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畔 第十二章

    在這小小的粉色床上，夏木老師終於第一次把那首《盼》的小詩真正傾瀉給了芳菲——「我在艷陽的午後、走過白色的沙灘、細將心中的期盼、寫在海浪的邊緣、等待潮汐的歸來、帶到有你的彼岸……」

    在這個大他十幾歲的老女人的懷抱里，終於詮釋了初次，釋懷了保留二十多年的所有懵懂怦然、惆悵憂鬱……所有熱熱的傾瀉都以含蓄的方式，在這個老女人的手心兒里攥着、攥得緊緊的，甚至最後在手指縫隙間流溢出，而不得不拿過他遞過來的紙巾吸乾，一張紙巾怎麼夠？兩分鐘過後，床下便拋滾一地如天空細碎雲朵般的紙團。

    平靜躺在那裏的夏木忽然湊近芳菲的耳畔輕聲說，「回家？」

    芳菲問，「幾點？」「十一點。」他回答。停頓了一下，她說，「十二點再走。」

    畢竟芳菲感覺事後，立刻拔腿就走是有傷害的，擔心身體不復原汗後被午夜的冷風吹。

    因為她忽然記起以早聽母親講述過生產隊那時候的事：應該是與母親同一生產隊的社員中，有個叫徐武才的，三十幾歲的他在清晨趟着露水下地幹活，猛然腹部疼得在地里打滾，疼了幾個小時後，生產隊長令其跟着隊裏的大馬車去了縣醫院救治才算是活了過來。後來才聽說一切都是因在他早晨房事之後，立刻去了地里勞動沾染露水受涼所致。

    想到此處，她便更加堅決地攔住了夏木，最後，他也果然聽話地又重新躺在床上並展開了左臂。於是，她的頭依然枕在夏木的左臂，那裏既粗壯有力，又有肉感，枕在脖後極為妥帖舒適。

    少頃，他的右手又變得不安分起來，不停地撫摸。

    「老婆！」隨着他在耳畔急切地呼喚，他們終於又丟掉了含蓄，徐徐脫光衣服，真實赤裸着糾纏在了一起。芳菲也一頭扎在了那毛茸茸的懷抱里，像一隻幸福的鳥兒那般恣意。此時的他又冒汗了，繼而便摘掉了總往下滑動的眼鏡。可芳菲猛然瞪大了眼睛，急速恐懼地命令着「快戴上！」

    夏木頓時滿臉疑惑愣在了那裏。

    「不戴眼鏡，我仿佛又與另外一個人了，怕怕的。」芳菲嚶嚶低語。

    伏在芳菲身上的夏木聽完，開心聽話地戴上了眼鏡，翹起的嘴角和潔白的牙齒又浮現出詩人般矜持憂鬱的笑意，在他眼裏，這個當幼兒園阿姨的老女人說起話來、竟然顯得如此生動有趣、魅力可愛……寶貝這麼在乎自己，這麼具有愛情的唯一性，這麼認準了自己，這些也是他非常希望的……試問現如今改革開放年代裏，能有幾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有如此忠貞之意的呢？

    呵呵，欣喜之餘，便繼續在伊的身體上起伏，盡情享受着伊甸園的無限美妙。

    就在此時，半閉眼睛的他們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光瞬間照亮了。夏木的面頰，哪怕是隔着鏡片的眼睛，竟然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不會吧？自己的視力向來不好，怎麼會呢？這股強大的光亮來得好蹊蹺……而且驟然間照亮大地、包括所有的建築物，持續了足足將近一分鐘，視力不怎麼好的芳菲分明看到他的鼻子連側影都沒有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起伏着的他輕聲問着，「這是什麼？」

    半眯着眼睛的芳菲、正陶醉在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酣暢中，不想在此刻分神，更不想他停止身體快樂的浮動，於是草草地回答，「晚上放花的？有結婚的夜裏放花？」最後一句，分明是芳菲猜想着並有詢問對方之意，以求支持。

    但芳菲又頓覺不切實際，煙花的亮光是震顫抖動着的，不會持續很久，而且是多彩的，不會是一種顏色，況且自己住在二十多層，怎麼會有如此強烈的光照亮了他的面頰如此清晰持久？正當努力聆聽是否有放花的聲音、用以貼切對夏木的疑問作出合理正確解釋之時，沒想到大地忽然緊跟着顫抖，並發出隆隆的悶響。這碩大隆隆的悶響足足又持續了將近一分鐘後，一切便又恢復了安寧……芳菲也終於為自己不一定正確的解釋安了心，畢竟猜想正確與否是不必深究的了。

    轉移了心神的他們便又繼續徐徐親吻，重新點燃着那份曼妙熱情。

    十幾分鐘過後，他又在芳菲的身體上連續起伏着，當快要達到意念的高點之時，忽然再一次強光驟然將大地包括屋內點亮。芳菲感覺，這亮光非比尋常，它來得新奇，來得鬼魅……他們頓時驚恐着同時都沒有了歡yu感，一起張大嘴巴扭過臉看向那窗戶外……外面的天空像南極北極才有的極晝般，一切大地的所有建築物都被照得一覽無餘，好比今個白天2點鐘時、在沙灘艷陽下的感覺。不，比那個亮度還要亮堂。因為白天的強光下，建築物多少會有影子，但是這股子強光照在大地上，竟然更加找不到絲毫物體的影子……可以說只見光不見影。

    仔細端詳他扭過去的脖頸，芳菲分明都清晰地看出了彈跳而起的筋脈……她頓然預感到了一種不測，而且這種不測似乎是聰明能幹的自己遠遠無法操控扭轉的！

    正思想間，光亮將長舌忽然翻臉收了回去，似又要還給大地以安寧……這令芳菲想起了鬼片中，那些魔鬼嘴裏可以收放自如、能夠吃人的黑舌頭……正期待平穩間，沒想到，半空裏猝然再一次滾過來碎石裂帛般的巨響，芳菲的耳膜瞬間便被堵住了，嗡嗡響着暫聽不到了聲音。她和夏木不約而同又張大了嘴巴、呆傻在了那裏……正在迷茫空白、恐懼揣測間，芳菲感覺到他身體的那物、瞬間不再有了活力，他已然不能上下伏動，身上也驟然沒有了汗滴……

    他索性飛身躍起穿上了長褲，裸着上體奔向了飄窗處蹲着遙望永旺超市哥哥家的方向。芳菲也趕忙抓起了吊帶睡衣披好、茫然立在那裏看着他那驚恐沉默的神態。芳菲瞬間自責着輕易留下了他，萬一家裏因為他的不在場而出什麼危險，自己的罪過豈不大了。

    「關窗戶！」

    她憑着感覺思維瞬間回過神來，急切要求着關窗，因為紗窗和眼鏡阻擋了視線他就是不關，居然還大膽用力欲打開紗窗看個究竟……與此同時，還沒等慌亂中將紗窗打開，又見夏木老師被空中壓過來的一股強大的氣浪、猛然推了出去，於是，他的上身「咣當」一聲重重撞在了陽台的不鏽鋼圍欄上，而紗窗也順着三十來層的高處飄然墜下去……樓層太高，聽不到墜地的聲響，芳菲右手捂緊了胸口，只祈求千萬不要有人在樓下經過。

    「啊？你怎麼樣？還不快關上窗戶？」

    回過神來的芳菲聲音明顯在顫，身體也隨着屋內的地板振顫搖晃着，她在情急之中頭一次如此緊迫心急地命令着，像撕破了麵皮的低吼……而且，她猜想，這股強大的氣流一定是炙熱的，此刻她是多麼擔心這股炙熱會灼傷到他那正值青春的面頰！

    此時，她驀然想起睡在大臥室的孩子會不會被嚇醒？

    於是，再次撂下「關上窗戶」後，不再觀察正在扶正眼鏡的夏木，飛身跑向了大臥室。她這個做母親的在最危險的時刻，要時刻陪伴在孩子身邊，保護孩子是不能失職啊，而且在這關鍵時刻，最起碼要為孩子關上窗戶……這窗戶很結實，是雙層的呢，或許會將一切的危險妖魔都統統遮擋在外。就在緊急碎步途經客廳時，餐桌上空的長繩花瓣吊燈正在「噼啪、噼啪」作響，這吊燈有史以來頭一次像窗前的風鈴、叮噹着不和諧之音，似在奏響着一場生死攸關大難臨頭的序曲。

    衝到了大臥室，首先看到孩子縮身成團抱着大枕頭擠在角落裏……謝天謝地沒有醒，但就在衝進臥室之時，瞬間第三股同樣的亮光驟然又在空中一怒而起，似有感而發，因為第二聲的碎石之響受驚的大地、依然如耳鼓般嗡鳴震顫之時，站在窗台正在關窗的芳菲身體搖晃顛簸着，又迎來了這第三次觸天觸地的光亮，和第三聲毀天滅地般「隆隆」的巨響……餐廳處那原本快停止奏鳴的花瓣吊燈，又一起「叮噹」敲擊着。

    自住進來那一天開始、就從未開啟過的廚房窗戶，居然被這巨大之音、還有於空中迴蕩拍擊着怒不可遏的氣流猝然推擠開，陰森森的氣流如魔鬼的大手伸進了廚房……只聽廚房一人高的窗台上，堆放着的所有調料瓶子轟然掉地，「叮咣，噼啪……」隨着清脆的玻璃碎音，一股子三合油的氣味轉瞬間飄散開來。

    這一連串護子心切奮不顧身關窗戶的動作，令已年近奔四的芳菲有些撐不住了……隨着大地、氣流帶動房體的劇烈搖晃，她已無法起身，而是蹲身順勢出溜在了窗戶下……此刻，她死死拉緊了不鏽鋼圍欄，為了避免頭暈，早已經閉上眼睛，趴在了握緊欄杆的手背上與大地一起顛簸着緩緩心神。

    「媽媽！這是怎麼了？」床角這聲音把芳菲嚇一跳。

    只見縮在牆角的孩子猛然間坐起，並半起身打開了燈。芳菲趕忙站起身來，「你醒啦？」不可思議間她無不擔心着，「什麼時候醒的？嚇着了嗎？」

    沒想到貌似冷靜的孩子卻問，「這是什麼炸了？怎麼回事？媽媽，是不是核爆炸了？難道我們也在搞地下核試驗嗎？」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芳菲這才感覺到孩子是大了，不是輕易就被什麼嚇得發燒的年齡了。他起身，穿好了鞋子想往外面為母親去看看。「先別出去。」芳菲叮囑着，因為她擔心還會等來第四聲第五聲……芳菲想起了夏木老師還在小臥室，於是與孩子一起又都來到了小臥室，孩子瞬間打開了燈。

    芳菲見狀，趕緊收拾着亂的被單，夏木老師也早已不在窗台上蹲着，他站在床邊穿着文化衫，還沒有拉好下擺，看孩子過來了，他便細心快速地彎腰拾撿着那丟在地板上的紅色「小雨衣」空殼。

    孩子沒有過多關注什麼，他早已經站在了窗台處，「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帶着問題站在那裏觀察，但是遠觀近看，依然什麼都沒有。「真是哥哥家的方向嗎？」芳菲關切地問。「是的。」夏木老師回答完，滿臉凝重與沮喪，「似乎是着火了！」。孩子一聽，也非常震驚，他瞪起了那雙驚恐的眼睛。芳菲聽了，又陷入了自責中。

    三人一起站在陽台，向着夏木家的方向望去。

    只見此時原本深夜早已寂靜了的北海路上，一輛一輛的車似乎比白天高峰期時候的還多。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馬路上瞬間沸騰起來，似又掀起了下班高峰的波瀾……耳邊響起了120救護車聲，119消防車聲，還有110警車聲……嘈雜間混亂成了一團。「我想出去！」夏木振奮着。「不，再等十分鐘，消停一下再說。」芳菲警惕地攔截着。「萬一是煤氣管路爆炸，走路都有可能被炸飛的，去年台灣的一起煤氣管路在高熱天氣遇明火爆炸了，損失慘重。」芳菲不停地和夏木老師贅述着。

    「我們去外面的觀景台？」孩子忽然突發奇想。

    於是三個人便拉着手走出門，向着十幾米遠外的觀景台奔去……在左側靠近消防栓的窗戶處，他們分明看到了比時尚旺角左側還遠的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的上方，有着與天基本相接的大朵黑色蘑菇雲。「究竟是什麼炸了？究竟是什麼起火了？火苗竟然超過了三十多層的高層？」芳菲顰蹙峨眉，反覆詢問，但是誰也無從知曉。「是不是工廠的粉塵爆炸？是不是加油站爆炸？」芳菲依然嘀咕着，但是他們兩個聽到了也是面面相覷。

    見火源並非永旺超市的那一側，於是芳菲決定與夏木一起回家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