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初空抬頭,眼神清亮,謙和有禮。「蘇白」
蘇白輕輕點頭,看着他手裏的油紙傘。「這傘借我如何?」
短短時間,天空便又下起了小雪,間或夾雜着毛毛細雨。蘇白隻身一人,整個人看起來有絲狼狽。她後面是空蕩的街道,灰瓦白雪。
百里初空將傘撐開,舉在她頭頂。「請便。」
蘇白緩緩一笑,笑容有些淡薄。接過傘輕道一聲謝後,錯身離開。
百里初空看着她,她身形單薄,高高瘦瘦的,舉着傘有種淒涼的味道。片刻,他收回目光,朝着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青瓦灰牆,白雪寒風,他走在街道中心,閒散自得。
顧靳侯和羲和從長安城最繁華的中心一路跑到地處偏僻的一處破舊的房子時,身上隱隱有了暖意,羲和的臉上更是紅彤彤一片,呼出的熱氣在空中轉瞬便化成了白霧。
顧靳侯年歲較大,體質好,跑起來倒不吃力,羲和卻是彎腰喘個不停。
略為古舊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小伍將頭探出,看見門前髮絲凌亂,喘氣不勻的羲和微皺了眉頭,拉着羲和便往裏走。
羲和還有點沒緩過來,被小伍拖着歪歪倒倒的走着,顧靳侯跟在後面看着,神色平淡。
進了裏屋,暖和了不少,小伍將茶杯放在桌上倒了一杯熱茶塞在羲和手上。
「怎麼來我這了?」
「在街上逛着無聊,就想到你這了。」羲和喝着熱茶,口裏含糊不清的說着。
「今天冷,沒什麼好逛的。」
羲和慢慢喝着熱茶,是冷。外間稀稀疏疏是雨加雪,立在一旁的是臉色平淡的顧靳侯,後面…,後面空無一人。
「在後面,不知跟上沒?」顧靳侯緩緩說着,握着茶杯暖手,一點也不着急。
羲和呼出一口氣,變成白霧散在空中,將茶杯放在桌上,站了起來。她方才跑的急,到把他給落在了後面。
「他怎麼走的這麼慢,我出去看看。」
說着便推門走了出去,顧靳侯靠在窗邊,看着她白色的身影。道:「她近來有些叛逆,不過傅湛說的事情她還是放在心上的。」
小伍面無表情的看了顧靳侯一眼,便拿着茶壺推門離去。走到廚房時,將茶壺灌滿清水,放在火上燒着。
顧靳侯低了頭,輕聲道:「若一直這樣,其實也挺不錯的。」
小伍蹲在爐子前,輕扯嘴角,譏笑道:「傅湛?」
他這話沒有緣由,隔着一扇房門,顧靳侯卻是懂了。他輕道:「重伍,她仍舊是相府小姐。不可否認,羲和能活着是因為傅湛。」
小伍看着面前紅色的火焰,沒了聲響。傅湛、傅湛、他輕輕舒一口氣,將心底的怒火和恨意熄滅。
……
百里初空朝前走去,遇見岔路口,也不停留,只繞着主幹道悠閒的逛着。身上的衣服有些濕了也不在意。
走了片刻,想了想又往回走,直到看見第一個岔路口才停留。就勢倚在冰冷的灰色牆角。
羲和走的很快,隱隱看見前方一個白色的身影。天更冷了,她想。加快腳步,跑到百里初空身前。
他眼睛閉着,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瞼上,沾了晶瑩剔透的雪粒,與之對應的是他均勻氣息。難不成睡着了?羲和有些好笑,輕輕的叫了聲。
「四皇子」
百里初空半眯着眼眸,看着她。
羲和本沒什麼感覺,此時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他在這呆了多久。
「走吧!」百里初空站直了身子,往前走着。一步一步踏在厚厚的雪上,留下腳印。
羲和一愣,趕緊跟上。仍是小雪夾着毛毛雨,羲和有心走快一點,百里初空卻似不着急,慢悠悠的走着。羲和注意到他身上衣衫有些濕了,頭髮上也沾了銀白的顆粒。
百里初空瞥她一眼,並不說話。羲和趕緊瞥開目光,看着前方的路,儘量走在街道的屋檐下躲在落下的雨和雪。
這樣兩人便隔開了一段距離。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他們才走到那處破舊房子。百里初空抬頭微微掃視前面的房子,便率先推開院門走進。
院門一聲『吱呀』百里初空微微一頓,看了身邊木門一眼。眉目清俊,眼中透着疑惑,似在思考是否是自己方才推門時太過用力。
羲和看着有些好笑,這人看着有些傻氣。走到他身邊,反身將木門關緊。又是『吱呀』一聲,羲和笑着偏頭看他,他卻已轉身朝前走着。
羲和撇撇嘴跑到他身邊,示意他朝左邊的房間走去。
略顯破舊的屋子,坐着一位老者,身邊是顧靳侯和小伍。老者正眯着渾濁的眼打量着百里初空。
羲和上前一步,道:「老爺爺,這是我朋友長安。」
「哦,坐吧,別站着了。」老者熱情的招呼着。
百里初空坐在一旁的草蒲上,身姿挺直,坐姿端正。他這樣到和顧靳侯有些相像。
羲和倒了一杯熱茶給他暖手,他就勢喝掉。小伍這裏的茶葉是很平常的,只老者愛喝,他到一點嫌棄的意思也沒有。
幾人沒有說話,只有木材燃着的『噼啪』聲響。羲和無聊,人也有點怠倦,坐在老者身邊輕輕的聊着,打探着平日裏小伍的軌跡。
聊了會,老者身體弱,有些倦怠的回屋睡覺了。
羲和此時方才開始打量這裏,四周溫暖,乾淨,比以往在乞丐窩中好了很多,只這裏的小孩子們好似都在睡覺,沒有出來,不然不會如此清淨。
羲和笑着看小伍一眼,也不知他平時這麼悶的一個人,怎麼和他的弟弟妹妹相處的。
小伍察覺她的目光,問:「看我幹嘛?」
他守着堆砌在一旁的柴堆,不時的往裏加着木材,屋裏散着暖意。火光映照下,他略顯黝黑的臉龐微微發着亮光。
羲和摸了摸肚子,道:「我餓了。」
小伍輕笑一聲,走出房門,片刻後,拿着幾個烤好的紅薯一一遞給幾人。
百里初空沒有推卻,一笑接過,低頭吃了起來。羲和極愛吃小伍烤的紅薯,側頭看向百里初空。百里初空正好抬頭與之對視,吹了吹有點燙的紅薯道:「挺好吃的。」
他一點都不嫌棄,羲和想。
丞相府
福伯遣散立在一旁的小廝,將手中熱茶輕輕的放在傅湛的書桌旁,便走到一側將剛剛給風吹開的窗子掩上。
傅湛聽得動靜放下手中把玩的玉扳指,拿起桌前的熱茶,細細用杯蓋掩住浮起的零星茶葉嘗了起來,整個人在陰影中看不分明。
福伯欲將燭火挑亮,被傅湛制止。
「今日他們三人去了什麼地方?」
福伯想着今日下人所報的消息,略顯踟躕,斟酌道:「小姐和公子今日和四皇子去了小伍的家,呆了三個時辰才出來,不過臨走時,四皇子氣色很好,並沒顯示不悅的神色。」
說罷半響沒有聽見傅湛開口,福伯有些忐忑。抬頭看去,傅湛的臉一半隱在陰影中,一半對着燭光。臉色晦暗不明,卻並沒有像以往聽聞公子和小姐去那些不入流的地方般動怒。
「以後若是四皇子來找靳侯,你們便不要打擾了,讓他們兩個同齡的少年一起作伴便好。」
「是」
「對了,宮中可有消息四皇子年後上書房的伴讀是何人?」
福伯低頭作揖道:「宮中放的消息是趙弈將軍的獨子趙沉封。」
傅湛輕扯嘴角,透出一個涼薄詭秘的笑容:「看來皇上是挺重視這個兒子了,連着手握三大軍權之一的趙弈獨子都給送來了,就不知四皇子是否擔得起皇上的宏願了。」
半響無聲,福伯正待靜靜退出,冰冷的聲音卻從身後傳來:「以後四皇子來了,將羲和叫上相陪吧。」
福伯一愣,眼瞼微闔道:「是」
過了一會,一個高高瘦瘦的,臉色黝黑的男子敲門而入。「相爺。」
「嗯,四皇子在雲城的事查的怎樣?」
男子有些疑惑的道:「四皇子在雲城時,身體健康,並未有任何異樣。而且……」
「而且什麼?」
「屬下有些疑惑,德妃初始在雲城時,住在皇上為她修建的宅子中,之後卻搬出來,住在了鄉下。並且,她周圍好像並不止皇上的人。」
傅湛抬頭,「還有誰?」
「屬下說不清楚,臣開始也不是很確認,直到探查的時候,受到那批人的阻礙。」
傅湛沉吟,「德妃搬到鄉下並不奇怪,她本便是鄉下女子,也許更貪戀那裏的純粹樸素。至於暗中的那批人,你繼續探查。」
*****
百里初空到聽雨宮時,夜色已經侵染了半個天空。白日這裏人來人往,宮中妃子都來相見,此時四周卻只得幾個宮女太監聚在一起玩着字謎遊戲,十分冷清。
德妃手中還拿着白日裏看着的書本子,低下的頭掩蓋了臉上的神情,一身素淨的衣裙,在金碧輝煌的屋子中顯得格格不入。
見着兒子,忙將手上的東西放下,整個人也似繃緊的繩子般突然鬆懈了下來。
「怎麼又到母妃這來了,你這幾日太忙,不必日日來看我的」
她口是心非,百里初空輕笑:「我若不來,你便就一直悶在這了。」
德妃聽見眉間有些黯然:「宮中太過複雜,不想應付,不如呆在這間屋子。」只有時,不是自己不出去就不會有人找上門。
百里初空看她良久,輕道:「過陣子,我將你接出去走走,別老呆在這裏。」
德妃輕笑,笑意卻不達眼角,囁嚅着:「我寧可還在雲城,這長安並不如我想的一樣好,以前我做着回長安的夢,如今卻有點失望了。」
百里初空靜默片刻,摟着她瘦削的肩,道:「母親莫要多想了,夜裏涼還是早點睡吧。不好的是人,不是這長安。」
德妃偏頭,素淨清秀的臉龐倚在百里初空青澀卻健壯的手臂上:「別亂說話。」
百里初空沒有回話,只緊緊將身前瘦弱的女子抱住。
「回去休息吧!以後也不必日日來陪我。」
他沒反對,只低聲道:「嗯,母親也早些休息,若是不想見那些人,不見便是,莫要見了徒惹傷心。」
德妃看着兒子關懷的眼神,笑着道:「我知道的,你不知我是絕不會勉強自己的,這些我心甘情願。」
既然心甘情願,就不必抱怨,也不能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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