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方決定撤資之後,流程走得非常快,幾天後,便撤走了所有技術人員。研究所內大片的辦公室都空了出來。
趙春達看着空蕩蕩的走廊,想起了當年蘇聯專家撤出中國的場景。
毛子無情,鬼子無意。
陸建飛特意從北京飛到江北油田,帶了兩瓶茅台來安慰他這位石油部的老戰友。考慮到研究所內的中方人員,也需要一個過渡期,趙春達乾脆放了全體研究員三天假。
三天後,他召集了所有研究員,做了動員會議,將今後研究所的任務,重點放在第二代金剛石鑽頭即金剛石複合片鑽頭的研發完善上。第六砂輪廠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爭取儘快將樣品完善,以便投產應對兩個月後的廣交會客戶。
相對於研究所來說,趙躍民的機修廠麻煩大了些。陡然失去了訂單,一半車間的工人們都陷入無事可做的地步。
上班都是按點到,可是車間內卻無事可做。工人們只得拿出撲克、象棋打發時間。車間主任翟軍一開始還想阻止,結果發覺阻止之後也確實沒事可做,而且廠長也不表態,總不能讓工人們個個在機床前傻站着吧。索性到了最後,翟軍也就拿一份報紙,躲在辦公室充耳不聞。
打牌下棋得還好,還有一些不安分的年輕工人們,總是為廠長趙躍民鳴不平。認為日石油在這一點上耍了江北油田機械廠一把,將訂單撤走,只付了那麼一點違約金了事。不少工人血氣方剛,拿着鐵鍬和鐵鏟,嚷着要去南京找日本領事館算賬。
邵湖鎮上的鬥毆也多了起來,無所事事的工人們,與地方青年又開始比划起來。到處都是板磚亂飛,叫罵聲不斷。
趙躍民知曉情況後,明白絕對不能再這般放縱工人。1983 年,適逢中央嚴打,面對日益猖獗的犯罪問題,中央下令,對於當前的各種嚴重刑事犯罪要嚴厲打擊,判決和執行,要從重,從快。
附近幾個市內,街面上巡邏的,都是一輛輛載滿身穿白色警服警察的卡車。在這一特殊時期,耍流氓、搶劫、盜竊,都有可能判死刑,更別提鬥毆了。
趙躍民明白,如果再放任工人這般下去,弄不好會出大問題。他立即和廠里的幹部,一起上街,將工人們勸回,同時在廠里舉行了勞動大賽。
工人們不是力氣多嗎?拔河大賽,扛油管大賽,百米賽跑,輪番挨個來。看大家還能折騰不?
以前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日日講。趙躍民把拔河大賽弄了個月月來,日日有。那些青工們身體再好,也經不起這種折騰,拔了一個月的河,都個個叫苦,說是比上班還累。
目前金剛石複合片的樣品設計,已經到達了最後的完善階段。新產品還未投產,廣交會還有兩個月舉行。趙躍民有了空閒時期,也處於無事可乾的真空期。
「躍民,最近有點閒啊。」胡東車隊的司機姚剛來串門。姚剛個頭不高,腦子靈活,口齒伶俐,跟沉默寡言的胡東形成了對比。在車隊生意上,倒是成為了胡東的絕妙搭檔。
「閒又怎麼樣?看看報紙唄。」趙躍民懶洋洋地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嘩啦啦抖了抖手中的報紙。
「看報紙有什麼意思,不如找個幾個年輕女孩抱一抱……」姚剛壞笑道。
「你小子,要耍流氓啊?現在可是嚴打……」
「胡說什麼呢?你以為抱女孩就是耍流氓?」姚剛搖搖頭道,「趙躍民,你廠子管得不錯,可是卻跟不上形勢。現在流行交誼舞,懂不懂?跟女孩跳舞……」
「現在有跳舞的地方?」趙躍民一愣,心想自己怎麼不知道。
「多新鮮啊。」姚剛搖頭晃腦道,「舞廳,也是我弄的,就在油田食堂。五毛錢一張票,好多男孩女孩都去的。」
「你小子,是會賺錢……」
「跟堂堂的趙廠長你比起來,我就是小巫見大巫。」姚剛笑道,「怎麼樣,晚上去熱鬧熱鬧?你們廠里的工人,還有咱們紅星車隊,有不少人去呢。」
「這……」
「哎,躍民,怎麼像個娘們一樣……」
「行,去就去!」
交誼舞在五十年代就流入了中國。最初的交誼舞是由人民解放軍解放常德時傳來的。那時候,許多來常德工作的南下幹部還是大齡未婚男士,為解決他們的婚姻問題,像電視連續劇《激情燃燒的歲月》描述的劇情那樣,常有機關團體舉辦周末聯歡晚會。
六十年代,社會上開始講階級鬥爭,機關團體審時度勢破四舊,停止了交誼舞晚會。各專業舞廳也知趣地關門歇業。交誼舞與傳統的秧歌舞、舞龍舞獅,採蓮船等全都蟄伏冬眠。唯有新創的「忠」字舞獨領風騷好幾年。等到了八十年代,消失了十六年的交誼舞隨着改革開放的春風聞雞起舞。一些機關團體企事業單位首先復活了交誼舞晚會。
晚上八點,趙躍民來到食堂旁,果然見到裏面流光溢彩,傳來音響聲。
每到晚上六點,食堂賣完飯,姚剛等人便將將油膩的餐桌餐椅搬到角落,主動鋪上水磨石地面,大堂中央吊只魔鬼燈,掛上花花綠綠的綵帶繩,裝上立體聲音響,四周裝上射燈。
白天不開燈,仍舊正常吃飯。晚上,便是喧鬧的舞廳。
青年男女還真是不少,不少都是廠里的女工,脫去工服,換上自己的衣服,倒是也顯得青春靚麗。
舞廳內彩色燈光亂閃,青年男女們圍成一圈。女孩子略顯羞澀,等人來邀舞。男孩們則是你推我搡,希望有人能主動出擊,去做出頭鳥。
趙躍民一進去,原本想安靜地站在一邊,看看熱鬧。沒想到,不少女工和當地的女青年認出他來。
「趙廠長!」
「趙廠長!」
一聲聲親切熱情的呼喚,從舞廳四面八方傳來。
特別是廠里和油田的女職工,都熱情圍在趙躍民身邊。地方上的女青年也十分好奇,怎麼突然間來了一個男的,這麼多女孩子圍上去。
「趙廠長,你怎麼來了?」女工們圍在趙躍民身邊。這種舞廳,基本上車間主任都不會來,突然間,來了個廠長,大家都很驚奇。
而此時的趙躍民,穿着時興的牛仔褲和襯衫,就是一個年輕帥氣的男孩。
「趙廠長,跟我跳支舞吧。」
女青年們紛紛反過來提出邀請,打破男孩邀請女孩的規矩。
趙躍民看到很多雙手朝自己伸過來,心想自己是唐僧進了盤絲洞還是怎麼着?
他一邊甩手,一邊準備退出包圍圈,卻沒想到手被人拉住,拽向了舞池中央。
趙躍民還沒看清對方樣子,就感到兩隻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等他睜眼仔細一看,顫巍巍道:
「胡琳……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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