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
天空中無盡的暴雪依舊一如既往的下着。
殘破的北封城已經如同巨獸般匍匐在蠻族南下的必經之路上,但剛剛徹底佔領這座巨城的蠻族卻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的撤出這座巨城。
他們不理解王的命令,但因為對王信任,他們依舊照做了。
游弋在外的狼騎兵接收了宗門提供戰爭物資後,龐大的蠻族軍隊與那綿延不絕的宗門營寨擦肩而過,借着暴雪的掩蓋北上而去。
兩支互相敵對的龐大軍隊默契的畫面,詭異得像是在出演一出啞劇。
雙方都是那樣警惕,但卻也都保持着克制。
而在這詭異畫面進行之時,
往北兩百里的一處雪林之中,一行數百的殘兵正進行着短暫的休整。
雪林中很寂靜,大部分人都在默默的運轉功法恢復着體內所剩無幾的源炁。
李清焰安靜的盤坐在軍陣正中閉目養神,那英武的臉蛋上神色有些疲倦。
在風雪的飄搖里不知過了多久,
一道身着紫色蟒服的男子暴雪之中飄然而落,周身還夾雜着些許沒有散去的雷弧。
李詔淵一落地,一名身着紅麒麟官服的女子便立刻站起了身,躬身行禮:
「二殿下。」
李詔淵側眸看了一眼她:
「夢溪,不必多禮,抓緊時間調息你的傷。」
許夢溪連忙低頭行禮:
「多虧了二殿下下賜的丹藥,夢溪此刻傷勢已經不再會影響行動。」
在那種絕境中的守城戰中,性格越軸,處事越正直的人受的傷往往便會最重。
許夢溪不是周琛那個老六,戰事剛起便故意硬接蠻族圖騰然後裝死,躲到後方養傷。
在最後北城牆的攻防戰中,許夢溪拼死一戰,若非李詔淵出手相救,她此刻大概已經被蠻族圖騰打成了一灘血肉。
李詔淵幽深的黑色眼眸中浮現一抹恰到好處的柔和:
「再往後我們可能會遭遇蠻族游弋在外的狼騎兵,到時候別再一個勁的往前沖了。」
許夢溪聞言紅唇微勾,正想再說點什麼,李詔淵卻擺了擺手:
「行了,你先休息,本王有事要找清焰。」
「是。」許夢溪略顯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盤坐吐納調息。
沉默着走到李清焰身前,李詔淵緩緩坐下。
李清焰這時也睜開了閉着鳳眸,問:
「二哥,情況如何?」
雖然貴為天潢貴胄,但作為一個如今這隊殘兵中修為最高之人,李詔淵毫無怨言的包攬了斥候的任務。
沉默一瞬,李詔淵瞥了一眼南方,語氣低沉的說道:
「蠻族和宗門達成協議了,如今蠻族已經開始北上,大概率是準備去接手侯亭縣一帶。」
李清焰微微頷首:
「如此速度倒是比本宮預想中的還要更早一些,不過至少也拖了有一天的時間。」
李詔淵沉吟一瞬,低聲問道:
「清焰,我們如今還是要去侯亭縣一帶?」
「嗯。」李清焰點了點頭。
李詔淵眉頭微皺:
「如今那邊應該還有宗門的留守之人,若是北境宗門真的與蠻族達成協議」
說到這,他沒有繼續說,但意思已經很明了。
敗走北封,他們之所以選擇侯亭縣,而不前往北封城外宗門營寨,便是因為擔心宗門那邊直接把他們賣給蠻族作為籌碼。
如今的數百殘兵根本不是那些宗門的對手。
一旦進入他們的營寨悄無聲息的便能讓他們這數百人失蹤。
換而言之,前往侯亭縣一帶一樣會有此風險。
待到蠻族大軍抵達,留守侯亭縣一帶的宗門邊軍只要將他們拖住,同樣能讓他們無聲失蹤。
李清焰那雙赤紅色的眼瞳中看不出喜怒,聲音平淡的問道:
「二哥,你認為蠻族異王真的會遵循與宗門定下的約定?」
「什麼?」李詔淵下意識呢喃一聲,眼神有些古怪。
李清焰抬眸看了一眼那學林上空厚重的積雪云:
「二哥,北境宗門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是蠻族和我們朝廷精銳拼命,而他們作壁上觀,但那位蠻王從始至終的終極目的便是破了北封城,南下入侵我大炎。」
「如果換位思考一下本宮站在的蠻王的位置上,本宮更傾向於蠻族會趁着宗門精銳班師入城之時給他們來一次突襲。」
「突襲?」
李詔淵一雙劍眉皺得更緊:「蠻王現在已經知道我們有雲炁彈這種驅散暴雪的靈器,失去天時,若不藉助城池或者一些地利優勢,鏖戰於野,他們勝算幾乎為零。」
李清焰搖了搖頭:
「所以那蠻族異王等了一天的時間。」
李詔淵目露思索:
「一天?」
李清焰鳳眸微眯,聲音帶着些許沙啞:
「這一天時間蠻王也許他是在等待宗門開出更高的價碼,但其實本宮還是更傾向於他是在判斷宗門精銳有沒有第三顆雲炁彈,畢竟若是有的話,宗門只需要在北封城下再炸一枚雲炁彈驅散暴雪,他們便只能乖乖的妥協。」
李詔淵沉默數息,緩緩起身。
李清焰則叫住了他:
「二哥,伱準備去哪?」
李詔淵理所當然的回道:
「自然是去監視北封城那邊的動向,若是宗門與蠻族打起來,我們需要一手的情報。」
李清焰鳳眸之中流露一抹玩味:
「二哥,你的修為雖高,但若是他們真打起來,數十萬大軍組成的軍陣徹底展開之後,期間主將發現你並不算困難,此行太危險,還是算了吧。」
迎着李清焰的視線,李詔淵呼出一口氣,拱了拱手:
「既然如此,那本王還是留在清焰你的身邊吧。」
李清焰微微一笑,撐着膝蓋站起了身,掃了一眼四周那些休整吐納的兵卒,聲線英武洪亮:
「結行軍陣列,繼續北上侯亭縣。」
行軍陣列是軍陣的一種,兵卒源炁共振互補,能夠實現長途奔襲。
再無了聲息後,一行數百人踏雪北上。
在臨近侯亭縣一帶時,李清焰忽然皺眉叫停了行進的兵卒:
「停下。」
精銳之師皆是令行禁止,在她話出那一刻,數百人的隊列立刻停滯在了雪原上。
李清焰那雙赤色的眼瞳越過那白茫茫的降雪,依稀看到了兩道身影站在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坡上。
正注視着,
一道帶着嬌笑的傳音便輕飄飄越過兩里地的風雪精準的傳入了李清焰的耳中:
「武元殿下,我們家長天想你了,專門在這裏等你們。」
聽到這話,李清焰胸脯略微起伏。
但下一刻,
李清焰側眸看了一眼身後的兵卒,立刻壓低聲音說道:
「馬上抵達侯亭縣,全體原地休整,結玄武陣,等候本宮命令。」
說罷,
李清焰又看了一眼隨行的李詔淵:
「二哥,還請麻煩你警戒一下四周,防止蠻族的狼騎突襲。」
李詔淵眼眸同樣看到了那站在遠處山坡上的二人,沉吟一瞬,點頭道:
「好,需要讓人陪同麼?」
李清焰紅唇微勾,側眸反問:
「二哥,本宮的駙馬又怎捨得對本宮不利呢?」
說罷,
李清焰腳下一踏整個如離弦之箭般奔赴向了遠處的山坡。
兩里距離,瞬息而過。
落地,
許元背着身眺望遠處,而婁姬則站在他的側後方,雙手抱胸笑眯眯的說道:
「殿下來了呀,我們家長天有話要對你說哦。」
李清焰看着他那背影,胸脯略微起伏,一邊上前,一邊笑着說道:
「哦?駙馬還有什麼話要對本宮說?」
許元聞言,緩緩回眸。
風雪之間,對視一息。
許元眉頭微微一皺,側移一步悄然挪至婁姬側後。
他.從李清焰這壞女人眼中看到了幾分想揍人的衝動。
婁姬見到這一幕「咯咯」一笑,直接把許元從身後拖了出來。
「.」
被推至李清焰的身前,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眸,許元回眸瞥了一眼婁姬。
婁姬雙手抱胸,準備準備當樂子人看樂子。
輕嘆一聲,許元語帶無奈:
「姐,你先離開一會,看起來清焰應該是有話要和我單獨說。」
「.」
婁姬眼眸在二人身上掃視一圈,撇了撇嘴,一邊碎碎念着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便搖曳着豐盈的身姿消失在風雪中。
婁姬走後,立於山坡之上的二人有些沉寂。
許元看着眼前的紅衣女子,搖了搖頭,笑道:
「看起來,清焰你好像有很多話要對我說?」
「你說呢?」
寒風吹亂了李清焰的發梢,那紅水晶般的赤瞳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男子,唇角的笑容有些危險。
在聽了這傢伙離開時的提醒後,她便意識到了很多的事情。
她被他耍了。
從一開始,整個北封城局勢都是這傢伙在搗鬼。
在她的注視下,許元自顧自緩緩盤坐在了這處山丘上,然後拍了拍旁邊位置,示意李清焰也坐下。
但李清焰沒動,靜靜盯着他。
許元見狀搖了搖頭。
一點都不聽話,想念大冰坨子的第五天。
頓了頓,他自顧自的說道:
「清焰,我想你應該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吧?畢竟就算北封城失守,你都沒動我留在北城牆裏的那些東西麼?」
「呵」
李清焰被氣得嗤笑一聲:「駙馬.你留下的那些東西,你覺得本宮敢動麼?稍不注意一品強者都得死在那裏。」
許元聞言啞然,笑着說道:
「有的時候掀地板也算是一種藝術。」
「藝術?」
李清焰隨風飄搖的長髮飄落點點雪白:「藝不藝術本宮不知道,但本宮知道若是有了那些源晶供能,直到現在北封城也不會丟。」
「是的,確實不會丟。」
許元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隨後盯着李清焰,問道:「然後呢?憑着城內那些守軍又能撐多久?」
「.」
李清焰沉默。
北封淪陷最根本的問題並不是護城大陣的能源不足,而是兵力不足而是城外的宗門精銳對於友軍有難時不動如山的態度。
數息後,
她看着他的稜角分明的側臉:
「許長天,你從一開始就在想盡辦法的讓北封城儘快淪陷,本宮說得對麼?」
許元略微仰頭,對上她的視線,很乾脆的直接點頭:
「是。」
李清焰聞言長長呼出一口氣,並沒有生氣,平靜的問:
「如此說來,南城的凱旋門被炸,也是你做的?」
許元聞言略微遲疑,這次回答得模稜兩可:
「也許是,也許不是。」
李清焰柳眉微皺,眼眸逐漸眯起: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元雙手撐在身後雪層上,抬頭仰望黑壓壓的飄雪天際,安靜了一會,才幽幽的說道:
「這事不是我做的,
「但是,我懷疑是我父親做的。」
「.」李清焰。
這話信息量有些大。
往深處想,是否可以理解為那位許公私通蠻族?
頓了一瞬,李清焰皺着眉頭問道:
「你的意思是,許公和蠻族有聯繫?」
「哈?」
許元噗嗤一笑,盯着李清焰,笑容略顯玩味:「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
李清焰安靜一瞬,選擇俯身坐在了他的身側,呼了口氣:
「也是,方才本宮有些糊塗了,許公與蠻族沒有共同利益,而且以本宮對那蠻族異王的了解,他不可能將全族氣運賭在他人的一個承諾上,繞道北封城南,只會是他自己的決定。」
說到這,李清焰側眸盯着許元:
「這麼說來.這應該是許公的一手閒棋?」
「大概吧,畢竟一車的源晶對於我相國府而言也不算太過於貴重。」
許元聲音溫吞,慢條斯理。
城南的凱旋巨門是天安商會的馬車炸的,一開始許元他也覺着是有人在陷害他們相國府。
但事情知道的越多,這件事情就顯得有些不對勁。
先前他們一行四人能夠不接受檢驗進入北封城,是因為有李清焰這個羽林軍統帥在。
而那輛帶着天安商會標識的馬車呢?
就這麼載着一車子違禁物品,光明正大的通過了城外的層層檢驗進入凱旋門洞。
而更重要的是,
事發之後婁姬親自調查也沒能查出這馬車的絲毫端倪。
如此行事,這天下能有幾個人做出?
再加上宗青生能夠用天訊圓晶實時聯繫帝安城,那老爹很清楚深入雪原的大軍已經多久沒受到過大規模的襲擾。
這特麼不是那老爹下的閒棋,是誰做的?
話落之後,二人短暫沉寂。
李清焰眸露思索半晌,一字一頓的問道:
「即便是閒棋,也應當有其理由,許公.和駙馬你想要讓北封淪陷的原因是什麼?」
「因為守不住。」
「能守住。」
李清焰很認真的說道:「從一開始若沒有你們做那些事情,北封城若是想守,是能守住的。」
許元嘆息一聲,提點道:
「我不懂軍事,以清焰你的那種策略也許是能守住,撐到侯爺與宗先生南下,但這並不能使得利益最大化。」
「.」
李清焰思索一瞬,眼眸中的神采立刻複雜了幾分,紅唇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看着她神色的變化,許元溫和一笑,道:
「我以為你會動手揍我。」
李清焰緩緩抬眸,自嘲一笑:
「一座北封城與北境百年太平之間該怎麼選,本宮還是知道的,就像駙馬上次離開之前說的,有舍才有得。」
說着,
她抿了抿紅唇:「只是沒想到,本宮竟然成了駙馬你手裏的棋子。」
「我?」
許元抬手指了指自己,搖了搖頭:「你可太看得起了我了。」
李清焰唇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長發迎着寒風飄舞:
「本宮率領精銳出城襲營,駙馬你便立刻為宗門提供雲炁彈,最初本宮以為是你的昏庸之舉,如今看來倒是本宮目光短淺了,專門為了逼迫蠻族強行攻城,同時引得宗門三十萬精銳南下,在北封城外遭遇。」
「本宮只想着如何屠滅蠻族,而駙馬你不但要要掉蠻族,還要驅虎吞狼一舉吃下宗門這三十萬精銳,如此將北封城這千古關隘重鎮當作棄子之人,不能算是棋手?」
「當然不能。」
許元深深的看了李清焰一眼,搖了搖頭:
「我所做的事情,也不過只是棋局一隅而已。」
「一隅?」
「你還記得我們這一路北上看到的那些軍用車架麼?」
「給北境災民運送賑災物資的那些軍用車架?」
「對,就是那些,不過我猜那些「賑災」的對象並不是普通災民,而是北境宗門的那些山門。」
「.」
風聲呼嘯,沉默蔓延。
許元緩緩撐着膝蓋站起了身,遙遙眺望帝安城的方向,低聲道:
「清焰,我們都是棋子,真正的棋手在帝安城。」
or2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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