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屍氣,被烈陽部設置的特殊設備捕捉到,通知了烈陽部的人,立刻派人人工檢查,加以確認。
這並不是特別稀奇的事情,因為會產生微弱屍氣的東西,其實挺多的。
一般情況下,按照指數來判斷,起屍的行屍,屍氣也不會只有低,可能是別的什麼東西,甚至有可能是剛出土的明器。
就在火車站值守的烈陽部成員,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按照儀器指引,利用站內的攝像頭,先做了初步的AI篩選。
這只是標準程序,但沒想到,只是第一輪篩選,就給出了答案。
視頻里標註出來一個背着竹簍的老人,行動似乎有些不便,但AI結合現有的大量數據,立刻判斷出來,對方步態高度契合行屍行動模式。
烈陽部的人沒有驚動車站裏的人,帶好了東西,穿着工作人員的工服,來到了老人附近。
便攜式設備近距離檢測,顯示老人就是屍氣的來源,只是很弱而已。
兩個工作人員對視了一眼,看了看周圍的行人,立刻匯報了一下隊長。
命令是按照標準預案進行操作,在暫時沒有傷害到他人的風險時,以近距離觀察為主,不要隨便做出刺激性舉動。
他們遙遙跟着老人,跟着一起離開了車站,到了外面之後,工作人員的擺渡車就緩緩駛來,以免費搭載腿腳不方便的乘客的名義,發出了邀請。
老人一臉灰敗,氣色很差,問了句。
「政府的嗎?」
「是,政府的,免費的。」
聽到這句話,老人才應了下來,這時,身後跟着的工作人員,快步上前,扶着老人上了擺渡車,同時掌心貼着的黃符,也貼在了老人身上,作為試探。
黃符是標準制式,可以輕鬆壓制行屍的行動力,也可以鎮壓住普通小阿飄的行動能力。
威力雖然不是很大,但這的確是絕大多數情況下,會遇到的情況。
工作人員的試探,沒有任何結果,老人的行動沒有絲毫影響。
而他的另一隻手,扶住了老人的手腕,可以清晰感受到,老人的手很涼,但是他也的確摸到了脈搏。
脈搏明顯比正常人慢很多,而且透着一種非專業人士都能感受到的無力。
「老人家,你要去哪啊?」
「德城。」老人眼神有些空洞,好半晌才回了句。
「好,我們送您去車站。」
工作人員沒有說,去德城其實不用出站,只需要站內換乘就好,他們將老人帶去,再以幫忙買票的名義,拿到了身份證。
身份證過了機器,很快就識別出身份,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不到二十分鐘,溫言的電話響了起來。
「你好,是溫言溫專家嗎?我是禹州烈陽部駐派禹州火車站的小劉。」
「是我,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小劉將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大概就是這樣,我們將這位老人家接到了禹州烈陽部,但是他的意識好像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找你,很多事都問不清楚。」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溫言眉頭微蹙,聽到描述,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聽到對方描述,他就知道是誰了,就是葉氏寨子裏的那位族老,很有智慧的老人,曾經識過字,如今都已經七八十歲了,卻還在努力學習用手機。
他趕緊給馮偉打了個電話,請馮偉來幫忙開個路。
然後翻了翻葉哥的電話,再給葉哥打個電話。
葉哥他們現在正在到處找這位族老,一覺睡醒,早上起來之後,沒找到人,還以為沒睡醒,過了一會兒,有人上門的時候,才發現人不見了。
溫言給他們都通知了一下,自己就先借道冥途,再借道羅剎鬼市,從羅剎鬼市的出口,直接從禹州的小巷裏出來。
坐上車,飛速來到烈陽部,尚未打開門,他就先感覺到了屍氣,他對這種氣息,還有阿飄的氣息,是最敏感的。
不用任何設備,他都能確定。
溫言伸出手,推開了門,在裏面看到了那位族老。
前些天見到時,這位族老,臉上的皮膚雖然滿是褶皺,很是蒼老,可是臉上卻一直掛着平和的微笑,眼睛都變得有些渾濁了,眼神卻很明亮有神。
那是一種經歷了歲月,已經看淡一切的淡然和平和。
他聽那個麻花辮的小姑娘炫耀過,這位族老十三歲時,就去當過兵,打過仗,後來才二十歲,戰爭結束了,他也因為詛咒的事情,回到了寨子裏。
第一次識字,就是當兵的時候學的,因為想要看懂命令,想要學習怎麼計算炮彈落下的軌跡。
他已經是寨子裏少有的高壽老人了,寨子裏的人,平均壽命,是遠低於外面正常水平的。
曾經的經歷,讓這個文化不高的老人,也變得很有生活的智慧。
可如今,再看到,這老人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屍氣,氣色很差,面色灰敗,眼神略有些空洞,顯得有些無神。
溫言看去的時候,就覺得這老人家就像是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會熄滅。
而這一眼,他的眼中便彈出了提示。
「趕屍人。」
「少年時熱血,曾手刃敵寇三十八人。
青年時,曾為寨子尋得新的居住地,殺匪類十七人。
中年時,二子一女,扛起重擔,盡數英年早逝。
到了風燭殘年的老人,本就大限將至。
又化去了繼承自先輩,沉澱了兩千年的執念,得大喜衝擊。
他已經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圓滿,再無遺憾。
唯一還在日日惦記的事情,便是報答一下葉氏恩人。
只可惜,遇大魔附身,吸走了老人本就沒有的慾念。
如今,只是靠着最後一絲執念,強燃生命之火,去完成未完成的事情。
趕屍人從不客死異鄉,他們最後一次趕的是自己的屍體。
他們會帶着自己的屍體,回到家鄉。
只是這最後一次機會,他用在了別的地方。」
「他的求生欲已經沒有了,已經油盡燈枯,神仙無救。
當看到你的那一刻,就是敲響最後倒計時的時刻。
你能做的,就是接受他最後的饋贈。」
溫言的腳步一頓,他看到族老轉過頭,看到他的時候,臉上開始露出笑臉,空洞的眼神,都開始煥發出一絲神采的時候。
面對前面那麼多敵人,都未曾害怕的他,此刻莫名的生出一種害怕的情緒,他想要往後退。
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不先去隔壁,隔着玻璃或者隔着監控看一下,為什麼不謹慎一點,為什麼要直接進來。
「溫言啊,你來了啊,快來。」
老人眼裏泛着亮光,木然灰敗的神情,都好似恢復到了正常情況。
他扶着扶手,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他拉過來放在旁邊的竹簍,打開了蓋子,打開了蓋在上面的塑料布,露出裏面一條條黢黑的臘肉,還有一整根火腿。
「我害怕淋濕了,萬一沾水了,會變不好,我找了好半晌才找到一塊合適的塑料布。
這都是我親自選的,是寨子裏最好的部分。
我們寨子裏,沒什麼東西能感謝你了,但是看你挺喜歡吃這個,就給伱選了些。
你可不要嫌棄啊,這根火腿,掛了好幾年了,以我的眼光,肯定是一條最好的腿。
這些東西都是我們自己家做的,肉都是自己家養的豬。
你跟你們領導說一下,這不算拿群眾東西,不算犯錯誤
你可一定要收下啊」
老人絮絮叨叨,翻來覆去的說,就希望溫言能收下這份心意。
溫言站在門口,看到老人氣色煥發,他就知道,晚了,沒後悔機會了。
他緊握着拳頭,邁步進入房間裏,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來一個小飯盒,然後交給身後的人。
「勞煩用微波爐給熱一下,快一點。」
溫言輕手輕腳的來到老人身旁,盡力收斂了自己的陽氣,然後蹲在竹簍旁邊。
「我就喜歡這個,味道很香,自己家養的足年豬,再製成臘肉,比超市賣的香多了。」
「你喜歡就行,不算犯錯誤吧?」
「不算!」
「那就好,那就好啊」
「您老還沒吃飯的吧?我自己做的肉,夾了個饃,專門給您老帶過來的,稍稍有點涼了,我讓同事幫忙熱一下,您老可一定要嘗嘗我的手藝。」
「好好好」
外面的人送來了飯盒,裏面就是溫言帶來的荷葉餅夾肉。
這是供奉給外婆的,化作了供品之後,被溫言帶了過來。
熱好的荷葉餅夾肉,肯定是沒有現做的好吃。
可老人還是開心的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夸溫言。
「這肉做的可是要下功夫嘍,肯耐得住性子,以後肯定能成大事」
老人一邊吃,一邊夸,語速卻開始越來越慢,那煥發的氣色,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衰敗了下去,眼中的神采,以一種決絕的姿態,一點一點的消失。
老人吃完了荷葉餅夾肉,氣色已經恢復到最初的樣子,滿臉灰敗,表情木然,眼神空洞,身上除了屍氣之外,還有一絲絲微弱的死氣滋生。
他伸出手,抓住溫言的手,掌心開始逐漸用力,緩緩的念叨着。
「你吃完了,寨子裏再給你拿
我時候到了,沒人害我
沒人害我的
你保護好自己」
老人握着溫言的手,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的瞳孔也開始緩緩的擴散,眼睛也隨之慢慢閉上。
溫言嘴唇微微顫抖,一股他都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的情緒,憋在胸口,憋的他感覺有點無法呼吸。
外婆的供品,也沒有用了。
根本攔不住老人的生命,走向最後的盡頭。
溫言握着老人的手,沒忍住,眼睛裏都開始泛着一絲淚光。
這老人家,生命走到盡頭了,卻還是惦記着要給他送點臘肉和火腿,一個人從瀟湘郡的山裏,來到了禹州。
哪怕最後一刻了,可能想起了什麼,也沒告訴溫言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不想溫言替他報仇,也不想溫言去冒險。
因為他知道溫言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只是覺得那個大魔太危險了。
溫言輕吸一口氣,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良久之後,他才道。
「東西我收下了,勞煩您老人家親自跑這麼遠給我送東西了,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一定會的。
您老放心吧,後面我會將您老送回去,讓您老人家落葉歸根的。
趕屍人不會客死異鄉。」
似是聽到溫言的話,老人飛速僵硬的身軀,才重新軟了下來,向着側面倒去。
溫言伸出手,扶着老人,將他扶着好,靠在椅子上。
他沉着臉,打開門,讓外面的內勤送來推床,他親自將老人放到推床上,再蓋上了白布。
然後,他去背起了老人送來的竹簍,將老人先送到烈陽部的停屍房裏暫時安頓一下。
他一言不發,等到走出停屍房,關上門,從地下室回到一樓的瞬間,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胸中的憋悶,都快要炸開了。
他那沉着冷靜的表情,一瞬間便徹底失控。
他咬着牙,身上的陽氣,行走在四肢和軀幹里的力量,一瞬間就炸開了。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暴烈的力量,與氣血交融,以心臟為起點,一下子在軀幹里炸開,就像是炸開了一朵無比璀璨的煙花。
火焰在溫言身上燃起,恐怖之極的陽氣,以他為中心,瞬間爆發,化作衝擊波,向着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整個一層的窗戶玻璃,瞬間全部炸開。
氣浪向着四面八塊擴散開來,那龐大的陽氣里,甚至混雜着氣血的力量,相互交融,化作一縷縷血色的火焰。
溫言死死的咬着牙,眼睛裏含着的淚花都在燃燒。
他怎麼忍,他怎麼忍啊!
忍不住,不可能忍得住了。
他只是背着竹簍,都覺得像是背了一座山,他這輩子都沒收到過如此重量,而且無法拒絕的禮物。
哪怕到了最後,那老人家都害怕他冒險,告訴他好幾遍,是他時間到了,不是任何人的錯。
這讓我怎麼忍啊。
他明白,這是老人一刻,迴光返照,明白了很多事情,記起來很多事情。
結合提示,溫言非常清楚的明白,老人是告訴他。
附身他的那個大魔,其實不是想害人,只是老人本就大限將至,又經歷了大喜,化去了心頭最大的執念。
最後被大魔稍稍推了一把,就像是吹滅了那風中殘燭。
那大魔特別危險,既然本意是不想害人,你不要為我報仇,不要去。
若是溫言沒提示,也就算了,想不明白,也就算了。
但他想明白了,那還怎麼忍。
他能忍着胸膛都快要炸開了,也沒有在老人面前表現出來,已經是極限了。
他此刻站在原地,痛苦的彎着腰,身上燃起血色的火焰,陽氣一浪接一浪的向着四面八方衝擊。
那無形無相的陽氣,在加入了氣血之後,此刻就像是真正的火焰。
身後的不鏽鋼電梯大門,都漸漸被燒的有點泛紅。
他想要控制,都有些無法控制住了。
他走出了大樓,只能勉強控制着這些力量向着天空綻放。
大院裏,一個身上燃燒着血色火焰的人影,站在那裏,他身上的火焰呼呼的向着天空中衝擊,上百米高的火焰,呈扇形擴散開。
隱約之間,還能看到那巨大的火焰,就像是化出一張形似暴怒人臉的形狀。
禹州烈陽部的人,第一時間啟動了應急預案,總部周圍,信號屏蔽器瞬間啟動,周圍的消防設施,也第一時間做好了準備。
大樓里,灰頭土臉的風遙,看着站在大院中心的溫言,苦笑一聲。
「誰能告訴我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誰把他惹到發這麼大火?」
不用去問,也不用感應,只是看到的瞬間,所有的人,都能清晰的感應到,那沖天的火焰里,所蘊含着的滔天怒火。
那種暴怒的意念,一浪接一浪的向着四周擴散,比那些陽氣還要離譜,只要不是毫無感情,完全無法共情,是個人都能感受得到。
禹州城裏,不少人都看到了那沖天的火焰,但是普通人感受不是太深。
可那些妖怪、職業者,卻都能感受到那火焰里蘊含的意念。
蒙氏失眠療養診所里,蒙安來到了樓頂,遙望着遠方的沖天火焰,一臉震驚。
「這是」
而數十里之外,一個武館裏,陸露抬起頭,剛剛被打倒在地的張學文,連忙爬了起來。
武館裏的人,全部來到外面,向着遠方望去。
張學文一臉震驚,這一次,他是真的震驚了,因為他都感覺到那肉眼可見的火焰里,蘊含着的暴怒意念,那些意念隨着陽氣擴散,在這裏都能讓他感受到。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誰把拓跋武神惹怒到這種地步了?」
「不知道,要出大事了,以前從未見拓跋武神暴怒到這種地步,我們離這麼遠,我竟然都能感受到。」國字臉的中年男人,面色凝重,立刻轉身對身後的弟子們叮囑。
「接下來幾天,都小心點,不要惹事,也不要隨便亂跑,弄不好要出大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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