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沒有骨鯁正氣,面對皇權,他的選擇不是大喊:殺我十族又何妨!
畢竟在大明文人的筆下,方孝孺面對成祖文皇帝入南京時的骨鯁,那一聲怒吼,可是文人們塑造出的道德楷模,成祖文皇帝的暴君模樣也躍然紙上,栩栩如生,而方孝孺的經歷,也成為了一段令人扼腕痛惜的故事。
當然,現實是方孝孺沒有被殺十族,早在仁宗登基後,方孝孺淪為官籍奴僕的家眷,都被釋放為民,發還他們田地。
在萬曆初年,還有人鼓譟聲勢,要朝廷褒揚、編錄建文朝的忠臣,建表忠祠以示忠勇,被旌表者名單之上,徐輝祖為首,其次就是方孝孺。
朱翊鈞對此批覆:想為建文君盡忠,儘管去殉葬。
這話的意思是,再鼓譟這種聲勢,就物理送他下去盡忠去,之後,便再也沒人提這事兒了。
徐輝祖是被豬隊友朱允炆給坑了,而這個方孝孺的『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萬士和十分明確的告訴朱翊鈞,也是假的。
成祖文皇帝入京之時,皇宮大火,當時南京城有不少人為建文君自縊殉葬,這個方孝孺是逃出了南京,又被人抓了回來。
有趣的是,大明的讀書人們極力塑造的忠臣模樣,是虛妄的,因為誅十族的謠言起源於祝枝山《枝山野記》,主要講的是方孝孺的後代變成了蛇妖復仇。
可當虛妄照進了現實之時,讀書人們又開始畏懼了起來。
嘉靖四十四年,海瑞抬棺上諫,嘉靖嘉靖,家家皆淨。
海瑞的這個做法,就是虛妄照進了現實的典型,當現實真的出現了,出現了忠臣發憤的楷模時,讀書人發現這英雄不要也罷,海瑞清查徐階貪腐兼併,最後落得個升官致仕的下場。
當英雄沒有出現時,大明讀書人期盼着英雄出現,甚至不惜餘力的塑造一個虛假的英雄,可當英雄出現時,又畏懼英雄,詆毀英雄、殘害英雄。
大明讀書人總是如此的矛盾。
王崇古當然不會高喊殺我十族又何妨,因為他知道成祖文皇帝不會殺人十族,但陛下真的會把他滿門抄斬,所以王崇古一直在內部清查,而且做的比朝廷的更加嚴格徹底。
陽城白氏這兩萬斤硝石是王謙查出來的,不僅僅是澤州府,山西、陝西、陝西行都司都有人負責此事,王崇古在清黨。
山西按察使喬壁星是晉黨的人,而且是嫡系,但面對關鍵問題的關鍵選擇時,王崇古沒有任何提示,一旦喬壁星未能如實上報,喬壁星必死無疑。
「王次輔真的是好狠的心。」朱翊鈞有些感慨的說道。
「父親不狠點,就該臣家裏遭殃了,這種事,壓根就瞞不住,到時候真的案發了,即便是陛下肯私宥,朝臣們也會追殺。」王謙看完了階級論後,立刻明白了自己家的情況,私通番夷這種事,一旦坐實,大明無論是打贏了還是打輸了,他們老王家必輸無疑。
所以,王崇古要清黨,不服他王崇古可以,王家屏、范應期都是葛守禮的關門弟子,都跟王崇古不對付,王崇古也沒打算對付他們,有不同意見很正常,但是通番不行,因為真的會死。
王謙話風一轉,低聲說道:「陛下,臣弄到了一卷書。」
「什麼東西?」朱翊鈞眼前一亮的問道。
王謙將手中的一卷書遞給了張宏,眼睛鋥亮的說道:「是大司徒王國光還未中舉前寫的話本,名叫《靖康遺事》,近講史而非口談,似而無捏合,一共五十四回,大司徒家境不算優渥,在考中功名前,化名梳庵山人寫出了此作,讓書坊刊印販售,以供養家用。」
「當真是盪氣迴腸,跌宕起伏,唯一可惜的是,這本書還沒寫完,大司徒就中舉了,中舉後,就再沒寫過了。」
王謙已經看完了這本話本,的確是個話本,但非常接近於講史書,都是有根有據,並非空談,主要內容寫的北宋末年,宋徽宗趙佶、宋欽宗趙桓被金國滅國抓到了五國城的舊事。
最有趣的是王國光早些年寫的是神魔話本,裏面的主角是岳鵬舉,乃是冥海鯤鵬轉世,就是那個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的冥海鯤鵬,這個岳鵬舉的原型,毫無疑問就是岳飛。
天地混沌合一起,分開天地是鯤鵬。
朱翊鈞津津有味的看了一節,立刻就被吸引住了,沒想到濃眉大眼的王國光,也有這段青春歲月,他還寫過,雖然沒寫完,就看這結構,就是奔着一百回去的,但寫到了五十四回,就中舉了。
王謙在調查李清婉之死的過程中,才徹底的了解了王國光的生平,年輕時候的王國光,就已經很有才華了,也是十里八鄉的俊後生,成丁後,那說媒的媒婆都快把門檻給踏破了。
王謙為陛下分享了他得到的八卦,朱翊鈞得了本神魔,也是收穫滿滿。
「王御史啊,你說這奸臣難對付,還是忠臣能臣難對付呢?」朱翊鈞也是閒來無事,跟王謙閒聊了幾句,他召見王謙的目的就是閒談,但王謙來的目的可不是閒談,他是來表忠心的。
大明和俺答汗的戰爭已經從搜集情報、對峙進入到了突破的階段,大明兵強馬壯,步步為營,俺答汗的機會少之又少,東勝衛都啃不下來,那大明唯一有可能輸的地方,就是大明出內鬼。
在這場戰爭中,最有可能出內鬼、出『中國某人』的就是他們晉黨,王崇古要做足姿態,而且要真切的找到這些內鬼,防止他們影響戰爭勝負天平。
表完了忠心之後,王謙就有點放鬆了下來,面對陛下的問題,他思索了片刻說道:「看人。」
「看人?」
王謙鄭重的說道:「如果是明君,那就是忠臣能臣難對付,君子欺之以方,但下一句是難罔以非其道,若有英主,忠臣能臣的抱負得以展布,那他們幾近於無敵。」
「若是昏主,那就奸臣難對付。」
「那你說王次輔是什麼臣?」朱翊鈞笑着問道,這是王謙今天不喝酒不找姑娘的根本目的,為王家表忠心,朱翊鈞談到了今日的關鍵問題。
「奸臣!」王謙頗為確切的說道:「無論是陛下登極之前還是之後,父親都是奸臣。」
「父親告訴我,不必自作聰明的嘲諷那些看似愚蠢的堅持,因為那些人的堅持,爭取到的光明,也會照耀到我們這些餒弱之人的身上。」
陛下是明君英主,所以這個情況下,忠臣能臣是最難對付的,一如張居正、王國光、譚綸、戚繼光等人,道爺焚修不管國事之後,奸臣當道,嚴嵩嚴世藩父子,為禍天下,卻始終屹立不倒。
而王崇古是奸臣,在當下的環境下,那就是好對付的那一種人,引起皇帝忌憚的臣子就是案犯,好對付的臣子才是忠臣。
王崇古真的這麼說過,他說的是:惡言惡語譏君子,長夜難明怪翩躚[piān xiān]。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王御史啊,忠奸二字,哪有那麼容易的劃分?若是天下事,都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那反而簡單了呢。」朱翊鈞站起身來,看着王謙笑着說道:「王次輔是朕眼裏的忠臣,自萬曆元年回宣府大同堵了長城鼎建的窟窿後,就是忠臣,在朝臣們眼裏,王次輔以前是忠臣,現在是投獻皇帝的奸臣。」
「這都是王次輔。」
「臣叩謝陛下隆恩,恭送陛下!」王謙重重的鬆了口氣,趕緊見禮,恭送了陛下。
陛下的話很明白了,王次輔仍然聖眷正隆,在陛下眼裏是個忠臣,這對老王家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王崇古不怕朝臣們的攻訐,朝臣把他罵成千古奸臣又何妨?他們無法對王崇古造成傷害,王崇古又不是王國光那種慎獨之人,因為些許道德污點就會致仕,作為奸臣,不要臉面和名聲,非常合理。
王崇古唯獨怕皇權的蠻不講理。
最近朝中掀起了一股對王國光的彈劾,這讓王崇古頗為擔憂,生怕這破事跟自己有關,畢竟王國光是晉黨的叛徒,王崇古這個晉黨黨魁有充分的出手動機。
朱翊鈞看完了王國光早些年寫的神魔,非常喜歡,他沒有下旨讓人補全,也沒有讓王國光續寫,因為那是王國光的少年意氣,現在的王國光也寫不出那樣的文章來了。
朝堂上對於王國光的攻訐,也是大明對外戰爭的一部分,這種彼此的攻訐,並沒有形成黨爭,只能算一股微風,俺答汗是個很有能力的人,當正面戰場打不過的時候,他遵循之前的路徑依賴,試圖內部瓦解大明攻勢。
但俺答汗還是沒能成功。
萬曆九年四月份,大明已經進入了初夏,天氣還是變得燥熱了幾分,路邊有了蟬鳴,氣溫和光照條件相對穩定之後,冬小麥開始抽穗,到了這個時候,如果雨水不夠充分,麥粒就會幹癟,產量也會降低,農夫就必須灌溉,徐貞明告訴朱翊鈞這叫灌漿,每年這個時候,也是爭水最厲害的時候。
今年三月初四,下了一場桃花雪,讓冬小麥的抽穗早了二十多天,如果四月降水不夠,就要小心今年的糧食產量。
天公作美,今年北方的降雨,三月末四月初開始增多。
大明萬物競發,欣欣向榮。
等了許久的朱翊鈞,最終沒能等到山西按察使喬壁星奏聞白氏通番的奏疏,這讓朱翊鈞很失望,也讓王崇古極為失望,很快,晉黨的喉舌,開始彈劾山西按察使喬壁星,與其讓別人發現問題,不如自己動手。
陝西監察御史張鼎思一封彈劾奏疏入朝,引起了京堂的軒然大波,王國光在這次的攻訐中巋然不動,而喬壁星卻被同黨、同鄉彈劾,朝廷的動作很快,這本身就是王崇古帶頭清黨的一部分,喬壁星倒了,連帶着拔起了近七十名官吏,十二家山西望族,被緹騎調查。
坊間流傳:陛下執意動武、國帑內帑空虛、抄家以盈國帑、次輔投獻認捐、望族假託按察使反抗無果,抄家砍頭已成定局。
這個傳聞非常非常的合理,因為事情的起因也是王國光被彈劾開始,王國光受命四處找錢,瞄準望族在情理之中,真的是有鼻子有眼,邏輯自洽的謠言。
隨着喬壁星、白執禮等一眾案犯陸續入京,這次的朝堂傾軋算是告一段落了,王國光也知道了當年李氏李清婉的真正死因,但王國光並沒有對當年的事兒追擊,只是寫了一副字帖,交給了王崇古,算是承了調查真相的情。
疏泉日永花初放,幽院人來鳥不驚。
生生不息的泉水就像是太陽一樣升起落下,泉水邊的花也像當初那般綻放,這孤寂幽深的庭院裏,就是人來了,鳥兒也不會受到驚嚇而飛走。
或許是朱翊鈞有些過分解讀,總感覺王國光在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春日還在、泉水還在,花也在,只有人不在了,而到了他這個年紀這個地位,真實的感情早已經被層層的面具所遮掩,就像是那曲徑幽深的庭院一般。
以王國光的為人,他承情歸承情,黨爭絕不會幫王崇古的忙,但是!大司徒的人情,依舊很值錢。
後方戰爭告一段落之後,前線的戰爭又有了突破。
李如松率領三個騎營,已經攻入了集寧海子,集寧海子是個湖,是俺答汗重要的牧場之一,俺答汗帳下的萬戶察罕淖爾雖然用盡了全力抵擋,但面對同樣是騎兵的騎營,所有的優勢都蕩然無存,若非俺答汗從西線大同府戰線調動了一個萬人隊支援,察罕淖爾已經潰敗。
雖然穩住了戰線,但李如松如同一把尖刀插在了集寧海子,讓俺答汗左右為難,攻破大同府威逼大明撤軍的想法已經徹底破產,廟算判斷,俺答汗很有可能會準備西逃,從河套、和陰山山脈兩個方向逃往西域。
但前線的戚繼光、李如松、梁夢龍、吳百朋、焦承勛的判斷和大明朝廷截然相反,戚繼光判斷俺答汗會集中精銳兵力,在大同方向,和大明展開決戰。
俺答汗快死了,他跑不動了,他築城板升,他離開了這裏,就不再是可汗,而是喪家之犬。
朝堂對前線的局勢並不了解,前線的局勢一日三變,索性直接放權給了前線指揮的戚繼光等人,讓他們自行判斷調整戰術。
戰局仍然對大明極為有利,京營主力還在突進,俺答汗宛如困獸,戰爭的天平早已經隨着振武在向大明傾斜,因為欠餉表現不佳的大明邊軍,這次發揮的極好,牢牢地守住了戰線,讓俺答汗不得寸進。
當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兵部尚書、大司馬譚綸病倒了,不是繁忙的部事讓譚綸病情加重,解刳院的大醫官對譚綸的作息進行了嚴格的規範,是譚綸的病情在隨着老邁自然加重。
萬曆九年四月十三日,譚綸如常參加完了廷議,還沒走回兵部,就扶着牆大喘氣的休息,堅挺了一輩子的腰背,慢慢彎曲,沿着牆角蹲下,而後不省人事。
當解刳院的大醫官趕到的時候,譚綸已經醒了過來,但出現了一些記憶混亂的症狀,主要表現為對過去的事記憶深刻,對最近的事兒記憶十分模糊,拿起了筆忘記了要寫什麼,當譚綸和家人討論復套,必要征伐俺答汗的時候,家人們發現,譚綸連大明軍出塞征戰的事兒都忘記了。
從這一刻起,譚綸就不得不離開朝堂了,連浙黨黨魁也不適合繼續擔任了,譚綸不是誰的提線木偶,當身體已經撐不住的時候,自然要選擇離去。
萬曆九年四月十七日,譚綸將早就寫好的致仕奏疏遞到了左順門,左右通政將奏疏送往文淵閣只得到了空白浮票,京堂六部的人事任命,是皇權的核心,譚綸的位置極為關鍵,他也一直在尋找兵部尚書的合適人選,殷正茂、凌雲翼、梁夢龍、劉應節等等。
朱翊鈞拿到了奏疏,思考了許久,拿着奏疏前往了譚綸的全浙會館,譚綸對浙黨黨魁的身份並不看重,他也不喜歡結黨營私,所以全浙會館攏共就十畝地,每次恩科,也不會招待入京的南衙學子,但南衙學子要在這裏舉辦同鄉會、謝師宴之類的活動,譚綸也沒有拒絕。
全浙會館和全楚、全晉會館格局完全不同,少了幾分園林的秀氣,多了幾分肅殺,入門影壁牆之後,是一片寬闊的校場,校場兩側的廂房有兵器架,上面放着長短兵,九年前,譚綸還能在李如松大意的時候打贏李如松。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金安。」譚綸帶着家人行禮,朱翊鈞扶住了譚綸,很早很早以前,朱翊鈞就免了譚綸私下奏對的跪禮,但顯然,譚綸忘了,他的病已經影響到了他的記憶力。
朱翊鈞從譚綸眼神里看到了陌生和渾濁,顯然他對皇帝的記憶有了些偏差,或許在他印象里,皇帝還是個有些虛胖的孩子,而不是現在春秋鼎盛孔武有力的青年。
朱翊鈞看到這個陌生的時候,心如同被人攥着狠狠地揪了一把,帝師反覆告訴朱翊鈞,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陛下十歲登極,這一生會面臨無數次這樣的場面,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離去的生死離別。
大明官員能爬到和皇帝每日見面的地位,最小的也要五十歲了。
但每一次,朱翊鈞還是會悲傷,想要捉住什麼卻抓不住,想要留下卻留不住,這種離別也在時時刻刻的提醒朱翊鈞,他是人君,人間君王。
「免禮免禮。」朱翊鈞扶起了譚綸,笑着說道:「大司馬,咱們大明軍出塞了,戚帥帶着去的,你且安心養病,朝廷的事兒,不必擔憂。」
「能打贏嗎?」譚綸頗為擔心的說道:「這韃子仗着兵快馬快,總是一擊不中則遠遁,出塞作戰,還是太過冒險了。」
譚綸絮絮叨叨了自己的擔心,朱翊鈞沒有任何的急切,耐心的聽譚綸說着話,這些話對於現在的大明而言並不適用,但朱翊鈞還是一句一句的記着。
「陛下都長這麼大了。」譚綸看着劍眉星目、滿面英氣的君王,還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那高老倌,總是說陛下不為人君,就該讓他看看現在的陛下。」
「新鄭公聽到你這麼說他,會不樂意的。」朱翊鈞笑着搭話。
「我就是見了他,我也這麼說。」譚綸坐在凳子上,覺得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奏對臣子坐答,熟悉的是,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譚綸顯然忘記了,高拱已經離世了。
「大司馬,這兵部尚書一職位,梁夢龍、劉應節、曾省吾,大司馬以為應該選誰?」朱翊鈞問起了譚綸的想法,譚綸的確病了,但這些人譚綸一早就認識,朱翊鈞要參考下他的意見。
「梁夢龍,他最為合適,劉應節不太行,曾省吾也可以。」譚綸不是失憶,是記憶產生了錯亂,他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非常了解,早就寫好了致仕的奏疏和備用的人選。
劉應節剛剛被啟用,不適合直接擔任兵部尚書,曾省吾有戰功在身,履歷和資質都足夠了。
朱翊鈞和譚綸說了很久的話,他這是探望,譚綸的話失去了往日的邏輯連貫性,總是東一下西一下,偶爾還會說起當初的平倭,朱翊鈞看着時辰,也看到了譚綸的倦色,才選擇了離開。
「大司馬病情如何了?」朱翊鈞問起了李時珍和陳實功。
「大司馬醒了之後,一會兒說熱,一會兒說冷,被子掀了蓋,蓋了掀,前天開始手腳變得不協調起來,而且變得喜怒無常,有間歇性的不能視物。」李時珍如實回答了這個問題,譚綸的病根太深了,即便是大醫官也不能根治,隆慶元年,土蠻汗入寇,譚綸連續七日沒怎麼合眼,就有些面癱,這是中風的前兆。
十三日這次昏迷,就是典型的中風了,運動支配、語言、認知、情感等等多個功能開始喪失控制,那不是譚綸的本願,但人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
「還有…多久?」朱翊鈞深吸了口氣,抿了下嘴唇問道。
「短則三個月,長則一年。」陳實功如實回答了這個問題,譚綸的身體不僅僅是中風,還有積疾,平倭身先士卒的舊傷,造成了他的病藥石難醫。
「照顧好大司馬。」朱翊鈞離開了全浙會館。
譚綸離任後,同樣會搬出全浙會館,朱翊鈞早就在大將軍府的隔壁,為譚綸營造了家宅,不大,就比琉球王府要大一些。
當天下午,朱翊鈞的聖旨傳到了內閣,而後馮保帶着兩個六科廊的給事中,前往了全浙會館宣旨。
馮保看着已經拉開的聖旨,快速的瀏覽了一遍,大聲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大司馬譚綸鞠躬盡瘁,擘畫運量公兵之間,節制諸酋股掌之上。」
「公為子孝、為臣忠、為兄友、為弟恭、臨民有寬有嚴,馭將有恩有威。與人交久而益敬,功利絕口不談。器量足以包天下,精誠足以孚天下,廉潔足以服天下,學識足以周天下。又有實才略實事功付天下,敬業三朝流名萬古。」
「長劍埋獄,光猶在天。蛟龍還瀆,液猶在田。」
「加官太子太保,贈西城大功坊宅院一座,令長子世襲錦衣衛指揮、次子世襲國子監監正。」
「累朝成憲,布德施惠,詔告天下,咸使聞知。」
「欽此。」
加官太子太保,卸任兵部尚書,贈宅院一處,恩蔭長子譚河圖世襲錦衣衛指揮,次子譚洛書世襲國子監監正,比較特殊的是,在這之外,朱翊鈞還專門弄了個戲班子。
戎馬一生的譚綸,平身沒有什麼其他的愛好,唯獨喜歡聽戲,雅好音律,酷愛戲曲,朱翊鈞專門弄了個戲班子給他,為大明忙碌奔波了一生,該想想自己了。
朱翊鈞沒有責怪大醫官的想法,在原來的歷史上,譚綸在萬曆五年時就已經撒手人寰,大醫官們精湛的醫術讓他又清清醒醒的過了四年,親眼看到了大明收復大寧衛,看到了大明軍出塞意圖收復河套。
朱翊鈞並沒有因為譚綸生病,就催促戚繼光加速進軍,如果譚綸清楚,一定會阻止這樣的亂命,復套是激進派最大的主張,譚綸自己都不願意讓復套出現任何的意外。
曾省吾走馬上任,從兵部左侍郎升任了兵部尚書,成為了兵部的堂上官,曾省吾、梁夢龍都是張黨,譚綸到離任之前,都沒有考慮過浙黨的利益,他這個浙黨,從一開始是為胡宗憲平反而組建,胡宗憲平反之後,浙黨就更加鬆散了。
劉應節剛剛起復,哪怕是皇帝詔命讓他空降,他也掌控不了兵部,對前線戰事不利。
唯一可惜的是,曾省吾不是個激進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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