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天,浙江系的軍隊之中有着這樣的傳言,海軍要興起了。原因不言而喻,海軍司令陳紹寬已經獲得了大帥的手令,無需通報就能出入大帥府。這份親近之心,自然讓陸軍的同僚們非常嫉妒。尤其是海軍可能會分潤很大一部分陸軍的軍費,這讓他們非常惱火。
守土打仗,要海軍有什麼用?
關鍵時刻還是要靠陸軍的。可就算如此,陳紹寬還是一如既往地在大帥府走紅起來。
每天都要見一兩次,這是重用陳紹寬的信號。以至於陳紹寬本人不僅要考慮浙江、福建兩個省份一千多公里的海防,還要給王學謙獻計獻策,最讓他頭痛的是還有來打聽事,交好的同僚和軍隊系統的中高級軍官。這讓他很煩惱,從內心深處,他是屬於主流海軍思想的將領。
渴望着巨艦大炮的恢宏氣勢,可是這種渴望在王學謙面前註定要幻滅。浙軍,就算是王學謙登上了政治權利的巔峰,他考慮的對手,或者說是假想敵都只有一個——日本海軍。
不管民國如何投入,失去的三十年將無法從金錢上彌補。
加上日本已經實現了工業化,這一點在王學謙看來還有所欠缺,但日本人如此宣揚,列強也已經默認了。民國想要趕上日本,至少在海軍上三十年內已經沒有多少希望了,在這種情況下王學謙是不會不遺餘力的卻接納陳紹寬的意見,勒緊褲腰帶發展海軍。他想到的是防禦,近海的海上防禦,這樣的話在資金投入上將大大的縮減,對於民國來說這種選擇是符合眼下情況的。唯一氣短的就是,大型水面艦隊的防禦是沿着海岸線進行的,甚至是帶有攻擊性的防禦。而近海防禦只能注重重要城市,重要的戰略要地的防禦,兩者有着本質的區別。前者主動,後者被動。
民國的財力,尤其是軍工上的投入,根本就不可能和日本人相比,只能選擇被動的海上防禦政策,這是毋庸置疑的,王學謙也不會在短期內改變這種想法。
在二十年代之前,日本在軍費上的投入基本上佔據財政收入的15,在1919年之後到1925年期間,這個數字將被大大提高,最多的時候已經佔到了財政收入的30。並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超過年財政收入的20。其中一半以上都會投入海軍的新軍艦建造之中。
這樣的投入,讓日本擁有了世界上第三強大的水面艦隊的實力。
但同樣的情況,民國做不到的。就算是民國做到了國內統一,徹底解決軍閥混戰的局面。但是短時期內也無法像日本那樣做到整個國家的財政都對海軍傾斜。這是豪賭,沒有幾個國家會賭得起。就算比民國強大的蘇俄,也無法做到這一步,只能將有限的資源和資金投入到陸軍和發展空軍中,等於是放棄了海軍的建設。
這是無奈之舉,也是資源最優化的選擇。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日本是海島國家,海軍的存在有着至關重要的意義,甚至可以削減陸軍的數量。但是民國和蘇俄都是大陸國家,陸軍的數量根本少不了。
民國和蘇俄很像,擁有遼闊的幅員,需要大量的陸軍。相比投入更加更加龐大的海軍來說,完成陸軍的常備數量和預備役制度,就能夠讓民國擁有自保的實力。抗日戰爭時期,為什麼民國會在初期堅決抵制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足夠的軍隊進行反擊?
就是因為兵源的問題,參軍的都是農民、手工業者、少量的工人和學生。軍事訓練只有短短的幾周時間,對戰術一竅不通,只有一腔熱血支撐着抵擋的信念,鑄就了民族精神的同時,也讓這場戰爭變得異常的悲壯。而這種悲壯其實可以在民國初年就可以被避免。
陸軍建設才是王學謙的重中之重,而空軍發展是保證陸上戰爭優勢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
海軍……只能是在放棄的行列。
陳紹寬登上台階,心裏苦悶不已,他知道王學謙對戰略部署的計劃之中沒有海軍。或者說是海軍占很少的一些份額。確切的說,王學謙要發展的就兩樣東西,潛艇和魚雷攻擊艇。
前者在秘密試驗階段,什麼時候技術成熟很難說。後者是仿造階段,已經能夠成功製造魚雷,但是魚雷艇……戰鬥半徑不超過500海里,速度很快,但因為吃水淺,噸位在陳紹寬的眼裏算不得是軍艦,只是加裝了對付軍艦武器的民用高速自殺式武器。按照這套模式發展下去,就算是王學謙掌控了民國的軍政大權,海軍發展十年總噸位恐怕也不會突破十萬噸。王學謙甚至連一艘新的巡洋艦,哪怕是裝裝樣子的巡洋艦都不想建造。
這和他的大海軍復興計劃,幾乎是南轅北轍。
他曾經在王學謙控制福州,掌控馬尾船務局之後,就提交過一份造艦計劃。
讓他憋屈的是,那場和王學謙的交談讓他很氣憤,氣憤的原因不是別的,大老闆學識太豐富,讓他竟然連反駁的空間都沒有。那份海軍計劃是建造一艘新的巡洋艦。造價估算大概在400萬銀元左右,差不多是150萬美元。當時的王學謙就問了一個問題:「在美國這筆錢可以建造三艘5000噸級的巡洋艦,這不是給別人當冤大頭嗎?」
以至於陳紹寬接下來的話都不敢說出口,因為他理想的造艦廠不再民國,而是在日本。
至於馬尾,真的沒有這份實力去建造一艘現代化的巡洋艦。尤其是陳紹寬並不信任國產的鋼板,動力系統也要進口,火炮也要進口,等於到最後馬尾成了組裝工廠,而且裝出來玩意最後可能還是一個殘次品。
其次,王學謙問了他一個讓他十分尷尬的問題,3000噸級的輕巡洋艦裝上8英寸的主炮會不會影響軍艦在作戰中的穩定性?
當時的陳紹寬信心滿滿地告訴王學謙:「不會。」
他本來想欺負一下王學謙這個外行人,在民國,乃至全世界軍隊高層對於軍艦缺乏足夠的了解比比皆是。在世界海軍發展歷史上,王學謙不見得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被海軍將領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大人物。
就像是英國的海軍大臣丘吉爾,這傢伙是一個陸軍軍官出身。
對此,陳紹寬信心百倍。
可接下來的過程讓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算了,王學謙聽到陳紹寬的帶有蠱惑性質的話之後,很神秘的一笑,然後說了第一句話就讓他陳紹寬後悔了:「我有兩個碩士文憑,一個博士文憑,其中碩士文憑有一個是工程學,其他是的物理學。」
接下來的那段往事,簡直讓他苦不堪言,他就像是一個想要欺騙家長多要零用錢的毛孩子,沒有任何懸念地被識破詭計之後,接受了一次人生中慘痛的教育。
不得不說,王學謙是一個稱職的家長,一個有涵養的地方領袖級人物,他就喜歡講道理,還要讓陳紹寬知道為什麼錯了。於是乎,那一天,陳紹寬學習了工程學的諸多理論,而腦子裏就像是突然長出了一個攪拌器,將他的大腦搗地如同糨糊一般粘稠。
雖然事情過去了有一年多了,可陳紹寬還是內心中抗拒和王學謙見面,因為一方面這會勾起他慘痛的經歷。另外,在他看來王學謙糊弄海軍的作法,讓他覺得自己被賤賣了一樣。
將一艘3000噸級別的老船,也是從廣州逃離的海籌號巡洋艦改造一下,湊合着讓陳紹寬當旗艦。這種作法,將陳紹寬的一腔熱血瞬間冰凍,然後掉在堅硬的地面上,碎裂成一地的冰渣子。
另外要不是陳紹寬攔着,王學謙還想想要拆一艘他從美國買來的驅逐艦,研究一下最新燃油汽輪機系統。畢竟改造之後的軍艦再燒煤有點說不過去,能裝油櫃還是裝油櫃的好,畢竟速度上會快一大截,還能節約大量的可貴空間。進入船廠的海籌號被送上船台,然後船廠告訴他的是改造最快需要一年。於是乎,他的糟糕建議換成了馬尾船廠工人一年的開工率,等於無緣無故地養了船廠工人一年。
從海圻號巡洋艦大修,到海籌號改造。他這個浙江海軍司令的旗艦也逐漸小型化起來。艦艇的類型也從海軍新條約中的重型巡洋艦(不論性能的話,海圻號巡洋艦主炮8英寸,屬於新條約中的重型巡洋艦;海籌號是6英寸,屬於輕型巡洋艦),輕型巡洋艦、到現如今的驅逐艦……陳紹寬這個海軍司令的旗艦噸位從4300噸,到3000噸,然後到現在的1020噸……簡直一水不如一水,日子越過越恓惶。
要不是王學謙這次限定日期命令他從浙江來上海,他這輩子都不想去見王學謙這個上司,就只想在寧波象山的軍港里,安靜地做一個守望大海的可憐人。
他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惡意地揣摩,要是海軍繼續不被重視,他可能最後連一艘像樣的旗艦都沒有,然後成為海軍陸戰隊的司令官。雖說,從海軍建設之中,他是有過想要籌備海軍陸戰隊的念頭,可他不想麾下只有海軍陸戰隊的海軍司令。
至於發展海軍潛艇,在技術上他並不看好。他清楚潛艇對於海軍弱國的重要意義,並且作為海軍官員考察過美國、英國等國家的船廠和軍艦,其中也包括潛艇,但是核心技術不是短時期內就能夠讓民國研究透的。他有時候會做噩夢,王學謙最後組建的潛艇部隊是那種一個水手騎着一枚魚雷然後對付一艘戰列艦的詭異場景……
荒謬地如同是一場舞台劇,可卻着實讓他恍惚的以為真,只要有用,王學謙不會放棄。陳紹寬其實並不希望魚雷艇能夠重創英國艦隊,因為這樣一來,很可能讓王學謙更加看重魚雷艇的突擊實力,而忽略了這種只能在近海作戰,幾乎沒有任何防護力的軍用艦艇。
可另外一方面,他卻希望魚雷支隊能夠給浙江海軍爭光,讓王學謙看到海軍不可替代的作用。
帶着這種忐忑和糾結的心情,陳紹寬推門進入了王學謙的辦公室。
「厚甫你來的正好,正有事要找你。」
王學謙按下了手中剛剛點燃的香煙,房間裏飄着一層稀薄的煙霧,而煙灰缸里卻是滿滿的煙頭。
陳布雷也跟着進門,然後打開了窗戶,清新的空氣在輕風的輸送下進入房間,讓人精神一振。
「英國人還是沒有行動?」王學謙問道。
陳紹寬點頭道:「很奇怪,英國人似乎非常守規矩,並沒有過多逾越的行動,我們的軍艦佈雷,他們就排雷。不過……估計我們的水雷已經不夠了,眼下最後一批的水雷是演習用的。」
「看來英國人確實沒有發動戰爭的打算,這樣一來……」王學謙其實很想說自己很不甘心,他其實是想要檢驗一下,按照他想法籌建的浙江海軍,主要以魚雷攻擊艦為主的作戰體系是否有成功的可能?
發展大型水面戰艦的開銷真不是民國能夠承擔的,其實眼下的日本也已經無法承受了這種龐大的軍費開支。日本內閣的變動,長期霸佔組閣權的軍方退出日本首相的競爭行列就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
如果海戰不出現,那麼接下來就是外交談判的事了,這樣一來,主動權就不在王學謙的手裏。
對於不參戰的方式來獲得好處,別說英國了,就是法國、意大利、日本都會蜂擁而至。造成的結局就是,談判還沒有開始,民國就要註定接收一場失敗的外交斡旋。王學謙可不想到時候成為民國的『罪人』,成為外交無力的犧牲品。
他想了想,還是堅定道:「就算英國人繼續保持克制,海軍也要盡一切可能將這支英國艦隊攔在吳淞口以外,堅決不能讓英國人進入黃浦江,他們打,我們打。另外,我已經命令空軍抽調大部分載彈量大的飛機來上海,只要天氣狀況允許,全力配合海軍的作戰行動。」
陳紹寬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了王學謙一個問題:「大帥,您為什麼一定要和英國艦隊發生正面衝突?如果將所有的問題拋給外交處理,不是更好嗎?」
王學謙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這不存在道義的問題,也沒有妄開戰端的問題,而是一個立場。我要讓英國人用切膚之痛來體會我的決心,民國的決心,而不是通過輿論方面的支持讓英國人退讓。這兩種結果的力度是截然不同的,你明白嗎?」
「戰爭是外交的延續。現在這個時候,不發動戰爭,不打贏這支英國艦隊,任何外交上的努力都將註定是一場無法挽回的失敗。那麼所有的外交努力都註定是徒勞的,沒有用的。可是一旦我們有能力將這支英國艦隊留在上海,就能讓英國人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繼續針對民國的封鎖政策是否是可行的,值當的?同時也能讓那些想着表明立場就能得到好處的二流列強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只有這樣的結果才是我們民國外交所需要的比較理想的環境,這是軍事,但更是政治。」
「這也是你免除政治厄難的最大原因吧!」陳紹寬內心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同時也嚇了他一跳。從某種關係上來說,王學謙是他見到過的最好說話的上司,地方軍政大員。但是這裏面的好說話有一個標準,你要講科學,擺事實,講道理說服他聽你的。
一般抱着這樣念頭的軍政高官,都被王學謙在精神和智力上雙重打擊之後萎靡不振一段時間才會緩過來。
陳紹寬其實也是其中之一,正當他內心胡思亂想的時候。走廊里突然傳來匆匆的皮鞋叩擊地板的聲音,隨後陳布雷闖入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先生,我們和英國人打起來了?」
「在哪裏?」王學謙剛剛聽到陳紹寬的匯報,英國人在長江口乖乖的排雷,自然想到的是租界內的英事實力。
可陳布雷卻平復了一下心情之後,開口道:「是長江,長江口。英國的猛犬號驅逐艦對浙江海軍的軍艦炮擊。」
「這個……」陳紹寬有點臉紅,他剛信誓旦旦地說英國人像是乖寶寶一樣地排雷,沒想到開口不到十分鐘,就被打臉了。
可王學謙卻欠揍似的朗聲大笑:「打的好,打得好啊!我還以為盼不來了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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