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八年,張居正以庶吉士的身份,上了一封《論時政疏》,指出大明的臃腫痿痹五病之疾,當時朝中首輔是嚴嵩,嚴嵩對這奏疏評價為義氣之作。
嘉靖三十三年,張居正請了病假回家了,不在烏煙瘴氣的朝堂廝混,多少也有點心灰意冷,他這一回鄉,就是三年。
三年時間,張居正寄情於山水之間,四處遊覽,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四處遊玩,日子過得極為瀟灑,但是在四處遊玩之時,張居正也看遍了人間百態,知之真切篤實處,行之明覺精察處,對大明的問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曰:一變而為宗藩繁盛,骫權撓正,法貸於隱蔽;再變而田賦不均,貧民失業,民苦於兼併;又變而僑戶雜居,狡偽權詭,俗壞於偷靡。
世道變了。
第一變:大明宗親繁衍昌盛,人數眾多,枉曲權力阻撓正義,律法不能約束逐漸隱蔽了起來。
第二變:田畝的賦稅勢要豪右總是有各種辦法,能少交就少交,貧苦承擔這些稅賦自然會破產,只能賣地求活,貧苦百姓沒有了產業,被土地兼併折磨的苦不堪言。
第三變:則是流民和百姓雜居,狡詐虛偽權詐詭辯,風俗逐漸被奢侈的生活所敗壞。
世風日下,禮樂崩壞,天下岌岌可危。
張居正在嘉靖三十六年回朝之後,也變了,變得斤斤計較,變得眥睚必報,變得面目可憎。
戚繼光是他的門下,有人欺負到了他的頭上,他就不會受這個氣,既然王崇古不能約束京營諸軍,以下犯上,衝撞戚繼光,這口氣,戚繼光肯忍,張居正不能忍。
「會不會給戚帥帶來麻煩?」游七知道元輔正在氣頭上,並沒有立刻去辦差,而是等了片刻,才試探性的問道。
張居正搖頭說道:「戚帥是武將,他不能發作,可是戚帥受辱,我這個座主,一言不發,日後誰還肯效命?所以我才要替他出這個頭兒,我一年收他兩千兩銀子的孝敬,我不能替他出這個頭,這兩千銀子,我收它作甚?」
「去做吧。」
游七是心腹,游七也是擔心戚繼光會不會受到影響,但是仔細想想,朝中那幫狗東西,把南征北戰的戚帥,視為多餘無用之物,這要是再漏了怯,這幫大臣們言官們,敢騎到戚繼光的頭上作威作福!
斗!
游七領命離開,一封奏疏,很快就通過通政司送到了文淵閣。
次日的清晨,張居正主持朝議,第一件事就是彈劾王崇古不能約束京營,百戶總旗以下犯上,當面頂撞戚繼光。
王崇古壓根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兵科給事中彈劾。
「嘖嘖嘖,王少保這下馬威是真的威風凜凜,嘿,戚帥打了勝仗回京領個賞,還被一個百戶給踩了,王少保這下馬威,讓戚帥知道這京師是誰的地盤,京師的天到底是哪一片天,王少保,真的好手段!」馮保的天職就是咬人,他直接把這件事的性質,定性為了王崇古授意百戶挑釁,旨在給戚繼光一個下馬威。
「牙尖嘴利!」王崇古用力的一拍桌子,憤怒的說道:「馮保!你不要血口噴人!此事,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回去之後,定然押幾個軍卒前往館驛給戚帥致歉!」
「馮保,我沒你想的那麼下作!」
馮保老神在在的說道:「那可說不定呢,這以下犯上,要打一百軍棍,就致歉就完事了?要是致歉有用,還要軍法幹什麼?袒護群小,王少保啊。」
王崇古差點被氣懵,本來就是自己約束不利,這就是劣勢,這被馮保一攪和,就成了他讓戚繼光知道京師是誰的地盤,這京師的天除了陛下還能是誰!
馮保此言誅心至極。
楊博看着王崇古又急,趕忙開口說道:「王少保,秉公處置就是,若是馮大璫覺得不滿意,就讓廠衛去處置。」
這誣告二字,就是越描越黑,王崇古越是辯解,就越是顯得王崇古就是在立下馬威,就是在袒護群小。
馮保三兩句話,就把兩個大罪扣在了楊博的頭上,和他磕頭一樣的絲滑。
朱翊鈞聽明白了怎麼回事,京營糜爛,已經糜爛到了這個地步,王崇古得有多蠢,才會授意人做這種沒有一點好處,顯得極為下作的事兒?那不是自己找嘴巴子抽自己嗎?
就是戚繼光不說,戚繼光的親衛跟游七一說,張居正知道,絕對不依不饒。
「哼!」王崇古甩了甩袖子,終於忍住了反駁,馮保這氣人的功夫,和馮保說兩句話,都得給氣得半死。
「嫌咱家說話難聽啊,那你們別辦錯事啊!」馮保又說了一句,才停止了對王崇古的追擊。
張居正眼睛微眯,看着王崇古說道:「將士們在前線打生打死,保的是大明,保的是京畿的安寧,保的同樣是是咱們這些明公的臉面。」
「王少保要是不能總督京營軍務,就讓譚尚書去,兵部尚書兼領京營總督軍務,也不稀奇。」
張居正這句話是訓斥,更是告誡,將士們前線浴血奮戰,回京領個賞,還要遭到群小的刁難,一群浴血奮戰的漢子,渾身都是殺伐之氣,若非戚繼光不計較,怕是當場鬧出血案來。
馮保是扣屎盆子,張居正的話就顯得極重了。
「元輔勿憂。」王崇古深吸了口氣,摁住了自己的狂怒的心,打算回去好好整飭一番,整天就知道偷奸耍滑,門裏丟人也就算了,這臉都丟到了奉天殿上來。
廷議的主要內容是開奉天殿,上殿的儀禮等等細節的安排。
「臣為陛下解惑。」張居正站的筆直,等待着皇帝的問詢,今天發生這些事,張居正都不知道怎麼跟陛下講。
講筵正式開始,朱翊鈞和張居正開始了一問一答。
張居正開口說道:「《論語·為政》曰: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憂。」
「孟武伯,是孟懿子的兒子,名字叫彘,諡號是武,是孟聖人的五世祖,惟,惟有。」
「孟武伯問夫子何為校,夫子說:父母只擔心孩子的身體和疾病,不擔心其他,就是孝。」
「此句何解?」朱翊鈞看着張居正問道。
張居正想了想說道:「為人父母愛之也切,憂之也深。」
「父母愛子,是面面俱到的,子女能體會父母愛之切憂之深的心意,在生活中加意謹慎不犯錯誤,這是孝。」
「子女謹慎小心,持身守節,讓父母不擔心其他,只擔心子女的身體和疾病,這是孝。」
「子女盡孝道,只擔心父母的疾病,其他事不必過於操心憂慮,子不言父過,父子不責善,這也是孝。」
朱翊鈞點頭說道:「元輔先生大才,孝一字解釋的極好,但似乎,元輔先生有所保留。」
張居正解這個孝字,多少有些保留了,張居正只是解釋了孝的孝順之意,並沒有引申。
張居正知道小皇帝在問什麼,想了片刻說道:「孟武伯生於富貴之家,長於逸樂之地,很容易驕奢淫逸犯下錯誤,所以,夫子借着孟武伯發問,而警告他不應該讓父母擔心。」
「陛下貴為天子,以一身,為天地神人之主!理當慎起居,節飲食,戒色戒斗,兢兢焉不至於疾,培養壽命,昌延國祚。」
兢兢焉不至於疾,張居正之前講過,這是養生之道。
起居之不時,就是日常起居要符合節氣時序,冬天不要光膀子,春天不要穿薄衣,夏天不要捂痱子,秋天不要穿太厚,春捂秋凍,為慎起居。
飲食之不節,就是平日裏吃飯不要暴飲暴食,不要胡吃海塞,生冷不忌,什麼都往肚子裏塞,遭罪的是身體,要好好吃飯,為節飲食。
少之未戒於色,壯之未戒於斗,就是說,少年時候不能守住本心,不知道節制,最後把自己的身體掏空了到老了看着美女只能流口水;而壯年時候,還常常意氣用事,跟人發生爭鬥,傷了殘了死了,為戒色戒斗。
這樣一來,就可以培養壽命,昌延國祚。
朱翊鈞看着張居正左顧而言他的模樣,就是一樂。
張居正的解釋是非常合理的,慎起居,節飲食,戒色戒斗,這樣一來少生病,父母連子女的疾病都不擔心,這就是對父母的孝順,他講的邏輯清楚而嚴謹。
但是張居正明知道皇帝在問什麼,就是不肯說,不肯答,避而不談,始終在轉移話題,顯然張居正意識到了前面有個大坑等着他踩,而且是一個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朱翊鈞也懶得再打機鋒了,直接掀開了蓋子說道:「孝,孝順。朕聽聞,天子,君父也。」
朱翊鈞要問的是長幼尊卑,要問的是尊卑有別,要問的是京營百戶以下犯上。
孝的確是孝順,孝也是儒教之下的社會基本運行規則: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後世有尊卑長幼之序。
孝是孝順,也是秩序。
張居正有些無奈,任由他一再岔開話題,最後都是沒能繞開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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