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從來不是過家家,革命也必須流血犧牲。
石油會戰,更像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
二十年後已經成為跨國企業家的趙躍民,如果遇到王偉相同的狀況,會怎麼做是一個未知數。
但是現在,如果現場換成他,他必然也會義不容辭地上。
王偉犧牲後,蘇國梁和高治國等局領導都趕到了現場,連正在指揮部督戰的吳副部長都鐵青着臉趕了過來。
王偉的遺體還來不及撤走,蓋着一塊白布,放在鑽井台的旁邊。附近的鑽井工人都站在一旁,雙眼通紅。
吳副部長皺着眉頭,點燃了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說道:「據我所知,王偉同志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老美的飛機在朝鮮半島扔了幾百噸炸彈,沒把王偉的命拿去。可是王偉同志卻在這裏犧牲了。」
吳副部長說完,現場更加一片沉默。
高治國吸了口氣,站出來說道:「吳部長,我是指揮部辦公室主任,負責鑽探和生產。這次重大井噴事故,我負全責。」
「不,不。」蘇國梁揮了揮手道,「吳部長,所有的責任,我蘇國梁一個人擔當,懇請組織處罰我。」
「你負責?」吳副部長眯起眼睛,將香煙甩在了地上,提高聲音道:「你們兩個,負得了責嗎?」
這位年過五旬的副部長終於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拍了拍胸膛爆發道:「十一屆三中全會再過幾個月要召開了,誰去跟總書記匯報?是我和康部長!」
他指了指蘇國梁,口氣嚴厲道:「老蘇,當初是我向組織部力保你做這個江北石油勘探局局長。你一向穩重,現在會戰剛開始,就給我弄出了兩口井井噴,八號井廢了,損失上百萬不說,還死了一個副隊長。你讓我怎麼向康部長交代?你讓康部長怎麼向總書記交代?」
「我看你啊……老蘇,一把年紀還犯這麼嚴重性的錯誤。」吳副部長看到趙躍民也在現場,大聲道:「要不是趙躍民在那裏處理井噴,才保住了七號井。我看你,這個局長還是不要當了,就算趙躍民當這個局長,都比你當得好!」
蘇局長是吳副部長的老部下,兩人私下關係也維持得不錯。這一次,要不是井噴損失慘重,又有鑽井隊幹部犧牲,吳副部長也不會發這麼大的火。
蘇國梁和高治國全都低着頭不說話。
趙躍民心中有些不忍,他知道蘇局長和高主任參加會戰以來,一直廢寢忘食,吃住都在指揮部。家裏愛人來指揮部鬧過幾回了,也沒讓他倆挪窩。
此時,吳副部長臉色鐵青,狠狠地訓斥着蘇國梁和高治國,在場沒有任何人敢吭聲。
「吳副部長,我能說兩句嗎?」趙躍民舉起手來。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帶着驚訝的目光看着趙躍民。吳副部長是部位高官,現在又是火氣最大的時候,老虎屁股摸不得。
吳副部長看到趙躍民,愣了下,忍住火氣說道:「好,井噴救險英雄趙躍民是吧,讓你說兩句。」
「吳副部長,井噴事故出現,的確是我們對於地質環境不了解造成的疏忽。不過,考慮到目前會戰還在繼續,請部長以大局為重,讓蘇局長和高主任繼續領導大家進行會戰。咱們大不了秋後算賬唄。」
「秋後算賬?」吳副部長哭笑不得。他直嘆這個趙躍民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到地方視察以來,地方官員都是帶着笑臉,唯有這個趙躍民,敢這麼對他講話。
他沉思片刻,點點頭道:「嗯,趙躍民同志,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我也會充分聽取基層幹部的意見,還是以大局為重。蘇國梁,高治國,若是完不成原油產量20萬噸的目標,我拿你們倆是問!」
「是,部長!」蘇國梁和高治國齊齊應聲道。
兩人望着吳副部長轎車遠去的蹤跡,摸了一腦門子汗。
高治國走到趙躍民身邊,苦笑道:「躍民,沒想到我們兩個老傢伙,還欠你這個小娃子的一份情。接下去的一個月,事關重大。你要調整好情緒,重新回到崗位上繼續帶好隊伍。」
「高主任,我明白。」趙躍民鄭重地點了點頭。
王偉的追悼會結束後,由於會戰任務緊張,所有工人全都沒有休息,繼續投入到鑽井工作中。
由於江北油田當局的積極調配,恢復通訊和物資供應,在之後整個會戰期間,一切進展順利。
三個月之後,江北油田召開會戰總結大會。
蘇國梁坐在主席台前念着總結報告:
「同志們,自77年江北油田建立以來,石油部和省里給予了我們熱情的支持。省革委會計劃委員會、省衛生局連續發出五次通知,同意從勝利油田、華北油田調入職工及隨遷家屬5800人在淮揚市落戶。會戰以來,省內從南京、無錫、鹽城和鎮江陸續抽調司機、水手、機修工等98人參加水上運輸。南京軍區更是決定,將軍區獨立二師醫院整建制調給我們油田……」
「在全國兄弟單位的大力支持下,我宣佈……」蘇國梁提高聲音道,「會戰取得預計結果,高橋地區的關鍵戰役,總共完成二維地震測線1.2萬公里,累積鑽井67口,進尺20萬米,圓滿完成部里佈置的任務。」
「現在,我們請會戰先進個人趙躍民同志上來發言,大家鼓掌!」蘇國梁說道。
會場傳來山呼海嘯般的掌聲,特別是大慶油田和勝利油田前來支援的隊伍,對於這位總接待更是記憶深刻。尤其是其搶險救災治理井噴,還有在副部長面前敢於發表意見,那種義無反顧的氣概,使得其他油田隊伍的職工深為佩服。
趙躍民走上講台,感慨萬千。
一年的會戰,如今總算有了一個暫時性了結。
趙躍民拿着稿子,念道:
「感謝……」
「感謝……」
「感謝完之後,我想說幾句題外話,可能不合時宜,也可能有些魯莽,但是我還是要說。」趙躍民挺起胸膛道,「很多剛入隊的工人跟我說,隊長,我要一輩子獻身石油。我說,你別說得那麼絕對,也不用喊口號,世間變化快得很。今年,咱們和日本不也是正式恢復邦交了嗎?老美不是也訪華了嗎?我想,大家都是年輕人,無論在石油行業紮根,還是在其他行業發光發熱,都不錯。」
趙躍民的話別出心裁,引起了刷刷的目光注視。
「可是……無論到了哪裏,咱們別忘了——我們曾經都是石油人。」趙躍民意氣風發道,「無論將來有什麼偉大作為,也別忘了咱們曾經在泥漿里打滾的日子。」
趙躍民昂起頭大聲道:「什麼是青春?江北油田,就是咱們的青春。江北油田,就是咱們曾經一起奮鬥過的歲月。咱們的青春,獻給油田,不後悔!」
場下的油田職工熱淚盈眶。大慶油田和勝利油田兩位老隊長都抹着眼淚道:
「趙躍民這小娃子,怎麼老喜歡騙我們眼淚呢?」
「最後,我再說一句……」趙躍民拿起桌上準備的好的一杯白酒,舉過頭頂,雙眼通紅,動情道:「王偉同志,你永遠是江北油田鑽井隊的副隊長,這一杯酒,敬你!」
酒水灑向空中,陽光耀眼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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