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君體國侯於趙說服遼東巡撫周詠,並沒有用太長的時間,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和周詠好好分說了一下。
侯於趙從大寧衛跋涉至遼陽,見到了周詠,只用了三句話,就說服了這個有些執拗的人,一起到花樓玩。
之所以侯於趙肯費這個心思,完全是因為周詠不是賤儒,總兵和巡撫之間的矛盾是可以調和的。
「遼東局面敗壞,從總兵與巡撫不和開始。」侯於趙脫掉了大氅,對着周詠十分確信的說道。
李成梁迎接周詠進門之後,就選擇了離開,不是李成梁沒有待客之道,實在是李成梁剛剛坐穩,還沒開始客套,就收到了狼煙示警,在這個大雪封山,人馬皆不能行的日子裏,一夥建州女真人出現在長城之外,意圖不明,這不是小事,李成梁必須親自前往坐鎮,防止生變。
周詠本欲一同前往,卻被李成梁給拒絕了,因為這伙女真人只有一百之數,而且多半是婦孺,李成梁前往,只是為了防止事情進一步的惡化罷了,若是無事,當天就回來了,周詠一個讀書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去前線,太受罪了,還是溫柔鄉里待着吧。
「侯巡按所言極是。」周詠之所以肯從遼陽來到鐵嶺衛,他其實也知道,文武不和,不利於遼東局面,李成梁是大明的世侯,讓李成梁低頭,只會越鬧越大,最後不可收場。
巡撫、總督,通常由文官充任,這些文官掛京堂官職,代天子巡狩一方,他們代表着朝廷,當遼東巡撫和總兵失和,其直接結果就是朝廷對遼東的支持變得更加謹慎,而這個時候,遼東總兵,就不得不更加倚重夷人。
因為遼東得不到朝廷強而有力的支持,意味着這個戰區得不到數量充足的漢人,就只能更加重用夷人,進而局面進一步的惡化,以夷制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需要扶持東夷,最終導致東夷的實力不斷增強。
周詠看着窗外大雪封山的模樣,嘆了口氣說道:「侯巡按所言,我是很清楚的,但是你也知道,寧遠侯是世侯,再加上他這三千客兵,他就是這遼東的山大王,我作為巡撫,我這兒若是有些放縱,就會釀成大禍。」
一個因為武功封侯的軍將,不是那麼容易節制的,以文御武,說得好聽,那得是這個武將朝中無人,就以李成梁聖眷而言,李成梁在遼東只要不舉旗謀反,就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責罰。
李如松在京營,就是質子,李成梁在遼東就是典型的藩鎮,整個遼東最能打的是他的家丁。
周詠這個活兒,不好干,管的稍微嚴格點,就是文武失和,管的稍微松一點,就是再造一個大明的安祿山出來,這個活兒給誰干,都是左右為難。
侯於趙也清楚周詠這個活兒有多難做,他搖了搖頭說道:「難,都難,大家只能勉為其難了。」
周詠站起身來,摘下了大氅披在身上說道:「我還是不放心,得去看看,寧遠侯性情暴虐,而且帳下降夷眾多,若是中了賊人激將之法,輕易出塞作戰,怕是要出大事,侯巡按在此稍待,我前去看看。」
張學顏在遼東勸李成梁不要輕敵冒進、意氣用事,李成梁覺得暖心。
他周詠這麼說,就是管得寬,這日子,當真是難過的很!
張學顏給你搞後勤,他周詠就沒搞後勤了?搞得不好嗎?
周詠披着大氅離去,侯於趙打了個哈欠,讓伺候的婢女離開,自己卷了個被子,沉沉的睡去,他這收到朝廷的詔令,就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一路上車馬勞頓,再加上對遼東局面的擔憂,心神不寧,這見了周詠,才發現事情沒有自己的想的那麼嚴重,這才是放下了心裏的擔憂。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侯於趙才朦朦朧朧的睡醒了,他不是睡醒是餓醒了,他稍微盥洗了一番,吃了點東西,發現李成梁和周詠還沒有回來,而且連花樓都安靜了數分,除了女人之外,所有的客兵都收到了調令,離開了花樓,前往了鐵嶺長城。
侯於趙立刻意識到了不對,這股東夷,恐怕不那麼簡單!
一直等到第七日,侯於趙終於見到了李成梁和周詠,帶着數百客兵,回到了鐵嶺衛內,鐵嶺衛的城門千斤閘在風雪之中,緩緩拉開,人馬開始不斷的進入鐵嶺,十幾輛排車上躺着的是屍體,而排車之後是傷兵,死傷兵之後,人馬輜重才開始進城。
邊釁是邊方的主旋律,死亡的陰影始終籠罩着每個邊方軍兵,侯於趙開始接收這些屍體,記錄他們的名字和事跡,報備朝廷,建忠勇祠,而後侯於趙也了解到了這次小規模衝突的詳情。
女真人抓到了兩個墩台遠侯,這兩個墩台遠侯被掛在了鐵嶺長城外的樹林之中,人還活着,但倒吊着,若是不救,兩個墩台遠侯必死無疑,若是救,就得出塞,墩台遠侯因為搜集情報,在邊方的地位極為特殊,鎮守長城墩台的七名客兵帶着七十餘軍衛出塞營救。
一場遭遇戰和突擊戰就這樣爆發了,李成梁本來只帶了三百人,第二天將鐵嶺衛所有客兵都調往了鐵嶺長城。
最終,兩個墩台遠侯死在了密林之中,前往營救的客兵、軍衛,死了十二人,李成梁帶着客兵悍然出塞,追擊三日,殺敵一百七十四人。
當日花樓里再次熱鬧了起來,鶯鶯燕燕們竭盡全力的討好着歸來的軍兵,軍兵們流連忘返,似乎已經往日了昨日的疲憊和辛勞,也忘記了死亡。
侯於趙默默地記錄好了所有的功勳,將犧牲的墩台遠侯、客兵、軍衛,埋葬在了鐵嶺衛的後山之上。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侯於趙只希望朝廷能把忠勇祠批下來,把犧牲軍兵的撫恤全額發下來,在戰爭的陰影下,周詠終於不再提花樓關門歇業之事。
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軍兵,的確需要發泄的地方,這裏的確是個魔窟,又何嘗不是短暫休息和忘卻痛苦之地?
花樓之內,李成梁挺着個將軍肚,面前擺着酒菜,酒是大明皇帝恩賜的國窖,是烈酒。
平日裏都是戰場負傷,才會用到的國窖,受了傷,用雪抿一下,含一口烈酒,噴在傷口上,繼續作戰,打贏了可能會因為傷口感染而死,而且烈酒灼燒是真的很疼很疼,疼死人那種,但如果輸掉了戰陣,一定會死。
之所以拿出國窖,還是因為周詠吊書袋的儒生,終於和他們同流合污,來到了花樓做客,同樣也是為侯於趙接風洗塵。
「周巡撫、侯巡按,二位也看到了,咱們這些弟兄們,不打仗時候,就好這一口酒色,我李成梁也沒別的本事,都是在戰場上搏命,下了戰陣,該樂呵就樂呵下。」李成梁端起了酒杯,和周詠、侯於趙走了一個。
周詠不善飲酒,更何況烈酒,一杯酒下肚,那是面紅耳赤。
李成梁一口飲盡,看着周詠的樣子,哈哈大笑了兩聲,才繼續說道:「今天,我李成梁做東,咱們不醉不歸,今天給二位安排幾個美人,嘿嘿嘿。」
「將軍真是海量!」周詠看着李成梁滿飲面不改色,由衷的說道,這烈酒如此辛辣,李成梁居然能夠如此牛飲,喝酒跟喝水一樣。
侯於趙笑了笑,看了眼李成梁,才笑着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將軍喝的是水?」
「啊?」周詠呆滯了下,看向了李成梁尋求答案。
「我喝的的確是水。」李成梁笑了笑,搖頭說道:「軍中禁酒,我可是總兵,不會帶頭違背軍紀。」
「那他們喝的也是水?!」周詠大驚失色,他看了一圈那些參將和一些軍兵們,呆滯的問道。
李成梁樂呵呵的說道:「嗯,花樓里沒有酒,酒色誤事,所以就戒酒了。」
他李成梁作為北方諸鎮唯二能出塞作戰並且取勝的將領,雖然在治軍之事上,的確不如戚繼光,需要一點手段,才能維持住軍紀,但也有自己的傲氣,南戚北李,也不是空有個名號,他治軍也是非常嚴格,遼東的環境、待遇都不如京營,但他李成梁的鐵嶺衛,真的不是個土匪窩。
周詠沒來過鐵嶺衛,所以在他眼裏的土匪窩、魔窟,都是他以為罷了。
侯於趙在大寧衛的時候,就見過李成梁幾次,知道李成梁和軍兵們,一般不飲酒,軍紀高懸,喝酒誤事的歷史教訓也不是一個兩個,倒是李成梁的長子李如松,前些年嗜酒如命,後來到了戚繼光的手下,才徹底改了這個毛病。
「感情就我們倆喝的是酒?」周詠一攤手,看着侯於趙,才發覺了這個問題。
「嗯。」侯於趙舉了舉杯子,他杯里的確是酒,倒是沒讓周詠一個人坐蠟,他抓着酒杯,略顯失神的說道:「遼東苦寒,哪有那麼多糧食釀酒,這禁酒一是怕誤事,二是真的沒有,少量的酒,都給了墩台遠侯。」
侯於趙已經在大寧衛墾荒五年了,他知道遼東的糧食短缺,也知道遼東的苦寒,對於花樓,侯於趙則認為無傷大雅,過去,他可能會叫囂幾句有辱斯文,但時日久了,他慢慢也覺得沒什麼了,站着說話,當然不腰疼,可侯於趙躬耕田畝做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倒是賓主盡歡,氣氛算是徹底和緩了。
李成梁也不好把周詠給徹底得罪了,因為這遼東征戰軍功之事,還得周詠本人簽字下印,周詠但凡是真的準備和李成梁徹底撕破臉,也不用不報,只需要晚報上去兩天,或者多報一些,就能讓李成梁吃個悶虧。
李成梁吃讀書人的虧吃的多了,所以周詠出現在鐵嶺衛的時候,李成梁就立刻十分的客氣,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這面子互相給,便都有了,都是給朝廷辦事,沒必要搞得那麼劍拔弩張。
這鐵嶺衛是個軍寨,除了美色之外,便是爭勇鬥狠,這都吃飽喝足之後,宴飲,怎麼能沒有武鬥來助興?
「這人是誰?」侯於趙看着台下武鬥助興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女真人,有些疑惑的問道。
「建州左衛世襲指揮使的孫子,努爾哈赤。」李成梁的眼神閃爍不定,甚至隱隱有殺意傳來。
建州衛是大明永樂三年招撫前元萬戶猛哥帖木兒建立,至正統十四年,建州女真奴酋李滿住、董山等人聽聞大明皇帝被俘,大明天下無敵的神話被徹底打破,建州女真就從大明的狗,變成了噬主的豺狼虎豹,開始不斷的襲擾撫順、本溪、遼陽等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才有了成化犁廷,大明出兵六萬,蕩平了建州女真。
面前這個努爾哈赤,李成梁的殺意,主要來源於他發現這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軍事天賦極為強悍,絲毫不遜色於自己的長子李如松,看一個人的軍事天賦其實非常容易,二十歲兩臂寬闊,能拉虎力弓,在逆酋王杲死後,建州左衛在不斷的強大。
從墩台遠侯收集到的情報而言,努爾哈赤的爹塔克世,努爾哈赤的爺爺覺昌安,根本沒什麼才能,反倒是這個二十歲的努爾哈赤,頗有才幹,建州左衛的強大,和這個年輕人脫不了干係。
李成梁介紹着另外一位:「另外一位,名叫齋薩,也是女真人,是尼堪外蘭手下第一猛將,封號勁勇巴圖魯。」
李成梁攻破古勒寨,也是有嚮導的,這個尼堪外蘭就是他的嚮導,本來李成梁只能抓到逆酋王杲本人,因為有尼堪外蘭的投效,導致萬曆二年古勒寨那一戰,李成梁連王杲的兒子阿台給一起俘虜,拉到京師斬首示眾了。
撫順關外,建州女真最強的勢力就是這個尼堪外蘭,尼堪外蘭這個人狼子野心,好馬、人參、貂皮、鹿茸,什麼珍貴,尼堪外蘭就送什麼給李成梁,仗着李成梁的庇佑,尼堪外蘭在塞外為所欲為。
「這兩個人今天這武鬥,既是助興,也是為了爭貢。」李成梁穩坐釣魚台,笑容滿面對周詠和侯於趙說道:「這些個女真賊酋,沒一個能養熟的,都是狼崽子,這個努爾哈赤的祖爺爺的爹董山,就是咱大明養的一條狗,正統十四年土木堡天變後,董山就開始襲擾邊關。」
「他董山他爹猛哥帖木兒,在永樂三年就被詔安,對成祖文皇帝的詔命也是陽奉陰違。」
「爭貢?」侯於趙興趣盎然的問道。
李成梁解釋道:「今歲到京師朝貢去,建州衛要派人入京朝貢,為了爭取這個朝貢的名額,彼此征戰,為了不讓他們征戰,我就給他們設了個擂台,誰打贏了誰去,現在就是齋薩和努爾哈赤在爭貢,贏家入京。」
「說起來有趣,尼堪外蘭座下巴圖魯齋薩,其實和這個努爾哈赤是義結金蘭的結拜兄弟。」
李成梁對關外的事十分了解,尼堪外蘭壓根不知道自己養的狗已經和競爭對手,沆瀣一氣蛇鼠一窩了,所以今天這齣爭貢的鬧劇,其實是一場表演。
侯於趙稍微理清楚了這個關係,眉頭緊蹙的說道:「這豈不是說,齋薩會故意輸給努爾哈赤,把這個入京朝貢的資格,讓給努爾哈赤。」
「正是如此。」李成梁眉頭緊蹙的說道:「現在關外的女真諸部,對尼堪外蘭頗為不服氣,因為尼堪外蘭投靠大明,他們就覺得尼堪外蘭是大明的走狗。」
尼堪外蘭在關外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連帳下第一勇士,都被策反了。
武鬥開始了,並沒有武器,比拼的是拳腳功夫,看似是非常焦灼的你來我往,侯於趙和周詠並不習武,所以看不出什麼,但是李成梁這種戰場老將,還是看得出來,齋薩在放水,並不明顯,但放水就是放水。
努爾哈赤抓住了齋薩的胳膊,將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之上,手一繞探到了對手的腋下,將齋薩的手臂牢牢鎖住,身體前探下蹲,另外一隻手抱住了對手的腿,一個轉身,將齋薩過肩摔了出去,而後將其牢牢的鎖在了地上,這一招叫金門迴轉。
「我贏了!」努爾哈赤將其摔倒後,猛地舉起了雙手,用力的向着空中揮舞了兩下拳頭,引起了許多人歡呼雀躍,大聲叫好。
李成梁嘴角抽動了下,齋薩的實力很強,被抓到胳膊,顯然是齋薩故意露出的破綻,但凡是齋薩這一拳用點力,就不會被抓住,齋薩的行為其實非常好理解,讓努爾哈赤踩着他巴圖魯的身份揚名。
「願賭服輸,今歲入京朝貢,建州左衛努爾哈赤前往。」李成梁站起身來,大聲宣佈了結果。
李成梁寫了一份奏疏,將關外的情況寫的非常詳細,尤其是努爾哈赤獲勝的種種細節,齋薩背叛大明扶持的尼堪外蘭勢力,就代表着萬曆二年打擊掉的關外反抗力量再次復甦了,這是個引人擔憂的問題。
努爾哈赤在歡呼聲中,離開了鐵嶺衛,第二天清晨,就帶着給大明皇帝的禮物從官道驛路出發,向着京師而去。
努爾哈赤,這個關外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並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什麼命運。
朱翊鈞在萬曆七年十二月十三日收到了李成梁的奏疏,第一時間就是奇怪,奇怪李成梁和努爾哈赤的關係,努爾哈赤給李成梁當過家奴,而且立下過戰功,努爾哈赤甚至有個名字叫李如彘。
但在李成梁的奏疏中,朱翊鈞敏銳的從奏疏中,發覺到了李成梁對努爾哈赤的擔憂:奴酋詭譎而難馭,熟於用兵有韜略,恐為大患。
有韜略,一個關外的奴酋子孫有韜略,並且還告知了朝廷,證明李成梁已經看出了努爾哈赤的強悍,並且想要處置,但是因為要以夷制夷的戰略,讓李成梁有點投鼠忌器無法下手。
朱翊鈞仔細想了想,便立刻理解了。
萬曆三十四年末,李成梁放棄了開發經營了近三十多年的寬甸六堡的邊外之地,驅逐了在那裏墾荒生活了幾十年的七萬漢民,將方圓八百里的土地,拱手讓給了以努爾哈赤為首的建州女真,此事引起朝野譁然,言官紛紛上書皇帝,要求派員赴遼調查,嚴懲李成梁。
寬甸棄地,也是李成梁從大明遼東戰神,轉為養寇自重、養虎為患、大明第一佞臣的轉折點。
萬曆皇帝在萬曆三十四年,派遣調查的人,正是熊廷弼。
而熊廷弼在《勘覆地界疏》和《答友人【查勘遼地】》一封奏疏和一封書信中,明確了李成梁收努爾哈赤為走狗的時間為萬曆十一年,是李成梁第二次平定古勒寨時,殺死了努爾哈赤的父親和祖父,努爾哈赤膝行請死,李成梁收了努爾哈赤為義子。
萬曆十一年,張居正已經逝世,朝中張黨被反覆彈劾打壓,甚至和李成梁不太對付的晉黨周詠,都被打為了張黨被罷黜為民,戚繼光已經離開北境,前往了廣州,這個時間點裏,李成梁收努爾哈赤為義子,顯然是已經打定了主意,養寇自重以圖自保了。
人都是會變的。
朱翊鈞對李成梁不薄,第一次克平古勒寨,為了讓李成梁能夠放心征戰,朱翊鈞從內帑拿了銀子給遼東補齊了欠餉,在大寧衛兩次作戰之後,李成梁、李如松連立數功,現在李成梁已經貴為世券寧遠侯,大明振武之風如火如荼,李成梁兩次入京敘職,朱翊鈞給了他足夠的、超規格的尊重,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李如松在京營,深受器重,得到了戚繼光的大力培養,而皇帝和李如松同為戚繼光的弟子,師出同門。
在巡撫、總兵的矛盾中,大明皇帝偏心的很,甚至沒有責問花樓之事,還派了侯於趙前往調節矛盾。
設身處地,朱翊鈞若是此時的李成梁,那也會生出一些大明皇帝是個明主的幻想來,而且現在大明驅逐了土蠻汗,佔領了應昌,物理上隔絕了土蠻汗和東夷女真合流,讓遼東局面變得更加輕鬆。
李成梁這股殺意,就不足為奇了。
朱翊鈞看完了李成梁的奏疏,提起硃筆寫道:李帥所慮,朕已全然知曉,勿慮,李帥久在遼東苦寒之地,只祈彼身長健。
伱的意思朕明白了,你不好處置,不要擔憂,朕來做,遼東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苦了你了,朕只希望你注意保重身體。
「努爾哈赤朝貢幾日抵京?」朱翊鈞批閱了李成梁的奏疏,詢問努爾哈赤到哪裏了。
馮保俯首說道:「陛下,還有五日抵達京師。」
朱翊鈞吹乾了墨跡,平靜的說道:「到四夷館那天,將其直接拿下,送解刳院。」
「啊?」馮保略顯有些疑惑,而後趕忙俯首說道:「臣遵旨。」
馮保略顯疑惑,是陛下之前對外使的態度是一種開放包容交流的態度,三娘子、布延、黎牙實、安東尼奧、沙阿買買提、迭戈·德、魯伊·德,琉球、朝鮮、倭國使者,都是如此,那魯伊·德在文華殿叫囂,那高橋統虎在四夷館挑釁,陛下都沒有把人送到解刳院去。
這突然送解刳院,讓馮保有些疑惑,不過也是有些疑惑罷了,陛下的聖命要堅決執行!
朱翊鈞看着馮保繼續說道:「馮保,此事朕交於你和緹帥趙夢祐,決計不可有疏忽之處,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朕相信李帥的眼光,既然覺得此獠為大患,那自然要走在前面。」
「此事在動手之前,外廷只有先生和戚帥可以知曉,若是先生問起為何,朕自去分說。」
未雨綢繆早當先,居安思危謀長遠。
朱翊鈞才不怕被人罵昏君暴君,他怕被人笑話,什麼天朝上國的顏面,什麼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努爾哈赤這一脈給大明帶來了多少的麻煩?少了努爾哈赤,建州女真肯定還要生亂,但沒了這個有軍事天賦很能打的努爾哈赤,大明應對起來,要輕鬆數倍。
先把努爾哈赤扔進解刳院再說,至於善後的事兒,交給萬士和洗地就是。
「臣謹遵陛下教誨!」馮保和趙夢祐聽陛下如此交待,立刻馬上意識到了陛下對這件事的重視。
馮保去了文淵閣跟張居正耳語了幾句,張居正立刻到了離宮御書房覲見,看到中書舍人上廁所去了,張居正便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臣唯恐有累聖譽,故面奏詢問。」張居正俯首說道。
朱翊鈞十分確定的說道:「夷狄和大明不同,夷狄崇尚武力,不依靠制度聚攏,而是依靠個人威嚴,簡而言之,朕不想再看到一個俺答汗了,俺答汗他很能打,拳打瓦剌,腳踢西域,甚至還到京畿劫掠,李帥久在邊方,既然說他有韜略,那就不能視而不見。」
張居正在斟酌,他的手指在食指和中指的指頭肚上不停地上下活動,他在思考得勢,良久之後,他才俯首說道:「此舉必然讓東夷記恨朝廷,而寧遠侯若是利用這種記恨,謀求自立,亦恐有禍事,臣思慮了下,值得做,即便是寧遠侯真的在借刀殺人,但他畢竟是大明的寧遠侯,真的打起來,也是家門裏的事。」
李成梁真的成了安祿山,陛下也不是唐玄宗。
張居正還不信了,戚繼光還在,李成梁敢謀反!那得多蠢,好好的世襲侯爺不當,要當反賊。
這件事是很值得,將危險消滅在萌芽之時,將大禍扼殺在搖籃之中!
朱翊鈞和張居正非常像,既然打定主意要出手,就不會猶豫。
熊廷弼在奏疏中說:奴酋抱成梁馬足請死。老奴酋在這裏是求活,不是求死,是李成梁殺了努爾哈赤他爹和他爺爺,他再不求死,怕李成梁趕盡殺絕。從李成梁對付王杲、王台父子趕盡殺絕來看,李成梁不是柔仁之輩,萬曆十一年,李成梁留下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顯然那會兒李成梁在那會兒,就已經想好了要養虎自重了。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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