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貨 第十章:下次再說

    「簡而言之,在那個時候,我偷偷喜歡着賀月佳,而賀晨雪偷偷喜歡着我。」放下茶杯的同時,凡孟道出了當年三人的關係,這也沒有讓刑術驚訝,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刑術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

    不知為何,刑術心裏覺得更堵得慌,他曾經的感情世界雖然不是一片空白,但相對來說也單純些,曾幾何時,他總覺得自己要是愛上一個女人,自己這輩子就認定了她,一定要娶她為妻。

    這種念頭維持了一段時間之後因為一件事而煙消雲散,年少的刑術認為自己看透了一切,覺得真正的緣分還沒有到來,於是他不追不趕的等着,終於等到了賀晨雪,自己的內心開始有些衝動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要完全進入賀晨雪的心中,靠的不是慢慢走進去,而是闖進去或者說是擠進去,因為在她內心中,很多年前就裝下了凡孟。

    刑術也忽然想到,也許這也是凡君一希望自己與賀晨雪在一起,而不是凡孟與她在一起的原因之一,不僅僅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對不起璩家。

    「在賀月佳失蹤之後,我不自然的將重心轉移向了賀晨雪,而在那時候,晨雪也很乖巧地儘量模仿着她姐姐,我知道,她想用這種方式來安慰我,說實話,我開始很厭惡,我告訴她,做自己,但她說,那樣就是她自己,還說她就是姐姐,姐姐就是她。」凡孟閉眼,仿佛在回憶,「我以為以後就那樣了,直到我收到那封信,我在房間裏呆了好幾天,隨後我開始決定準備東西,啟程去湘西,但我去之前,找了一個藉口,告訴父親和其他三位首工,我去湘西是為了去見合玉門的人,去商討關於貨源的問題,你知道的,北方產出的玉,是名貴的岫巖玉,太貴的東西,在玉石行當利潤雖然也高,但無法大批量鋪貨,所以,我們的貨源大部分來自於關內。」

    刑術搖頭:「原來合玉門還存在,我以為早消失了。」

    「你曾經還不是以為鑄玉會也消失了。」凡孟道,「合玉門的歷史比鑄玉會還長,人員成分還複雜,做事更不擇手段,可以說,現在的合玉門較比從前好太多了,但是他們所做的基本上都是違法的買賣,且人數稀少,據我所知,現在整個合玉門中的人,不到一百,但就是這一百人,都是關內行家中的行家,他們不像我們去操控玉石的價值,而是以作偽做舊為主,年利潤輕輕鬆鬆也在千萬。」

    刑術道:「斷金門下出了鑄玉會,而鐵衣門下出了合玉門,原本都算是所謂的江湖名門正派,到了後來都變成什麼玩意兒了。」

    凡孟只是笑,等了一會兒,才接着道:「我找的這個藉口,得到了包括我父親在內所有首工的一致贊成,於是我上路了,上路之前,我父親他們也跟合玉門的人交涉過,對方答應在長沙接我,洽談今後的合作事項,這和幾百年前的飛鴿傳書不一樣,只需要一個電話,幾句話就能知道對方的大體意向如何,我的計劃是,與他們談妥之後,就告知他們我要去旅遊,然後再去尋找賀月佳,但是去了長沙我才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在長沙下了飛機之後,凡孟才知道鑄玉會與合玉門的差距在什麼地方——合玉門光明正大地開設公司,公司下面又設有分公司、營銷部。除了玉器生意之外,他們還投資真正的實業,但僅僅只是投資,從不插手擁有股份公司的任何事情。

    換言之,合玉門的門主知道「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的道理,因此他們在謹慎的同時也無所畏懼。

    「當天晚上,我就見到了合玉門的門主,一個上了年紀但無比精明的老頭兒,他上來就拿出了很多真假玉器讓我鑑賞,我知道那是在考我,我在當着大家面的時候,將那些玉器誇耀了一番,說得我都詞窮了,但其後我和他單獨見面的時候,我才將真假玉器分別指出來,這讓老頭兒很高興,認為我不是一個不經世事的毛孩子,懂得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凡孟說到這笑道,「我是在取悅他,但沒想到,他和我談的合作竟然是要將生意鋪開到東三省來,讓我們把東三省一半的買賣和他們共同經營,所得利益五五分成。」

    刑術笑了,笑得越來越大聲,笑罷他道:「小流氓遇到了老流氓,有意思啊!」

    凡孟沒笑,只是淡淡道:「你可以笑,因為當時我也想笑,我覺得這個老頭兒老年痴呆了,在說胡話。可是很快我就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這個老傢伙是認真的,而且認真到了如果我們不同意,就會被他一口吞掉,連骨頭都不會吐!」

    突然之間,就在突然之間,刑術覺得自己身處的這個行當好陌生,而且好恐怖,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規避着相關的問題,可以說,從前當鄭蒼穹向他提及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都會刻意避開,或者岔開話題。在他心裏,認為這個行當的市場,是不應該被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團體來掌握的,需要自然平衡,但遺憾的是,在不同的時代,總會有這樣的人或者組織出來,試圖掌控一切,最後都造成了可怕的後果。

    「然後呢?」刑術還是忍不住問了,他想知道結果如何。

    「然後?我說我一個人做不了主,我需要回去向長輩們匯報,你猜他怎麼說?」凡孟笑着道,突然間一把抓住刑術的領口,「他就這樣抓住我,湊近我,帶着一種能把我嚇尿了的笑容,輕言細語用湖南話說——如果你搞不定,你來干莫子囉?」

    說完,凡孟鬆開了刑術,坐下來道:「我當時真的差點嚇尿了!我知道,如果我不答應他,他會殺掉我的!」

    刑術不語,只是端起杯子喝茶。

    另外一邊,賀風雷的家中,四大首工圍坐在桌旁,但這次他們跟前不是麻將桌,而是餐桌,但飯桌上只有咖啡壺和四個杯子,還有一塊屬於凡君一的金鑲玉。

    「小凡,你這是什麼意思?」丁萬安看着凡君一的那塊金鑲玉。

    凡君一端起自己跟前的咖啡杯:「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想當年,咱們四個拿着那張璩瞳的委任書,聚在一起發誓的時候,喝的是茶,而且是明前鐵觀音,哇,好貴的,我們當時喝的那一壺,夠一家子吃一年了吧?現在呢,我們改喝咖啡了,而且喝的還是埃斯梅拉達咖啡,表面上看,咱們是進步了,對吧?這種咖啡雖然貴,算起來得七八百一斤吧?但是貴得過真正的明前鐵觀音嗎?貴不過,所以,這麼多年,咱們實際上是在倒退,而不是進步。」

    賀風雷冷冷道:「說到底,你還是想我們把權力交出去?可以,但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三個可不負責,至於下面的那些個門徒服不服璩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凡君一笑了:「我們是得把權力還給璩家,但是誰說過,璩瞳會自己擔任首工呢?」

    艾星靈一愣:「凡君一,你這話什麼意思?」

    丁萬安和賀風雷也緊盯着凡君一,凡君一則是端着咖啡杯慢慢喝着,喝了許久才放下來道:「璩瞳已經決定了,不管你們交不交權力,他都會重新寫一紙委任書,委任刑術為下一任的首工,這就是我今天要對你們說的第一件事!」

    三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許久才互相對視了一眼,凡君一說出這個事實來,在某種程度上竟隨了賀風雷和艾星靈的願,其實他們一開始沒有這個想法的,直到他們知道刑術成了凡君一的乾兒子,也到了地下見了璩瞳之後,就誕生了這樣一個其實根本就不靠譜的念頭,產生這個念頭的根本在於——賀晨雪與刑術之間的關係不尋常,如果刑術得到璩家的肯定,加上如果刑術將來成為了賀家的女婿,就一定可以制約現在看來算是璩瞳心腹的凡君一。

    可是,凡君一卻直接說明了他們這個以前只敢想想,而無法付諸於實際的念頭。

    凡君一到底想做什麼?這是他灌輸給璩瞳的意思?還是璩瞳自己的意思?

    丁萬安見賀風雷夫婦沒有說話,立即明白了什麼,其實他是最倔強的一個,他既不願意交出權力,讓璩家人回來,更不願意讓刑術這個毛頭小子成為下任首工,因為行內對刑術的傳言太正派了,這種正派的人如果成為首工,肯定會對鑄玉會產生重大的影響,鬼知道他會搞什麼改革,鬧什麼革命?

    「我反對!」丁萬安舉手道,舉手的同時,卻發現賀風雷夫婦將自己的金鑲玉放在了桌子上——每次投票都這樣,誰贊同,誰就拿出自己的那塊金鑲玉。

    丁萬安看着賀風雷,明知故問道:「賀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賀風雷並不理睬丁萬安,而是指着凡君一道:「小凡,你剛才說的話,是你的意思,還是璩瞳的意思?」

    「璩瞳的意思。」凡君一平靜道,「當然,人是我推薦的,由他親自考察的,潘峰的案子就是考查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考察,就是眼下我們應該齊心合力對付的事情。」

    艾星靈立即問:「什麼事?」

    「合玉門!」凡君一說出這三個字來的時候,跟前的三人都僵住了,賀風雷好半天才將舉起來的手放下去。

    在刑術的當鋪中,凡孟終於再次打破沉默:「當時我怕得要命,我只得答應了那個老不死的,答應了他所有的條件,他很高興,沒有再為難我,還對我說,一定想辦法讓我成為鑄玉會下任的首工,因為只有我當上首工,我答應他的事情才算數。」


    刑術聽到這,回想起了璩瞳給自己提出的條件,他看着凡孟,想知道凡孟下面會說什麼,他猜不出,也無法從現有的所知的事情中推測出來。

    凡孟隨後搖頭道:「但是,我沒那個資格,我很清楚自己是什麼人,我當不了這個首工,我無法縱觀全局去考慮事情,我心裏面有的只是兒女私情,雖然說,我從小的願望就是成為首工,我爸說過,小時候的我比小時候的他聰明,但是現在的我,沒有當年的他靈性,所以讓我死了這條心,聽他和璩家的,讓你成為首工,我同意。」

    凡孟說着,看着刑術,一本正經道:「真心的。」

    刑術笑笑道:「我是閒雲野鶴,我沒興趣。」

    「是嗎?」凡孟起身,整理衣服,「不要那麼着急回答,我爸找你聊過了,你也知道,推舉你做首工到底是為了什麼,不是說我們在幫你,而是希望你幫我們。」

    刑術只是笑,並不說話。

    凡孟又道:「如果合玉門真的打進東三省了,不僅是玉器市場會出事,這個行當內所有的買賣都會被染指,所以,你不僅僅是在幫我們,也是在幫其他的同行,還有你自己。」

    「報警啊!」刑術笑道,「原本就應該讓警察來經辦這件事。」

    凡孟笑了:「如果報警就能徹底處理好,我在長沙就報警了,我走了,晚安。」

    刑術站在那一動未動,只是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找沒找到賀月佳,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太晚了,下次吧。」凡孟走向門口,「下次我再告訴你,留點懸念。」

    刑術上前道:「你是故意賣關子呢?還是說知道我好奇,知道我答應過賀晨雪幫她找姐姐,所以,你想以此作為交換條件?」

    「刑術,你覺得這件事對我有好處嗎?」凡孟站在門口道,「我不覬覦首工的位置,更不想發什麼橫財,充其量就是想自保。」

    刑朮忽然道:「那賀晨雪呢?你到底是不是喜歡她?」

    凡孟抬手指着表:「太晚了,下次吧,下次我再告訴你!」

    凡孟離開,刑術就站在門口,站在無比寂靜的古玩城走廊內,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拉了捲簾門,關了門,坐下的時候,卻發現不知道何時,凡孟將那封當年賀月佳的信留下了。

    刑術坐在那,拿着信,點了一支煙,將信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凡孟開車回家,接上了根本沒睡,坐在客廳中的賀晨雪,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差不多了,他們的會也應該開完了,我可以送你回去了。」

    賀晨雪點頭起身:「你之前,是不是去了刑術那?」

    「對。」凡孟痛快地回應,「他和你說的差不多,很精明,很快就能發現事情的重點,但是,我還是看不出他是值得你託付終身的人,所以,我希望你還是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賀晨雪沒有表態,只是問:「我姐姐呢?你還沒有說我姐姐的下落。」

    凡孟朝着門口走去:「太晚了,下次吧。」

    賀晨雪看着門口的凡孟:「她是不是出意外了?要不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凡孟帶着笑,指着手錶:「太晚了,下次吧,你已經在我家躲了這麼久,該回去了,再說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讓人說閒話的,要是讓刑術誤會我對你做了什麼,事情就會變得更複雜。」

    這一刻,賀晨雪從凡孟身上看到了刑術的影子,同樣的冷靜,同樣的笑容,同樣的語氣。

    她起身,走向門口,出門上車,讓凡孟載着自己回家。

    賀風雷家中的餐桌前,其餘三人聽完凡君一所講的事情,集體沉默,原本堅持自己意見的丁萬安也不再說什麼。

    「知道這些年為什麼合玉門沒有闖進東三省嗎?原因很簡單,我們東三省不是沒有能人!」凡君一又玩着自己的煙斗和煙絲,「別忘了,刑術的師父鄭蒼穹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大家都清楚,只要鄭蒼穹振臂一揮,這條道上的人,哪一個不賣他面子?更不要說,他在全國的名聲,雖然我們鑄玉會與他沒有什麼交情,但是他當年收山之後,說過一句話,說自己要在東北好好養養身體,需要清靜,只是一句話,讓這個行當安穩了多少年沒出大事?因為誰都知道,誰鬧事,鬧大了,鬧到讓鄭蒼穹都不高興了,那這輩子就完了。」

    三人還是不語,就連脾氣暴躁的賀風雷都變得像只溫順的小貓一樣,還只是僅僅聽到了那「鄭蒼穹」三個字,並沒有見到人。

    凡君一填好煙絲:「所以,刑術做下任首工,對大家都有好處,就算是讓全東北的同行來投票,我想,也沒有人會反對!」

    凡君一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門開了,隨後是換鞋聲和腳步聲,緊接着凡孟領着賀晨雪就出現在了餐廳跟前,四人抬眼看着他們兩人,在多少年前,四個人看見凡孟與賀晨雪站在一起,都會說一些類似於「金童玉女」的話,但現在,不知道什麼原因影響了什麼,讓他們覺得這兩個人在一起,怎麼看都不協調。

    「爸、媽,兩位叔叔,我困了,我先上去睡了,晚安。」賀晨雪開口道,說着一個人慢慢上樓,其他人只是點頭,沒有人出聲,一直等到他們聽到二樓的關門聲之後,這才將目光投向凡孟。

    凡君一指着旁邊的座位道:「坐。」

    凡孟坐下,拿起自己父親的咖啡杯,摸了下道:「都涼了,要不加點冰塊喝冰咖啡吧?」

    艾星靈立即道:「我去重新煮一壺。」

    艾星靈拿起咖啡壺的時候,凡君一問:「刑術怎麼說?」

    艾星靈聽凡君一這麼問,立即轉身看着凡孟。

    凡孟點起一支煙,掃了一眼跟前的四人:「他說,太晚了,下次在告訴我。」

    說完,凡孟露出一個難以揣摩的笑容。



第十章:下次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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