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看着熟睡的嬰兒,心裏的複雜情緒,一時半刻是沒法平復下去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這小傢伙,試着給加持了一點溫潤的陽氣,果然可以,沒有任何阻礙。
看着裴土苟的媳婦,滿臉疲憊,看了看溫言,又看了看什麼都沒說的裴土苟,猶豫了一下,也沒有阻攔。
「放心吧,他沒什麼大問題,已經快好了。」
裴土苟的媳婦抱着小傢伙去了病房,溫言則跟裴土苟在外面聊。
溫言只是說,後面會找個專業人士來給看看,裴土苟就把病例給了溫言。
看着病例本上,只有裴土苟的名字,孩子的名字卻沒有,溫言直接問了裴土苟。
裴土苟臉上帶着猶豫,有些糾結。
「這孩子體弱多病,從撿到開始,大半時間都在醫院。
大夫說,應該不是足月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
我媽說,這孩子能不能養到一歲,都是一個問題,就別取名了。
取了名字,後面就捨不得了,憑白讓一家人都難受。
但現在,就盡力吧,能做到什麼地步,就盡力做到什麼地步。
我撿了他,就是緣分,總不能狠下心不管了。
要是能養到一歲了,那再給取名。」
溫言恍然,他大概明白了,聽裴土苟的口音,像是神州北方的人,北方的確有一些地方,會有這種習俗。
體弱多病的幼兒,不會給起大名,只有一個類似於古代賤名的小名,期待着好養活。
還有一些地方,也的確有一種習俗,撿來的任何東西。
若是普通的物件,起了名,那就不會丟掉了。
若是活物,起了名,那就是自己家的一員,代表着一種責任,家裏但凡有一口飯吃,那就一定會分一份給家裏的成員。
溫言曾經去幫人辦白事的時候,就遇到過一家人,那家裏有一頭黃牛,活了四十年。
幾十年前的時候,這頭黃牛是家裏最主要的勞動力,一家幾口人一年的口糧,都得仰仗這頭黃牛耕地,那時候這頭黃牛就有了一個名字。
後來家裏條件好了,不再需要黃牛耕地的時候,黃牛也老了,他們就一直養着。
養到黃牛都活到了四十歲才壽終正寢的時候,他們也是將其當做家庭的一員,給辦了白事,正經的下葬,算是感念黃牛辛苦大半輩子,養活一大家子,讓這麼一大家子人沒有一個人餓死。
這名字是不能隨便給的。
就像有些地方,有黃皮子討封的傳說,很多事,都是不能隨便應的,應了話,給了名,那就得擔起這個責任。
當然,裴土苟肯定是沒想那麼多,他們沒給起名,純粹就是因為怕有朝一日,體弱多病的小傢伙沒挺過去,怕感情上投入太多,同時也只是為了尋個好兆頭。
「我媽說,老一輩的人,覺得沒名字,那閻王就沒法勾掉名字,那就有機會安安穩穩的長大。」
裴土苟說起老太太的說法,他雖然也不信這種說法,此刻卻也期望這是真的。
溫言點了點頭,這都是一些最樸素的美好願望,普通的人,可能懂的沒那麼多,但遇到困境的時候,卻還是會尋找到一些能撐起希望的東西,那東西是真是假,其實已經並不重要。
也沒人會刨根問底的尋找這種事的真假。
有些渺茫的希望,那總好過一點希望都沒有。
溫言打開病例本,看着裏面的內容。
現在的病曆本里,手寫的內容已經不多了,不少都是打印的單子貼在上面,化驗單更有不少。
溫言看着第一張單子上的時間,稍稍算了算,比烈陽部預測的噬魂獸降臨的時間,早了足足四個小時。
再算上裴土苟撿到小孩,發現小孩不對勁,送到醫院,掛號檢查等等,那起碼還要再往前推一個小時。
也就是說,所有人都各有心思,打生打死,搞出來這麼多事的時候,小傢伙,就一直在端州,一直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身上還掛着一個被遺棄的嬰兒,如此敏感的身份,就這,都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因為裴土苟壓根就沒報過警,樸素的道德觀念,樸素的想法,讓他發現小孩好像生病了之後,第一時間想的就是先給看病。
而醫院這邊,也是先給看病了,沒名字,就先寫個家長的名字。
出生證明什麼的統統都沒有,那也先給看病再說。
裴土苟說是撿來的,再加上孩子體弱多病,老大夫見多識廣,瞬間就腦補出來了一通悽慘身世,也就什麼都沒多問,更沒多事。
兒科的老大夫,也算是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來,這孩子能被這家子人撿到,已經是走了天大的好運。
這醫院裏的大夫,要是報個警什麼的,對小孩子來說,可能真未必是好事。
於是,一切就這麼順順噹噹的進行了下去。
甚至孩子的治療費用,還有大半沒有結清。
大夫也告訴他們,後面給孩子上了戶,辦了醫療保險,按照現行政策,之前看病花的,只要是三個月內的,那都還能給報銷大半。
溫言看着病曆本里夾帶着的注意事項,上面就被這裏的醫生着重標註出來了幾條,生怕裴土苟忘了。
再看病曆本里的各種單子,看着上面的時間。
裴土苟跑到德城去要拖欠工資的時候,小孩陷入到昏迷狀態,情況非常危急,檢查的時候,各項指標都很差。
而且溫言還記得,那個時候,裴土苟說,他的母親也生病了,也在住院。
現在他徹底明白了,為什麼老實人被逼急眼了,那個欠薪不還的包工頭,真是活該被吊死在路燈上。
他只是看了看病歷,大概明白當時的情況,他都想去把那個傢伙重新吊死一次。
得虧那時候他遇到了裴土苟,被嚇到了,然後就把當時銀行卡里的幾千塊,借給了裴土苟五千,不然的話,真到了事不可為的地步,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那時候,噬魂獸應該已經從本體不斷的拆解特性了,而且估計應該是拆解的初期。
也正因為噬魂獸自己拆解特性,本體那邊,就不再是無敵的了,這又給了假莫志成搞事情的機會。
假莫志成在那邊瞎搞一通,讓噬魂獸正在拆解特性的本體,也開始出現問題。
而溫言又正好因為擔心噬魂獸瞎吃東西,再搞出來什麼中毒事件,就有意無意的,把進食過程給掐斷了。
多方面疊buff,結果就是噬魂獸的轉職過程,幾乎停滯了下來,轉化到一半的這個人類幼崽身軀,就一直處於殘血狀態,表現就是體弱多病。
而正好是三天前,小傢伙開始狂吐不止,各種檢查數據開始狂跌,那時候,也正好是溫言再給噬魂獸本體驅逐毒素,驅逐洗腦效果。
後來,溫言終於弄明白,那個「我是恁爹」是怎麼回事,就認下了這個十幾公里大的好大兒,還把代表着真實的能力,餵給了他。
然後,同一時間,這邊醫院裏險些被下病危通知書的小傢伙,情況也穩定下來了,開始慢慢好轉,三天的時間,就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了過來。
到了今天,已經差不多比三天前的情況要好一些了,這時才能回到普通病房裏。
他來之前,裴土苟都一直在發愁這件事。
裴土苟不太懂病例里的那些專業術語,卻也能看出來,這個還沒有名字的小孩,可能真的不太容易養大。
後面應該是一個無底深坑,以他現在的收入,可能真的有些扛不住。
狠不下心不管不問,擔子卻又有些快扛不動了,壓力自然大,自然會發愁。
「老哥,我們找個地方坐坐,聊聊。」
裴土苟看向病房,溫言立刻寬慰了一句。
「放心吧,我給他檢查過了,我也看了病例,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大問題了,只需要慢慢養着就好,我等下再發給我朋友,找人給看一下。」
溫言說着,就拿出手機,對着每一個病例都拍了一張照。
他帶着裴土苟,來到住院部院子裏的吸煙區,有些惆悵的點了一根,思來想去,還是別跟裴土苟繞圈子了。
「老哥,我給你說個實話,你不是猜,我怎麼一眼就認出來的麼?」
「你肯定認識吧」裴土苟只是老實,又不是傻,自然猜出來點東西了。
「那是我兒子,算是我親兒子。」
裴土苟有些意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
「就算孩子身子骨差了些,那也不能丟了吧。」
「我要說,我今天之前,壓根不知道有這麼個孩子,伱信不信?」
「這我信。」裴土苟恍然大悟。
他其實也壓根不信是溫言把孩子丟棄了。
溫言年紀雖然不大,但第一次見面,就願意幫他忙,還敢直接借給他五千塊,他根本不信溫言是那種會丟棄孩子的人。
他稍稍一琢磨,想起來之前他媳婦看電視劇的時候,他有意無意的看過的一些劇情,立馬腦補出來了一齣戲。
肯定是前女友懷了孩子,然後沒告訴溫言,然後生下孩子之後,發現孩子體弱多病,實在是看不起病,也養不起孩子,就在那人來人往的路邊小林里,把孩子丟棄在那裏。
仔細想想,孩子丟在那裏的時候,身上連個包裹着的毯子都沒有,溫言這前女友,人品應該也不怎麼樣,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裴土苟腦補出來一出狗血大戲,至於其他,他也沒有太在意。
溫言都不知道有個兒子,怎麼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兒子的?
那也簡單,血脈至親,第一眼就能確定。
他閨女剛出生的時候,他也沒見到孩子怎麼生出來的,但是護士抱着孩子洗完澡出來,他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那肯定是他孩子,沒有理由。
那種看到第一眼,心裏面就浮現出的悸動,是肯定做不得假的。
當然,這些裴土苟其實都沒細想,他只是相信溫言的人品,溫言這麼一說,他就立刻信了溫言的話。
看着溫言一臉惆悵的樣子,他就明白,溫言肯定也在慢慢消化這個突發事件。
「孩子他媽呢?」
「他沒有媽。」
裴土苟一聽這話,立刻不敢多問了,沒有媽,那肯定是人不在了,這裏面的事情,恐怕有些複雜。
他心裏,現在也有一些複雜了,養了這麼些天,看着小傢伙,從一副快不行的樣子,到現在好像長大了一點點,沒有給起名字,那也是有感情的。
「保險起見,還是先驗個DNA吧。」
溫言掐滅了煙頭,做了決定。
不就還沒女朋友,就多出來一個小王八蛋兒子麼,養着就是了,總不能不管吧。
雖然這小王八蛋,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看着多方勢力,打生打死,就是沒一個人發現他,讓溫言感覺所有人都被這小王八蛋當猴耍。
但,這小王八蛋,真的是他比血脈至親的親兒子還要更親,靈魂都是他給的親兒子。
都說女的生孩子,情緒會受到激素的影響,但溫言現在覺得,他也快被激素控制着上頭了。
他看到那小孩子,都會忍不住生出一種,趕緊先抱一抱這小傢伙的想法。
溫言看裴土苟不說話,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哥,要是驗dna也沒錯的話,你也依然是他爸,他會叫爸的時候,就讓他叫你爸。」
「啊」裴土苟有些意外,還以為溫言不想要。
但跟着就聽溫言道。
「然後,我是他爹,讓他叫我爹,咱們各論各的。
要不是你,他就沒可能安安穩穩的長大了。
等你老了,讓他給你養老送終。
他要是不樂意,那就是我沒教好,我先打斷自己的腿,再打斷他的腿。」
裴土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以為溫言要麼不要孩子了,要麼直接帶走孩子,反正不管怎麼搞,他其實都挺難受的。
但現在,他竟然也覺得溫言這想法,好像沒那麼難以讓他接受。
孩子找到了親生父親,而他還是孩子爸。
「老哥,最近在哪幹活的?」
「沒有,這些天都沒什麼活。
我媽也看好病了,差不多能動了,小傢伙要是能出院的話,也能帶走了。
我媳婦現在也沒什麼工作,照顧家裏老人孩子。
實在不行了,我都準備回老家了,老家裏起碼還有地。」
溫言又點了一根,想了想,做了決定。
「老哥,我說實話啊。
我肯定不捨得小孩離開的,但是,我也知道你肯定也捨不得。
我更不想孩子有了爹,沒了爸。
老哥,來德城吧,一切有我。
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在殯儀館工作,相關方面,我也能幫你找一份薪水高點的。
我們館長,最喜歡的就是你這種踏實肯干,又老實的人。
或者,我這邊也有朋友,幫忙找份穩定工作沒什麼問題。
或者,多干多得,時間靈活點的工作也行。
你要是想開個店,那也沒什麼問題。
嫂子,想做工了,那可以給找個工作,不想上班了,那也問題不大。
你閨女來了,上學也肯定沒什麼問題。
老哥,你覺得呢?我是我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一切都為了孩子。」
聽到最後一句話,裴土苟就已經做了決定了,溫言已經把話說到他完全沒法拒絕的地步了。
「我得回去跟家裏人商量一下。」
「也對,老哥先跟家裏人商量一下。」
裴土苟起身住院大樓走去,走出兩步之後,想了想,又回頭叫上溫言。
「你不來看看孩子麼?」
溫言咧嘴一笑,跟了上來。
這些決定,他想了很久,看着裴土苟一家子,對小孩的感情,他也真不忍心就這麼帶走。
而且,他哪會帶孩子啊,真讓他自己帶孩子,怕是能給養大,都算是這孩子命硬。
再者,這小傢伙,情況特殊,溫言也不敢隨便請保姆幫忙帶。
最後的唯一最優解,那就只剩下,讓他有個爸,再有個爹。
要是別人,溫言可能還會猶豫,可這老哥的人品,絕對是毋庸置疑的。
跟着來到兒科,小傢伙小拳頭攥緊,睡的香甜,氣色明顯也比剛才好多了,證明他加持的陽氣,還是有些作用的。
也應該是,噬魂獸的轉職,已經順利推進,這邊的人形小傢伙,就會越來越好。
這小傢伙,能扛到現在,八成都是因為,噬魂獸本體上拆解下來的一些特性,已經轉移到這個小傢伙身上了。
裴土苟拉着溫言,給他媳婦介紹了一下。
他媳婦立刻露出笑臉,對之前的事情表示了感謝。
裴土苟拉着他媳婦出去說事,只剩下溫言,看着小病床上的小傢伙,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的觸碰了一下。
睡夢中的小傢伙,小手撲騰了一下,攥住了溫言的一根手指。
「噬魂獸→噬魂者(轉職中)。
字面意思上的你兒子。
你認可了他是你的兒子,他也認可了你是他爹。
必要的程序,已經完成,他從一個只會吞噬生靈靈魂的無敵獸類,進化成了一個智慧生靈。
靈魂的定義,從此刻開始,真正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這是亘古未有的巨大變化,至少對於他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升格機會。
但同樣的,靈魂的定義權,這個巨大的權柄,開始發生變化。
你做好準備了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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