筆法,沒有記載,臣不以為唐太宗皇帝征戰一生,從無負傷,只不過史書沒有記錄而已。」萬士和首先表示自己的意見,和李世民拼軍功,那顯然是不自量力,但是要說李世民戎馬一生從未負傷,那萬士和是不太信的。
「戚帥就沒受過傷。」朱翊鈞看着戚繼光搖頭說道。
「那是陛下沒看到臣喊疼而已。」戚繼光笑了笑,拉開了自己的衣袖,夏天朝服極薄,一條半尺長如同蜈蚣一樣的傷口,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顯得極為猙獰。
「以前平倭的時候,被倭寇所傷,剛開始平倭之時,臣三戰三敗,勝敗乃是兵家常事,負傷也是如此,戰場上刀劍無眼,箭矢不會因為臣是戚繼光,就繞着臣飛。」戚繼光罕見的幽默了一下。
打仗就是這樣,傷亡是不可避免。
「戚帥辛苦了。」朱翊鈞這才知道,戚繼光彪悍的戰績背後是傷痕累累,還以為軍事天賦在戰場上有豁免奇效,顯然沒有。
朱翊鈞甩了甩胳膊,面色冷厲的說道:「諸位明公,此次西山襲殺先生之案,若有知情者上報,朕重重有賞,若是同謀者上報,朕可以免其族誅之罰,只罪其一人。」
意思很明確,上一次族誅了張四維及其同黨,這一次仍然頂格處理,血流成河,等同謀逆。
朱翊鈞將襲殺張居正升格為刺王殺駕一個等級,這就是將張居正這六年來看作是明攝宗對待,同樣也是打消朝臣們對君臣間隙的猜測。
累進稅制對於富人而言是極為可怕的稅制,那些個明星們,寧願冒着職業生涯斷絕的風險,也要逃避,就是這個原因。不是不知道危險,只是明知道危害鋌而走險,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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