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磨蹭了兩天之後,盧筱嘉一無所獲。畢竟他要對付的人,就其地位來說,說成是上海王,也不為過。
在勢力林立的上海灘,盧筱嘉手下又沒有一兵一卒,他能有什麼辦法。
再說了,民國時期,北洋的軍閥雖然在任上的時候,風光無限。但是子女很少有從政的先例。張作霖是準備把兒子培養成為接班人,這才將少帥安排在軍隊中。
但他是鬍子出身,從根上說,這屬於大當家的把山寨的頭把交椅讓給少當家的,完全和政治世家是兩碼事。
從袁世凱開始,大部分的軍政要員,都不贊成兒子從政,甚至還有子女從政,老爹打壓的情況發生。就像是袁世凱、段祺瑞、馮國璋等人,他們的子女很少在政壇嶄露頭角,反而有不少出身軍閥的豪門大少,最後成了學者。這不得不說,屬於民國政治世家的一種特色。
盧筱嘉想要對付徐國梁,確實有些異想天開,臊眉耷眼的回到蘇州之後,將他在上海看到的,聽到的,都一股腦的添油加醋的告訴給了盧永祥。
正等着老爹能他一樣,同仇敵愾,指責王學謙的兩面三刀的時候,盧永祥卻滿意的笑了起來:「這小子,有意思。」
說完,搖頭晃腦的樣子,似乎在讚嘆別人家生了一個好兒子。不過看向盧筱嘉的時候,當爹的雖然對兒子有種難以割捨的血脈情,卻突如其來的讓盧筱嘉像是吃了個蒼蠅似的難受。
因為他聽到了盧永祥一聲悠長的嘆息,怒其不爭的樣子,簡直把盧筱嘉都給氣炸了。
「爹,王學謙這小子太不是東西了,和這種人合作,就要多長几個心眼,我看必要的時候……」盧筱嘉說道這裏,突然眼神一冷。做出了個下刀子的動作來。
盧永祥多精明的一個人啊!他能看不出來,他的寶貝兒子是因為嫉妒,而心存不滿?
「你小子,要是有王學謙的一半的本事。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盧筱嘉吃驚的看着盧永祥的樣子。面色紅潤,雖然有些疲憊,但身體應該是不錯的。哪裏像是要放不下他們,撒手人寰的樣子?
啪……
盧永祥氣得打了一記盧筱嘉的腦袋,怒罵道:「你小子,這是什麼眼神?老子活的好好的,用不着你來哭喪。」
被轟出書房的盧筱嘉暗嘆着,看着花園中灰暗的天空,心中默默念叨:「在當督軍公子的日子了,自己的心。就像是眼前的天空一樣,永遠沒有幹勁的時候。」
在蘇錫常的戰爭,不是一朝一夕能夠結束的。
但在上海,另外一場戰爭卻已經悄然拉開了帷幕。
在距離證券交易所只有200多米的一棟大樓里,范季美、張慰如、孫鐵卿、衛挺生等人匯聚一堂。該來的都已經來了,雖然只有寥寥十來個人,但這些人無疑是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的發起者。
香檳、雪茄、還有增添喜慶的彩燈,佈置會場的人,顯然是對這次金融戰爭信心百倍。
雖然人不多,但三三兩兩的,個人還是扎堆聊天。不時傳來一陣笑聲,氣氛非常輕鬆。缺少了軍隊作戰的硝煙瀰漫,血流成河的血腥場面,但金融戰爭給人帶來的刺激和興奮,更是讓人無可救藥的深陷其中。
財富,永遠是社會追逐的目標。
而人性的貪婪。也正是銀行家們對金融市場下手的最好契機。
不過有一個人例外,就是已經成為證券交易所主席,王學謙在證券市場的代言人,衛挺生。他走到哪裏,都能聽到一堆恭維的好話。畢竟是他帶着人一起發財,而不是衛挺生自己吃獨食,讓周圍的人干看着。
要不是時間匆忙,衛挺生也不想這麼快,就將還略顯稚嫩,只有六隻交易股票的交易所,拉入這場看不見戰場,看不到對手的戰爭中來。而牽涉的資金,更是規模巨大的數千萬,甚至上億。
可一想起,自己能夠看着銀元匯聚成的江河,而他指揮落定的成為了主宰者,就抑制不住心頭的興奮之情。
不知不覺之家,衛挺生的腳步也有些輕浮起來,不過他好像有些着急,因為正主還沒有來。不時的問身邊的秘書:「王先生來了嗎?」
「他到了,先讓去我的辦公室。」
……
秘書匆忙的走進這個小型的私人宴會場,進門的時候,還不小心撞上了送酒水的服務生,將一個托盤的高腳杯碰倒下來。
會場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隨即范季美笑着打圓場道:「歲歲平安,碎碎平安!」
「對對,碎了好。」
「碎了好!」
……
衛挺生有些聽不下去了,什麼歲歲平安,這是過年的話,眼線距離過年還遠着呢。再說了,恭維人也不是這麼個說話。雖然,憑藉一連串的手段,又是在上海最重要的《申報》還有《新聞報》上接連報道,浙江杭州錢塘江大橋的工程進度一再加快。
甚至在工程的建設中,本土橋樑設計師並沒有因為缺乏大型項目的**設計經驗,而出現紕漏。
反而研究出了一些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橋樑建造技術,其中有一項技術,已經在美國權威工程雜誌上,刊登了大篇幅的文章,並向世人宣告,似乎用不了多久,民國的橋樑技術,將超越美英,成為世界上數一數二的技術團隊。
實際上,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畢竟在民國,也不可能今天建一座大橋,明天建一個隧道。這種工程,可不是民國的資本市場所能夠支撐起來的。沒有大量的工程支撐,技術層面的東西也不可能大幅度的進步,這是客觀規律決定的,不會隨着人們的意志而改變。
但是工程技術上的成績不容小覷,僅憑藉這一條,就讓國人對滬杭甬鐵路的信心大增。
緊接着,國人購買股票的熱情也高漲起來,但大部分人並不是真正的投資者。而是早在物品交易所中活躍的投機分子,看到有利可圖的機會,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蜂擁而至。
不僅如此。三天前滬杭甬鐵路結算股利,這可是實打實的現大洋,更是給所有的投機者打了一針強心針。
早上還沒有開業,證券交易所外,就已經是人潮湧動,一個個伸長脖子,期盼這交易所的大門能夠打開,好讓這些人能夠在第一時間買上足夠數量的股票。
「老闆,先生到了,正在您的辦公室。」
「你盯着這裏。有事叫我,我先上去。」
衛挺生囑咐了幾句,含笑着,在宴會廳里裝模作樣的說了一會兒話,這才退出房間。當身後的大門關上的那一刻。這才匆匆的上樓。
推開自己在投資銀行的辦公室,衛挺生這才放下心頭的緊張,摸了一把額頭的虛汗,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僅僅在今天,投資銀行就會投入市場超過300萬元,目的就是拉高股票。但萬一要是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最後虧的血本無歸的可就是王學謙,而不是那些投機者了。
「老衛,這天也不熱,你卻腦門出虛汗,看來要補補了。」
衛挺生一屁股坐在王學謙的對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燙的他一口吐在了茶具下接水的水罐里,顯得狼狽不堪,抬起頭,有些口吃道:「子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情雅致喝茶?」
王學謙無奈的攤開雙手,無辜的看着衛挺生,耷拉的眉毛看着就讓人有種心頭添堵的惆悵,可眸子透着精光,顯然是裝出來的:「那麼老衛,你說我該怎麼辦?總不能因為吃不下睡不着,而去廟裏燒香拜佛吧?」
衛挺生臉色一黯,突然氣氛的站起來,大喊大叫:「你跟蹤我?」
王學謙臉色變化了一陣,倒是詫異和驚訝居多,隨即哈哈大笑起來:「老衛,你真的去廟裏燒香了?你不是在學校里就信仰了基督教麼?主有沒有發覺你有叛變的跡象?」
「廢話,我信基督教,是發現周圍的人都信了。再說,美國雖然是一個信仰自由的國家,但是我想要燒香拜佛,也沒個去處不是?」臉上逾見窘迫,但還是咬着牙硬撐着的衛挺生憤憤道:「你要是一下子看着上億的資在眼前晃蕩,就像是堂屋的天井裏放着的水缸里的錦鯉,伸手就能撈到手中的感覺,你會不緊張?」
王學謙低下頭,似乎非常努力的回憶了一會兒之後,表情認真的說道:「不會。」
不過緊接着,他說出了一段往事,氣得衛挺生差點拂袖而去。
王學謙說:「記得小時候,去家裏的銀庫玩耍,當時正好是收購絲綢的旺季,銀庫里準備了大量的白銀。一錠,一錠的白銀,放在鐵架子上,遠遠的看去,整個房間都像是白色的世界。大概是當時年紀太小,有些頑皮,想要爬上一人過高的銀垛,被家裏發現了,挨了一頓打,這是小時候唯一挨打的一次。後來想想也後些後怕,差點被白銀埋死……」
「被白銀埋死?」衛挺生瞪着眼珠子,用一種吃人的口氣說着。
王學謙隨口說道:「這有什麼稀奇的,收購絲綢的時候,幾家有實力的豪族,誰家不準備個一兩百萬兩白銀?放在銀庫里,不都跟小山似的?再說了,當年浙江最大的絲綢商人是胡家,每年收購絲綢的旺季,他們至少準備一千萬兩的整數。」
說着說着,王學謙似乎感受到了衛挺生的眼神不對勁。
這位感情像是兔子見了胡蘿蔔似的,分外眼紅。等到衛挺生一口悶氣,從胸口呼出來:「幾百萬兩白銀,把他們家買個精光,幾萬兩都籌不出來。」
他家裏也是鄉紳,算不上豪商,但生活無憂,可家裏面也不至於把銀子堆起來,當柴垛一樣放在庫房裏玩吧?
還被銀子埋死,這樣的死法,對於大部分生活在貧困線的國民來說,是何等的幸福!
衛挺生憤憤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如此淡定,原來是從小就是長在錢堆里了。」
王學謙笑道:「你說我滿身銅臭味比就得了嗎?」
衛挺生倒是想說,可也要人相信啊!現如今,他是站在前台的人,他身上的銅臭味可要比王學謙身上的重的多得多。
果斷的拋棄這個只能讓自己受傷的話題,衛挺生這才問道:「子高,這次運作一旦開始,開弓沒有回頭箭,到時候……有些話或許我不該說,但是……」
「萬一虧的血本無歸是嗎?」王學謙笑道:「放心吧!我還不至於被嚇到。」
衛挺生卻滿是擔憂的看着王學謙,他不像王學謙那樣,數百萬,甚至數千萬的資產能夠如此坦然的面對,他畢竟是一個鳳凰男,雖然眼見足夠開闊,手裏握着的資產和股份,對他來說也是一筆天文數字。
但這要是手裏捏着一張十萬元的存單,回到家裏,他肯定會輾轉反側,深怕家裏遭賊,半夜都能起床看門窗是否關好,門鎖是否還有用。隔壁人家是否正在黑夜裏偷偷看他。用不了三天,他自個就能把自個給拖垮,精神萎靡的就像是兩天沒過癮的鴉片鬼。
從窗口看,交易所門口的人群像是投入鏡湖中的石頭,一下子泛起了漣漪。
在投資銀行大樓的王學謙、衛挺生、范季美、張慰如、孫鐵卿等幾個主事人都知道,戰爭終於拉開了帷幕。
衛挺生拿起電話,給交易員下達指令:「上午9點10分,拉高10。」
早上九點才開盤,在十分鐘內,拉高10,或許聽着有些困難。但是在階梯式漲幅的限定下,10隻是第一步。
最終是股票在收盤的時候,達到7元,也就是漲幅45。
「什麼,你們的資金沒有動?」
不到十分鐘,衛挺生辦工桌上的三門電話中的一門響了起來,但傳來的消息讓他無法決定了。只能看向坐在沙發上,閒情逸緻的王學謙。
「子高!」
王學謙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來:「既然外圍有人幫着你拉高股票,你就不要再糾結了,錢留在手中,才是打贏這一仗的關鍵。但是告訴交易員,每次拋售的股票數量減少……」
「你這是想要造成饑渴效應,讓外圍的錢越聚越多?」衛挺生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還忍不住說了出來。可以想像,要不了幾天,整個上海灘都會瘋狂,巨大的銀錢流會聚攏在證券交易所,而衛挺生就像是站在銀錢匯聚的大海中的孤島上,看着白銀在陽光下散發着獨特的光芒,迎着海平面的光芒豪情萬丈的大吼一聲:「向我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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