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和徐渭聊了很久,一直到日暮時分,徐渭才離去,徐渭把握住了方向。
張居正久掌大權,皇帝和先生之間究竟是不是傳聞之中那般面和心不和?大明國勢昂揚之上,陛下是否已經居功自滿,認為大明已然天下無敵,弊病盡除?開海之風吹遍了大明漫長的海岸線,白銀大量流入、人口開始外流,陛下是否會覺得開海影響到了皇權的穩固?清丈還田,如火如荼,刀刃向內,陛下是否會覺得為難,而做出一些取捨?晉黨和張黨之間的爭鬥,會不會有進一步失控的可能?
諸如此類的許多問題,徐渭都得到了答案,徐渭需要得到答案,進而判斷長崎總督府可能存續的時間。
徐渭要殺在京的倭國國王足利義昭的原因,是害怕遲則生變,是害怕朝中的風向轉變,導致長崎總督府失去大明助力,到那時,長崎總督府必然如同海盜汪直那般,成為大明海權、海外殖民的一抹流星。
幸好,這次進京,徐渭得到了非常肯定的答案。
陛下是弘毅士人。
當然徐渭也知道了陛下對立花誾千代的處置,現在的筑前白梅,正在浣洗局用大棒子洗衣服,這個前立花家督,現在只能做這種事兒,讓徐渭有些意外,但也就只是些意外罷了。
他送禮,陛下收了,陛下把禮物放到哪兒,他才不管。
徐渭要在京師逗留半個月的時間,他先去拜訪了張居正,感謝了張居正為胡宗憲平反,殺徐階、以及對長崎總督府的支持,張居正留宴徐渭、孫克毅,徐渭再拜訪了譚綸,這是過去的戰友,而後去了全晉會館,和王崇古談了許久,主要是一些官廠團造的經驗問題,王崇古沒有藏私,對徐渭的疑惑,進行了一一解答。
而後徐渭前往了西山陵園,拜祭了大明漳平侯俞大猷,俞大猷在大明萬曆開海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松江市舶司、松江鎮水師,俞大猷都居功至偉。
松江鎮水師,俞大猷去的時候,只帶了三千客兵,他用自己平倭的名聲,召集客兵、壯丁的投效,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裏,俞大猷將三千客兵擴展到了三萬水師,而這三萬水師,正是大明開海的壓艙石。
可以說,沒有俞大猷南下再建水師,就沒有長崎總督府。
徐渭在萬曆八年九月的時候,離開了,他帶走了陛下給他的禮物,一盞長明燈,二十斤燈油,這盞長明燈,必然照亮迷茫的、海外殖民前路。
京師的熱鬧一陣接着一陣,徐階之死剛剛過去,新都楊氏就立刻奔了後塵,新都楊氏乾的那些事,都被刊登在了雜報上。
而大明的筆桿子們,總是將原因,隱晦的指向了皇帝在公報私仇。
據傳聞,徐階抄了嚴嵩家,抄出了一千萬銀,只給了道爺一百萬兩;新都楊氏更是道爺的大敵,彼時大明皇權不彰,現在京營在側,皇帝是在報仇。
這必然是真的,否則大明皇帝怎麼不反駁?!
人們總是相信自己推導出的判斷,相比較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報私仇,更加合情合理。
朱翊鈞不反駁,是因為這群筆桿子說的是真的,倒不是私仇那麼簡單,而是皇權。
徐階和楊廷和父子都嚴重的挑釁了皇權,朱翊鈞收拾徐階和楊氏,除了大道之行外,的確有鞏固皇權的目的,皇權在,朱翊鈞這個皇帝才能像個皇帝。
朱翊鈞總不能像賤儒那般,拋開事實不談,所以他沒有讓萬士和就這個事洗地。
事實便是事實,做了沒什麼不好承認的,他還讓大明大祭司們去郊祀世宗皇帝告知。
「這哪是大明皇室啊,磨上的驢,都沒這樣的。」朱翊鏐結束了自己的一天,躺在大駕玉輅的座椅上,極為疲憊的說道,他是逢三六九休息,再加上二十四日皇帝休沐的那一日,也就是一個月三十天,他有十天時間,都不用跟着朱翊鈞玩命。
就這,朱翊鏐都覺得自己命丟了半個。
當明君,如履薄冰,也不知道是否能走到彼岸。
當昏君,天天挨罵,還得好言挽留,下詔自省。
「懶懶散散的樣子。」朱翊鈞搖了搖頭,看着手中的一份雜報,內容是黎牙實刊登在民報上的,黎牙實尖銳的批評了大明人的禮教。
黎牙實說:中原是一個禮儀之邦,文明之國,中國人有一種天然的態度,寬容友善恭敬有禮,也希望通過教化,讓別人同樣報之以禮,這是一種很危險的想法,以我個人而言,我在大明居住了數年之久,依舊只學到了禮儀的皮毛,大明的禮教是數以千年的積累形成的共識,在開海的爭搶之中,抱着這種態度去交流,投之以李,換不來報之以桃。
誠然,這是一種美好的願景,即:只要能夠利用文化去解決問題,無論採用哪種制度或手段去實現這一目的,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代價最小的一種辦法。很遺憾的是,文化能夠解決的問題,都是建立在解決了政權、軍事衝突、土地草場種植園歸屬的基礎上。
「咦,這個泰西的鄉巴佬,沒見過什麼世面,居然敢嘲弄大明的處事邏輯!他慘了,大明儒學士們可是道德可以解決一切矛盾的崇德信徒,黎牙實必然被罵的狗血淋頭。」朱翊鈞對黎牙實的說法非常贊同。
但作為大明人,他還是要罵黎牙實鄉巴佬,我大明只能我大明人來罵,你一個紅毛番憑什麼!
朱翊鏐躺着看完了黎牙實的社論,不住的點頭說道:「這個紅毛番,賴在咱們大明吃吃喝喝,現在居然敢挑大明的毛病!但是哥,我怎麼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呢?」
「所以開海的都是商賈遮奢戶,商賈、遮奢戶逐利,他們已經是大明道德窪地了。」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份雜報,看了起來,這是皇家格物院的格物報,十萬個為什麼,仍在連載。
皇家格物院研究的內容千奇百怪,天馬行空,什麼都有,這些離譜的項目,居然得到了皇帝的親自審批,還給了資金支持,不得不說,皇帝對不務正業的偏愛,是非常明顯的。
「鏐兒,你前段時間問了咱個問題,咱的回答,不如這份雜報的內容,你看一看。」朱翊鈞將格物報遞給了朱翊鏐,朱翊鏐對正業沒有興趣,對於皇家格物院這種離經叛道的地方,反而非常喜歡。
朱翊鏐拿過了格物報,看了兩眼,猛地坐了起來,認真看完,感覺收穫良多。
朱翊鏐前段時間問了皇帝一個問題,那就是大明的流民為何不向南方富碩之地流動,而是向關外,比如遼東、大寧衛等地就有流民不斷投奔墾荒,朱翊鏐之所以這麼問,是大明周良寅、侯於趙等人奏聞大寧衛、遼東墾荒之事的成果。
不是墾的少,是墾荒的人很多很多。
遼東墾荒在李成梁尺進寸取的反覆拉打之下,不斷開拓,大量的流民湧入了遼東,侯於趙在到遼東這一年的時間裏,對抵達遼東墾荒的遼民進行了編民齊戶,一共有五萬四千戶,共計二十餘萬人。
大明皇家格物院有一個格物博士宋大為,也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還專門去了趟遼東,這是宋大為的研究課題,有正經研究經費的課題,關於遼東墾荒流民安置及郡縣化基礎。
宋大為的文章里里說:
【前往遼東的都是農戶,在他們眼中的江南,和朝廷士大夫們眼中的江南,完全不同,江南水鄉的亭台樓閣和流民農戶沒有絲毫的關係,金陵的王氣連一分一毫都不會分潤在流民農戶的身上,臨安無論多麼繁華錦繡,土裏長出的莊稼,也是屬於地主,而不是農戶。
農戶們都很清楚,即便是到了魚米之鄉,也得不到一旮屬於自己的、產魚產米的土地。
無安身立命之地,繁華也只是不屬於自己的繁華。
出了山海關,復行百餘里,大地和天空在極遠之處交匯,在地與天遠遠相融的那地平線之下,是你想不出用什麼單位來衡量的土地,自亘古以來的生命在這裏生、在這裏死,在土地里腐爛,變成了土地的養分,最終饋贈給勤勞的你。
這就是出關的原因。
你到了遼陽,跟着官差,官差隨手指給背着孩子的你,這一片都是你的,伱就種吧,種出來的東西,三年內都是你的。
第一個冬天是那麼的冷,你住進了土窖里,不用嫌棄土窖,因為宋徽宗和宋欽宗北狩之後,也住這種土窖,你學會了使用土炕,你還領到了半車的煤,這是營堡的煤,明年是要用糧食還這筆債,不必擔心,營堡的煤六文一斤。
你熬過了冬天,開春開始開荒了,你抓了一把土地,黑色的土地黏在手上,作為農戶,你知道這是肥土,即便是只能一年一熟,也足夠讓你和你的孩子活下去。
你得到了五垧地,孩子被你寄養在了莊子裏,莊子的婦人看這些孩子,只需要幾斗糧食就會看顧一年。
春天是一片充滿希望的黑,夏天則是喜人的綠,冬天那麼白,讓你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甚至是上下的白。
兩年後,你蓋起了一個小院,有院牆也有雞窩,你趁着農閒回了老家,你以為你媳婦和父母已經死了,很幸運的是,他們還活着,你告訴了鄉親們在遼東的生活,而後你把自己快餓死的媳婦和父母,接到了遼東。
你似乎察覺到了你的媳婦為了弄點糧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連嫁妝都沒有的她,能出賣的東西,你心裏有數,但你不是很在意,因為她活着,你的父母也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一種天大的幸運,她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你在遼東真的能找到了活路。
人,以食為天,也以希望為食。
你真的找到了。
三年後,你又多了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有一個和你的眉眼不太像,但你沒有計較,因為這長大了也是個壯勞力,他喊你爹,也不會喊別人當爹,這一年遼東大將軍李成梁又要打仗,徵召了你,你還以為要去送命,匆匆告別了父母和妻兒,甚至還大哭了一場。
結果到了地方,你才知道只是運糧,回來時,你還得了一兩銀子的賞錢。
你回到了家,老邁的母親憂思成疾,撒手人寰,埋在了村外的山丘上,父親也逐漸認不清人,但你知道,你在這片土地紮下了根兒。
隋煬帝自然有資格說江南好,哪怕最後死在了鶯鶯燕燕的胭脂堆里,也不曾悔過,但農夫沒有資格資格。
我夢江南好,赴遼亦偶然。】
朱翊鏐讀完了這篇散的不行,甚至連個中心思想都無法總結的散文,這更像是宋大為旅途中那些零零散散的夢囈,但卻讓他完全想明白了自己當初的那個問題,流民為何不去江南,而是去遼東。
他都是流民了,他還去什麼江南。
「這個宋大為倒是沒有浪費內帑。」朱翊鏐覺得這篇文章,值得陛下批下去的內帑,沒有浪費。
「哥,這個農戶,為何還把這個失節的媳婦帶到了遼東,那個不該有的孩子,居然還活的好好的?」朱翊鏐反覆看完之後,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朱翊鈞看向了朱翊鏐,眉頭稍微皺了一下,便釋然了,朱翊鏐是天生貴人,他思考問題,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而不是農夫的立場上。
朱翊鈞認真的想了想說道:「你這話說的,這農戶背着孩子入遼,必然是帶走了家裏所有的糧食,甚至沒打算把爹娘媳婦接過去的,這農戶和背上的孩子,就是窮途末路之下最後的希望了。」
「這爹娘,其實在農戶入遼東後,就已經是在等死了。」
「媳婦失節,是為了讓自己和爹娘活下去,她沒有捨棄已經干不動活的婆婆丈人,改嫁別人,已然對得起夫君了。」
「矛盾說里講,生存才是第一需要,也是人和大明的第一主要矛盾,即民以食為天。」
朱翊鏐是個天生貴人,他思考問題下意識就是站在貴人的價值觀里,而不是這個農戶,這種換位思考的能力,朱翊鏐不具備,也很難學會。而朱翊鈞是個後來者,他在後世也不過是稍有餘財而已,朱翊鈞個人非常欣賞安東尼奧,因為在道德荒地的泰西,安東尼奧的眼裏,居然有平民。
「還是哥想的明白啊!我,只適合享樂!」朱翊鏐立刻感受到了世界的參差,他身形一垮,又躺倒了。
他不裝了,攤牌了,他就是不是那個明君的料,學再多,也只是虛有其表。
朱翊鈞搖頭笑了笑沒有訓誡,他對朱翊鏐的成長非常滿意,虛有其表,那也是表,封到海外後,不會把自己折騰沒了。
大明皇帝繼續讀着雜報,這些雜報大部分都是一月一刊,朱翊鈞很喜歡看,因為是用俗文俗語寫的,帶有標點符號,看起來可比奏疏有意思的多了,這也是他枯燥無趣的生活里,少數的調劑品之一。
朱翊鈞回到了離宮御書房,朱翊鏐想跑卻被命運扼住了喉嚨。
大明皇帝抓着親弟弟的脖領,把他拉到了離宮御書房東花廳,和西花廳議事職能不同,東花廳則是朱翊鈞見王公軍勛的地方。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躬安。」大明親王德王、鄭王世子、大明皇家格物院院長、大明音樂家、數學家、天文學家及物理學家、皇叔朱載堉,帶着兩名格物博士,來到了離宮御書房。
「皇叔客氣,免禮。」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坐下說話便是。
格物博士黃子復,就是那個和譚綸有些關係、發明了奉茶童子的機械手工達人,他發明的奉茶童子傳到倭國,甚至成為了倭國特色文化之一。
格物博士宋大為,就是那個那篇文章的作者,拿着皇帝的內帑,吃吃喝喝寫了篇散狀文章。
「皇叔啊,哥欺負我啊!」朱翊鏐一看見朱載堉,就開始倒苦水,開始告狀,李太后和陳太后現在圍着皇長子朱常治轉,對朱翊鏐的愛已經消失了,朱翊鏐只能選擇朱載堉告狀了。
朱載堉語重心長的說道:「陛下都是為了殿下好啊,殿下這個年紀,正是長性格的年紀,自然是要嚴加約束。」
「皇叔這個年紀在幹什麼?」朱翊鏐好奇的問道。
「在鄭王府宮門前築了土室,風餐露宿十九載。」朱載堉猶豫了很久,才開口說道。
朱載堉他爹被道爺關到了鳳陽高牆之內,理由是:厚烷不理朕勸告,在鄭國中驕傲無禮,是大逆不道。
朱載堉覺得父親被冤枉。
若不是眼饞精密製造的六分儀,他也不會入京來了。
朱翊鏐直接止住了話頭,皇叔素來親善,不提這茬,他都忘了,還有這段舊事。
朱載堉對這件事怨念很大很大,甚至大到了拒絕鄭王的王位,但他對自己的道也很執着,即便是對朝廷怨念極深,制好了律書之後,也上奏朝廷,希望引起朝廷對科學的重視。
朱載堉當着皇帝的面說舊事,不是為了給自己的父親喊冤,隆慶元年,隆慶皇帝就把他爹放歸繼續做鄭王了,朱載堉是個狂士,素來非常堅持,朱載堉也是個很講道理的人,道爺的過錯是道爺的,不是陛下的。
朱翊鏐心裏不是個味道,哥對皇叔那麼好,皇叔居然還對舊事念念不忘,還當面說出來,讓哥如此的難堪。
這個皇叔,朱翊鏐立刻有點不喜歡了。
「是有人在皇叔耳邊叨叨了些什麼嗎?」朱翊鈞眉頭一皺,他不是朱翊鏐,朱翊鏐是個孩子,朱翊鈞是皇帝。
朱載堉的猶豫,皇帝看到了,稍加思索,朱翊鈞就察覺到了朱載堉的動機,可能就是為了觸怒自己。
顯然,有人在朱載堉耳邊胡言亂語,朱載堉提這茬,是一種表態,不參與國事的態度十分堅決,甚至不惜舊事重提觸怒皇帝。
朱載堉對處理這種事沒有什麼主意,他不知道該怎麼如何回復這個已經出了五服的侄子的詢問,皇帝對他極好,比親侄子還要好的多得多,他卻胡言亂語傷人心。
黃子復說道:「都是那往復蒸汽機給鬧的,這些日子,院長收了一大堆的請柬拜帖,被弄的煩不勝煩,門房不讓他們進,他們就走格物博士的路子往院長這裏遞,院長不理會,就各種吵鬧。」
朱載堉的想法很簡單,我管着格物院所以你們才煩我,我不管了,不就不耽誤我搞研究了嗎?毫無疑問觸怒皇帝是個不錯的法子,鄭王被關到高牆本就是道爺理虧,陛下對蒸汽機勢在必得,陛下也不會因為這事兒,把他徹底趕出去格物院。
這很朱載堉,他不是不聰明,而是懶得在這些事兒上動腦筋。
天下事,無外乎四個字,利來利往,這蒸汽機有大利,但大明的鋼鐵製造、氣缸打磨都需要時間去積累經驗和工匠,產量極為有限,而只有皇家格物院才能製造。
應酬二字,給朱載堉帶來了很多的困擾。
「這事交給朕解決吧,你們安心做自己的事兒就是。」朱翊鈞擺了擺手,對於朱載堉而言是極難解決之事,但對於朱翊鈞只是一道聖旨的事兒。
至於朱載堉的衝撞,朱翊鈞提都不提。
誰能搞出蒸汽機來,利國利民,別說言辭不當了,就是當着他的面罵他,他都不會真的將對方如何。
蒸汽機現在不對外銷售,是配給制,而且長期配給,短期內很難大規模賣給民間。
需求存在是需要解決的,否則朱載堉的困擾會一直持續,朱翊鈞打算直接技術公開,在大明皇莊裏,兩千兩購買一份,可以得到格物院格物博士的指導,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朱載堉。
「一人智短,眾人智長,謝陛下隆恩。」朱載堉再次俯首。他覺得陛下真的很大度,他這麼大歲數了,這麼衝撞,這個侄子居然不降下雷霆之怒。
而這個主意真的很好,格物院的格物博士就那麼多,蒸汽機的研發和改良,需要更多的人參與其中,朱載堉又不缺錢,更不缺社會地位,沒必要敝帚自珍。
朱載堉說起了這次的正事,他俯首說道:「這次來,是黃子復黃博士弄了個機械。」
他是來獻祥瑞的,格物院拿了皇帝那麼多的銀子,不能誇誇其談,只出文章不出貨,那不成了賤儒嗎?
四個緹騎帶着三台機器走進了東華廳內,朱載堉站在了第一台面前,拉開了蓋着的紅綢,這是個祥瑞,往復式蒸汽機的成品,這台蒸汽機大約一人高,有爐、煙囪、氣缸、氣門、離心調速器、活塞、曲軸構成。
「當曲軸轉速過快時,這兩顆銅球就會快速旋轉起來,帶動裏面的彈簧下壓,控制蒸汽的速度,而當曲軸轉速過慢時,銅球的轉速下降,彈簧上行,蒸汽增多加速,轉速加快。可以改變銅球的重量,改變蒸汽速度的範圍。」朱載堉介紹着他的發明,離心調速器是讓控制蒸汽機轉速最重要的部件,穩定可控的運行,是機械的第一要求。
朱翊鈞研究着手裏的兩個銅球,因為工作環境的原因,銅球更加耐用,同等重量的鐵球也可以使用,而且這東西更換極為方便。
黃子復俯首說道:「這台一人高的往復式蒸汽機,最高可以提供三馬之力。」
朱翊鈞和朱翊鏐收到了一尺多大的模型,這兩個模型可以帶動一個風扇,只需要蒸汽機安裝在室外,風扇在室內,就可以在炎炎烈日之下,獲得風,而風乾也是許多工坊需要的環節。
從手拉單程的風箱,到往復式風箱、再到往復式抽水機、再到能轉的往復式蒸汽機,再從只能轉起來到一馬之力,最終達到了三馬之力,這條路從朱載堉萬曆元年入京,已經走到了第八個年頭。
這個馬力已經可以用到礦上采水、拉煤、拉人、排風,用到船廠的蒸汽烘乾、木材刨削加工、部分炮管、槍管的鐵器鍛打等等場景之中了。
需求實在是太大了,產量實在是太低了,這就是朱載堉搗鼓出來的蒸汽機給他帶來了社交上的麻煩。
朱翊鈞對這個蒸汽機滿意的不得了,他和朱載堉、黃子復聊了許久,按着朱翊鈞的想法,他想在北大營外專門建一個蒸汽機廠,專門負責生產蒸汽機,奈何原材料根本不夠用,打造這玩意兒,朱載堉用了本溪的人參鐵,但如果願意增重的話,其實也可以用更差的鐵料。
朱翊鈞頗為遺憾,但朱載堉認為,三年左右的時間,就可以大批量製造了。
「這第二個是什麼?」朱翊鈞詢問着第二個紅綢布之下的祥瑞究竟為何物。
「這個是縫紉機。」朱載堉介紹了第二個祥瑞,一個先打洞、後穿線、縫製皮革的單線鏈式手搖縫紉機,結構雖然簡單,但一人搖動,另外一人就可以對皮革進行縫紉,大大的提高了生產力。
朱翊鈞看着縫紉機嘖嘖稱奇,這東西頗為簡陋,而且成品需要手工打結,否則容易發生邊鎖脫散,而需要兩個人去操作,但它的確是台能用的縫紉機,結構上並不複雜。
「裁縫看了這東西,怕是要把皇家格物院衝垮了。」朱翊鈞試了試這東西,對着朱載堉笑着說道。
朱載堉愣了下,呆呆的說道:「怎麼會呢,這東西就是一個裁縫用的,這是給他們設計的工具啊。」
第一個發明手搖式雙錠紡車的發明家被打死了,原因是工作效率的大幅度提高,導致紡織工們大量失業,最終這些憤怒的紡織工們打死了發明家。
朱載堉不必擔心,他的皇家格物院和皇宮緊鄰,衝擊格物院會被視為謀反。
「能不能改為腳踏式?手搖式還是不太方便,需要兩個人操作,不適合使用。」朱翊鈞對這個東西提出了新的研發方向。
「可以!」黃子複眼前一亮,對陛下這個提議目光熱切,只需要加個曲軸,就可以從兩個人縮減到一個人。
朱載堉理解了陛下啊說的話,的確,生產工具的技術革新,的確會造成短期的失業,這是不可避免的事。
他不必憂心於此,這是陛下操心的事兒,他只需要搗鼓出來就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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