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震八直言說自己是來尋找「巫神的憤怒」,這讓薩木川立即警惕起來,刑術倒覺得元震八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他應該知道一部分閻剛的底細,清楚閻剛是最痛恨的就是毒販,也應該清楚在湘西苗地,薩木川這類的苗人也對「巫神的憤怒」有一種天生的排斥,一旦發現,絕對會就地焚毀。
如果外來者想採摘這種蘑菇,苗人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換言之,元震八隻是說了幾句話,就直接將原本打算面子上還過得去的閻剛和薩木川,直接弄到了自己的對立面,成為了自己的敵人。
他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刑術想不明白。
「中國異文化之中,有這麼一句話——川西開棺、湘西趕屍、晉西風水。」元震八面無表情道,「這三大職業,現在除了風水師還在活躍之外,其他的兩個職業都基本上消聲滅跡了,就算是風水師中大多數也都是江湖騙子,因為大家都不怎麼懂風水,既然咱們在湘西,那就應該說說關於趕屍的事情,我不知道趕屍是不是真的存在,畢竟我沒有親眼目睹過,但我卻知道曾經有人把將死之人順利帶到百里之外的。」
刑術皺眉:「我不敢說趕屍絕對是假的,但肯定沒有傳說中和影視作品中那麼懸乎,什麼貼上符紙就可以驅動屍體,你認為那可能嗎?」
「我說了,我不知道,因為我沒親眼見過,但我的師祖傳下來的事情是真的,他當年來湘西數次,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年輕時候在湘西遭遇的一個趕屍人所用的奇藥,這種人在當時的屍匠之中被稱為『隔世』。」元震八一本正經道,「這種藥物一般都由將死之人自願服下,服下之後,將死之人的壽命會延長一段時間,據那些屍匠自己說,因人而異,最短的可以延長一到兩天,最長的延長了半個多月,但是服下藥之後,你不再是你,只是服從屍匠命運的肉體傀儡。」
賀晨雪從小就怕聽到這種事,加上元震八的那種一本正經的語氣,弄得她渾身難受,緊貼着一側的牆壁,但牆壁邊緣的那些青苔又讓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只得轉了方向,緊挨着刑術。
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外面的篝火照亮了碉樓一樓大廳的一部分,火光映照在滿臉鮮血的徐有身上,讓在場人渾身難受,覺得全身的毛孔裏面都滲透進了一股子寒氣,加上原本就不算溫暖的天氣,讓譚通忍不住出去拿了點柴火,放入大廳的炭坑內點燃,湊近取暖。
白仲政站在一側的角落,盯着外面的徐有;閻剛則靠着窗戶,留意着外面的動靜;薩木川稍微靠近凡孟與賀月佳,觀察着他們兩人的一些細微的動作,總之,現在表面上合作的雙方,實際上已經對立對峙了起來,都想搞清楚對方的真實想法和下一步的做法。
唯獨沒有挪動位置的元震八,撿起地上的一些野雞羽毛,扔進炭坑之中,看着快速燃燒的羽毛,慢慢道:「我師祖叫柳東雲,刑老闆,你應該聽你師父說過這個名字吧?」
刑術點頭,鄭蒼穹曾經說過,柳東雲成名在北伐戰爭期間,短短一兩年,因為他的醫術救活了不少瀕臨死亡的士兵和百姓,而且他不管是軍閥的士兵還是北伐軍的士兵,只要能救都救。傳說侵華日軍也曾經找過他,但他消聲滅跡跑掉了,到底死於什麼時候,誰也說不清楚,但鄭蒼穹卻從未提過,關於柳東雲曾經來過湘西,試圖尋找甲厝殿的事情。
「我的師祖是個癲狂之人,痴迷醫術和奇藥,曾經他為了找尋一顆所謂的漢代留下來的煉丹秘方,在蜀山一帶找了三年。」元震八看着炭坑道,「當然,他失敗比成功多,後來也總結出,除非親眼目睹,否則絕對懷疑的經驗,而『隔世』這種藥,是他在湘西一帶偶然看到的,想聽這個故事嗎?」
元震八說着,朝着屋內掃了一眼,大家都默不作聲,元震八輕笑道:「那我就當大家默認同意了……那應該是北伐戰爭之後,新軍閥的中原大戰期間發生的事情,師祖當時因為拒絕了閻錫山手下一名軍官的邀請,被人追殺,無奈逃到了湘西一帶避風頭,那時候的湘西已是土匪橫行,但大部分的土匪都不會靠近深山中的苗寨,因為他們也懼怕苗寨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我師祖決定躲進某個深山苗寨的周圍,因為那裏最安全,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卻偶然遇到了一個屍匠。」
沿途馬不停蹄行走的柳東雲,終於在某個正午,趕到了自己即將到達的目的地周圍,當他沿着山路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已經能清楚看到深山苗人在路邊修建的一些用來臨時過夜的小屋,這讓他明白,入夜時分,他應該就可以趕到那個苗寨的附近。
柳東雲也累了,決定去那個小屋內避一避正午的烈日,吃點東西喝點水,服下幾枚避暑用的藥丸之後再繼續前進,誰知道他剛一進那小屋,就看到小屋正中央坐着一個戴着斗笠,穿着長袍馬褂,身上背着一柄開山刀,腰間纏繞着一圈糧袋,還繫着一個葫蘆的男子。
柳東雲一愣,因為他進山之後,幾乎沒有看到過這種裝扮的人,因為在湘西,這種打扮的基本上都是漢人,但在這深山之中漢人非常稀少,十天半個月都遇不到一個。
柳東雲上前先是抱拳行禮,見對方沒有回應,看起長衫馬褂,以為是個讀書人之類的,趕緊從抱拳改為拱手行禮,可對方依然沒有任何回應。正在奇怪的柳東雲卻聞到整個屋子中蔓延出的一股子奇怪的藥味,聞到這股藥味,柳東雲立即明白,眼前的人是個屍匠,只有屍匠身上才會帶着這股味兒,那股藥味是驅毒的,這裏所說的驅毒實際上就是消毒,因為他們長期與死物為伴,不經常消毒的話,難免會染上一些怪病。
屍匠一向不會與人搭話,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於是柳東雲不再說什麼,只是坐在了屋子中角落一側的石頭上,因為太陽太大了,他如果再繼續走,肯定會中暑暈倒的,現在他都已經有些稍微頭疼,知道那是中暑的先兆。
柳東雲與那怪人就那麼坐着,一坐就是半個時辰,大概是因為那股藥味的關係,弄得柳東雲更是頭疼,他弄出一小瓶薄荷香,抹在自己的鼻前和額頭兩側,再次服用了避暑的藥丸,沒多久,他愈發覺得腦袋更痛了,他意識到不對,起身就朝着屋外走去,剛走幾步就覺得頭昏眼花,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毒,立即伸手去摸日常所用的解毒丸。
在不確定自己到底中什麼毒的前提下,身為藥師的柳東雲只能服用一般的解毒丸,至少可以讓自己多支撐一會兒,冷靜下來,判斷毒性再對症下藥。
柳東雲撐着離開了屋子,沒多久就覺得舒服了許多,即便是頭頂着烈日,也不覺得難受了,就在他扭頭去看屋內,準備走到門口去細看下屋內人的時候,一個聲音從旁邊的草叢之中響起:「你最別進去。」
柳東雲一驚,下意識朝着說話聲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個與屋內人一模一樣打扮,身高胖瘦也差不多的男子從山坡下爬上來,只不過他手中多了一柄奇怪的武器——那武器一頭是朴刀,另外一頭則像是蛇矛,被他緊握在手中當做拐杖使用。
而來者的腰間,還掛着五六條蛇,身為藥師的柳東雲定睛一看,發現那幾條蛇基本上都是毒蛇,其中兩條都是劇毒,一旦被咬,短時間內就會喪命,就算他去抓,也不敢徒手,只能設下複雜的陷阱,而眼前這人一抓就是好幾條。
「我已經進去過了,你的朋友似乎用了某種藥,我差點就被害倒了。」柳東雲皺眉,他故意用了比較重的詞語,刻意告知對方此事的嚴重性。
男子上下打量着他:「你不是本地人,第一次來,對嗎?」
柳東雲不回答,男子用手中的武器指了指在門口擺放着的三塊石頭,三塊先前柳東雲完全沒有去注意的石頭:「本地人看見我擺放的這三塊石頭,就知道這間屋子絕對不能進,也不能靠近我的朋友,一旦靠近一定會暈倒,而且一睡至少三天,你說你進去過,又出來了,我不相信,因為沒有人聞到我下的藥沒倒下過。」
柳東雲一聽,知道眼前人也不是個等閒之輩,語氣極其自信,立即抱歉道:「這位兄台,鄙人柳東雲,字號藥徒,是一名郎中。」
男子一愣,再次打量了下柳東云:「難怪。」
說完這句話,男子突然間眼前一黑,直接就要倒地,柳東雲見狀立即上前攙扶住,男子下意識艱難地問:「你做了什麼?」
柳東雲立即搖頭:「我什麼也沒做,兄台你是怎麼了?」
男子只得相信他,閉眼道:「眼前發黑,腦袋發暈,覺得天旋地轉,我現在用盡最後的力氣在告訴你的症狀,而且我覺得有一股寒氣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壞了!你被蛇咬過,而且腿部肯定被黃麻荊棘割傷過,你千萬不要動,扶着我的肩膀。」柳東雲說着,抓起男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自己則蹲下去,仔細查看着男子的腿部,終於在小腿往下接近腳踝的位置,看到一處細小的傷口,他立即摸出一小瓶藥酒,混上解毒的藥粉塗抹在上面,緊接着起身,抓了幾片干葉塞入男子口部,「含着,不要吞,等會兒你會有滿口的口水溢出,千萬不要吞,慢慢吐出來,有多少吐多少,一直吐到口水的顏色不再發黑為止,你的命就算抱住了。」
男子無法回應,只得按照他的指示去做,感覺到口腔中溢出口水之後就慢慢吐出來,吐出來後他下意識睜開眼一看,果然是黑色的,而且漆黑,如同墨汁一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緊接着就這樣斷斷續續吐了半個時辰,口水終於不再發黑。
柳東雲見狀,立即摸出葫蘆,讓他用水漱口,一直到他感覺口腔不再發麻,舌頭有了知覺之後柳東雲才挪到一側,抹去滿頭的汗水道:「好了,你沒事了。」
半個多時辰,柳東雲就這樣一直靠着男子的身體,讓男子十分感動,他恢復了精力之後,作勢就要跪下,被柳東雲一把扶住:「使不得,使不得,救人本就是郎中的分內事。」
男子道謝起身,自我介紹道:「先生,剛才多有得罪,我姓宮,大名宮翰千,我沒有字號,多謝先生的救命之恩。」
柳東雲也立即拱手做了自我介紹,說完之後,想了想,下意識又補充道:「不瞞宮兄,我是一個逐貨師,應該說是逐貨師中的藥師。」
宮翰千一驚,隨後恢復神色:「難怪,我今天真的是命不該絕,既然先生坦誠相見,我也不隱瞞了,我是一名屍匠,想必先生已經看出來了。」
柳東雲微微點頭,宮翰千又問:「只是我不明白,我已經服用了蛇毒丸,為什麼還會中毒?」
柳東雲介紹道:「蛇毒與某些植物的液體混合在一起,你服下的蛇毒丸就變得毫無用處,你以後一定要小心,只是我不明白,你們屍匠怎麼會去抓毒蛇呢?」
柳東雲說完意識到自己多嘴了,趕緊要解釋,宮翰千卻道:「我也不瞞先生,我抓蛇是因為,我必須得調配一種藥劑,如果沒了那種藥劑,在屋內的那位朋友走不到今晚就會死去,天氣炎熱,屍體也會很快腐爛,我也無法完成他的囑託,將他的屍身帶回老家。」
柳東雲點頭:「原來如此,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你們的趕屍。」說到這,柳東雲一愣,因為宮翰千的話自相矛盾,他開始說的是不服藥裏面的人就會死,最後又說要將裏面的人屍身帶回去,這是什麼意思?
宮翰千看出了柳東雲的疑惑,思考了一會兒,解釋道:「先生,應該不知道『隔世』吧?」
「什麼?」柳東雲搖頭,他不明白此時宮翰千說出那個詞是什麼意思。
「隔世是一種藥的名字,也是屍匠最大的秘密之一。」宮翰千朝着屋內走去,從懷中抽出一根手絹前,「將這根手絹攤開,擋在口鼻之前,進屋就便沒事。」
柳東雲照做,卻發現手絹上面一股濃烈的汗臭,熏得他立即摘下來,而宮翰千卻道:「要解屋內的毒,用的就是屍匠的汗液,我們通過服用一種藥物,加上侵泡藥水,可以避免中毒,而其他人要避毒,就必須用沾有我們汗液的汗巾、手絹之類的東西。」
古怪,但也確實符合他們的做法。柳東雲這樣想,又在面部綁上手絹,與柳東雲一起進屋,進屋之後,柳東雲來到屋內那男子的跟前道:「我們稱這樣的不叫『屍』,而叫『聽足』,意思是必須要聽從人的指令,才會動步的意思。在服藥之前,這些人即便是處於瀕死狀態,但都保持着一定的清醒,藥分為五個步驟逐一服下,服下的過程中,要按照我們的指令,一邊服藥,一邊按照指令做相應的動作,但很簡單,基本上都是『行、停、坐、躺』四種動作,因為過於複雜,他們在服藥之後無法執行,也無法說話。」
柳東雲點頭,下意識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第一,要報恩,有恩必報,以免將來恩人會提出我們無法完成的要求;第二,你問了。」宮翰千的語氣有些低沉,轉頭看向柳東雲,「我說完恩人想知道的事情,咱們之間就算兩清,抱歉,這是規矩。」
柳東雲點頭:「好吧。」
實際上,此時的柳東雲已經對那種叫「隔世」的奇藥產生了巨大的興趣。因為這種藥可以續命,而柳東雲所知的藥物當中,可以做到續命都是有相對性的,並不是絕對,要因人而異,也得因那人的病症或者受傷部位來定,並不說一種續命的藥就可以適應於所有人,而眼前他看到的這個「聽足」,服下的「隔世」卻似乎適用於所有人,只不過變成了行屍走肉。
如果,這種「隔世」稍加改良,能不能做到真正的續命,同時又能讓人維持原先的狀態呢?柳東雲滿腦子都是這些念頭,他繞着眼前的「聽足」前後走着,觀察着,而宮翰千隻是站在一旁。
許久,柳東雲抬眼道:「就這些?」
宮翰千面無表情,柳東雲乾脆直接問:「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再詳細點?」
宮翰千搖頭,直言道:「我不能告訴你關於『隔世』的配方,還有服藥的詳細過程,我說的這些,已經觸犯了屍匠一門的規矩,這次的買賣做完之後,我就會隱居,這也是規矩。」
柳東雲知道再問,也許問不出什麼了,但他不甘心,他想了想道:「那我能不能提出最後一個要求?」
宮翰千微微點頭,柳東雲道:「我能跟你一起走嗎?直到你做完這次的買賣。」
宮翰千沉思了許久,終於勉強點頭道:「好,但如果發生了任何意外,你可不要怪我,另外,一路上,凡事你都要聽我的,要做什麼也得問我,如果違反,你就不能再跟着我了。」
柳東雲使勁點了點頭,因為他太想知道「隔世」的秘密了。
隨後,宮翰千用手輕輕按住那「聽足」的肩頭,低聲道:「起!」
話音一落,那「聽足」慢慢起身來,立在那一動不動,緊接着宮翰千摸出一個搖鈴,輕輕搖晃,鈴響的同時,「聽足」微微抬頭,看向鈴聲的來源,也就是搖鈴的位置,在聽到宮翰千那個「行」字出口之後,開始跟着宮翰千走出屋子。
依然留在屋內的柳東雲呼吸都快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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