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之後的刑仁舉坐下又起身,打開了房間內那個收音機,這間房間的費用比其他的略高,也是因為有這個松下收音機的緣故。
收音機打開的同時,廣播中傳出一首歌曲,刑仁舉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又看了看四周,因為房間內太安靜,又裝有竊聽器的緣故,讓他有自己正光着身子站在大街上的感覺。
刑仁舉站在那,看着收音機,思考着,同時也覺得裏面的那首歌很好聽,自己的心情也稍微放鬆了一些,他並不知道演唱這首歌曲的歌手是一個叫山口淑子的日本女人,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有一個中國名字叫李香蘭,更不知道幾年之後,她的一首《夜來香》紅遍天下,就連身在監獄的刑仁舉,也時不時會聽到。
刑仁舉知道小夥計是在撒謊,因為他所問的話就是個套——入住的那天,他就刻意觀察過旅社,仔細看過樓下櫃枱牆面上掛着的房牌,在他入住的當時,整個旅社就開了兩個單人房,在他從陳汶璟那返回之後,旅社的房間依然維持走時的狀態,剩下全都是多人間,也就是俗稱的大房間通鋪。
所以,夥計說警察搜索了三個房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整個旅社只開了兩個單人房,除了自己這間之外,另外一個房間內住着一個從新京而來的年輕人,也不是什麼買賣人,更沒有神神秘秘的。
刑仁舉由此斷定,夥計在撒謊,但較比夥計今天的鎮定,還有當天回來時的他臉上的那種慌亂,更可以斷定,搜索房間的人叮囑過夥計什麼,教過他怎麼說話。
那麼,敵人是誰?為什麼要找奇門?
想到這,刑仁舉搖了搖腦袋,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分散敵人的注意力,讓他們偏離追查的方向,還有,自己三天前所準備下的那個計劃如果實施,會不會成功?
隔壁民居之中,申東俊戴着耳機仔細聽着,他除了在聽刑仁舉的動靜之外,也在聽廣播中的歌曲,帶着笑容有些慵懶地坐在椅子上。
刑仁舉聽着歌,在自己腦子中將計劃的每一個步驟都想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之後,這才走到桌子跟前,將收音機關小,隨後故意弄出一些不小的響動,搬動椅子挪動桌子,隨後又將圖紙卷好,放入旁邊的花瓶之中。
當刑仁舉放好圖紙之後,刻意將花瓶拿起來再放下去,手也放得稍重了些,讓竊聽的人能聽出自己動了花瓶。接着,刑仁舉收拾東西出門,去了旅社對面的餐館,叫了酒菜,慢慢吃喝着。
等刑仁舉離開之後,申東俊立即派人去餐館門口盯住他:「你們四個人分成兩個小組,一人進餐館裏面吃飯,一人在外面裝作等人,其他兩人在街頭兩側候着,如果我們在房間內的搜查還沒結束之前,他回來了,外面的兩人得想辦法截住他。」
便衣們立即依照命令行事,而申東俊立即帶人進入刑仁舉的房間,按照先前所聽到的,在花瓶中找到了那套圖紙。
申東俊看着圖紙,發現除了詳細的地圖之外,還有很多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像是一些符號或者是符咒之類的玩意兒。他立即摸出相機,叫人按着四角,一張張地拍攝下來,隨後將東西復原。
等所有人撤出房間的時候,申東俊站在那又想了想,又回到花瓶前,故意將花瓶挪動了下位置,將花瓶底部的那個印記露出來一點點,讓刑仁舉可以看到花瓶被人挪動過,隨後才快速離開。
一個小時後,刑仁舉才回到房間,在旅社民居中的申東俊聽到刑仁舉挪花瓶的聲音,還有翻圖紙的聲音,又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一切都顯得那麼急促,此時的申東俊這才露出笑容來,叮囑手下道:「盯着他,看看他是幹什麼去了。」
緊接着,申東俊像是捏着什麼寶貝一樣抱着那部照相機,等待着手下的回覆,半小時後,手下回來匯報:「他去買了一張到牡丹江的火車票!」
申東俊臉上有了笑容,因為他第一眼看到那張地圖的時候,就知道所繪製的是牡丹江地界,他立即起身道:「把這裏收拾了,我們先回哈爾濱,必須趕在他之前到牡丹江。」
手下的便衣很詫異:「科長,你說我們?」
「對,我們,我需要得力的人,你們就是。」申東俊笑道,「我會馬上將你們從奉天警署調出來,以後,你們就跟着我回警察廳聽差。」
幾名便衣對視着,面露欣喜的表情,立即收拾着東西,與申東俊一起離開了民居。
當晚,申東俊與一眾便衣跟隨着刑仁舉坐上了火車,但申東俊帶着人在哈爾濱下車,因為他必須去辦一些必要的手續,告知那位財政部的秘書長,再調動一部分人手,同時告知牡丹江方面,等刑仁舉到了牡丹江之後,在車站盯住他,儘量拖延他的時間。
不過申東俊沒有想到的是,當火車駛出車站之後,刑仁舉則跳車離開,返回車站又買了回奉天的車票。
刑仁舉故意留給申東俊發現的那張地圖,根本不是奇門的所在地,而是一線屯天地府的路線圖,但僅僅只有進入該地區的路線圖,至於進到裏面的一切路線都是刑仁舉瞎編的,這些錯誤會導致申東俊和其手下喪命。
當然,刑仁舉也沒有想到申東俊為了去奇門打着「剿匪」名義的行動雖然最終失敗,損失了所有人手,但他卻因此活了下來,隨後還發現了已經將自己送入哈爾濱監獄道里分監內的刑仁舉。
回到奉天的刑仁舉,在街頭賣舊貨的攤位上買了一套衣服,弄亂頭髮,又蹲在車站觀察了一天,除了他在細心學習奉天口音之外,也得判斷一下申東俊是不是發現了有問題,如果有問題,車站周圍肯定會增派排查的人手,以及相關的密探和便衣。
觀察了一天,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後的刑仁舉,這才在貧民窟中躲了一夜,買了擦鞋的工具,第二天早早到了奉天警署外面等待着潘佳明,無論如何他得告知潘佳明提高警惕。
等潘佳明的人出現在街口的時候,刑仁舉微微抬頭看着他,等他經過的時候,立即道:「警官,擦鞋嗎?」
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刑仁舉用的是老家的口音,也是潘佳明的家鄉話。
潘佳明一愣,下意識看向他,立即看出他是誰,隨後點頭坐下。
刑仁舉給他擦着鞋,低聲道:「我被人盯上了,但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不過我將他們引開了,現在他們正帶着我留下的假圖去牡丹江,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擔心他們盯上我的時候,也許還發現了你,所以回來提醒一下你。」
「我這裏一切還好。」潘佳明裝作低頭看鞋的模樣,「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刑仁舉擦着鞋道:「我大概還會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隨後我會去哈爾濱,你先幫我調查一個人,這個人叫陳大旭,是個畫師,但表面上應該是個流浪漢或者乞丐,此人的性格很怪異,說話是江南口音,老家在浙江龍泉。」
「好。」潘佳明痛快道,「我會讓哈爾濱的朋友想辦法,你下次不要來這裏了,太危險。調查我需要時間,半個月之後的星期天,西塔教堂內見面,我會帶消息來。」
隨後,兩人再無交流,刑仁舉幫他擦完鞋,收完錢,又等了一陣,確定沒有人盯梢之後,這才提着東西離開。
時隔多日之後,當刑仁舉再次回到陳汶璟的那個居所,張墨鹿已經不躲了,而是安穩地坐在那。刑仁舉進去之後,抱拳行禮,張墨鹿則撐着桌沿起身道:「刑老弟,多有得罪,我這也是不得已,不想辜負你罷了。」
刑仁舉笑道:「既然是同行,就無需多言,我時間緊,想知道我之前所拜託的事情,張兄的高徒是否可以辦到?」
張墨鹿不說話,只是看着一側的陳汶璟。
陳汶璟立即道:「可以辦到,但是我個人認為刑先生不能太着急。」
「為何?」刑仁舉有些不安地問。
陳汶璟道:「我和為師都明白刑先生擔心奇門被發現,導致其中的奇貨被人盜走,也知道刑先生這樣做,是想將線索分開,因為人畢竟要老去,老去的同時記憶力也會衰退,遲早會去另外一個世界,在留下假線索的同時,也必須留下真正的線索。」
刑仁舉一愣,隨即笑道:「我的一些小心思早就被你們看透了,並不是因為刑某不相信你們,而是刑某身負重任,實屬無奈。」
「明白。」陳汶璟也笑道,「所以,我和師父認為,刑先生如果真的相信我們,可以將一部分線索交給我們,我會在合適的時間,繪入畫中,另外一方面,刑先生也務必想辦法找到我的師弟,因為此計劃必須要他輔助。」
陳汶璟雖然沒有說破,但刑仁舉也已經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那就是假亦真來真亦假,這樣一來,真真假假之中,才不會有人那麼簡單就查清楚奇門的線索。
安排完一切之後,刑仁舉離開,在奉天各處又呆了半個月,半個月後按照約定去教堂中面見了潘佳明,但潘佳明帶來的消息卻讓刑仁舉無比驚訝,因為陳大勛如今正在哈爾濱監獄之中。
「入獄的理由呢?」刑仁舉不解道,「他這樣的人怎麼會犯罪呢?他也不可能與相關的組織有聯繫呀。」
潘佳明皺眉:「不知道,查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是故意入獄的,有人安排,而且是單獨關押,我的那位朋友根本沒有見到他,也見不到他,他想辦法查了日本方面的名冊之後,發現他根本不在日本人的名單之上,換言之,有可能連日本人都不知道在監獄中關着這樣一個人,由此可以肯定,把他弄進去的人,應該是與偽滿政府高官有着密切關係的人,或者就是偽滿的高官。」
刑仁舉坐在那思考着,許久才道:「也好。」
「啊?」潘佳明很奇怪,「你什麼意思?」
「來不及了,我也得去哈爾濱。」刑仁舉輕聲道,「這場戰爭不知道還得持續多久,越是亂世越容易出事,我所做的事情只差最後幾個步驟了,在外面相反不安全,所以,我也想進監獄,就進陳大旭所在的那座監獄。」
潘佳明急了:「你以為那是玩嗎?偽滿的監獄,有幾個進去還能出來的?」
刑仁舉笑了:「佳明,對我來說,死在監獄中,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要計劃能完成,無所謂了。」
「九哥!」潘佳明又一次口誤叫了刑仁舉從前的名字,因為他實在急了,「奇門就真的那麼重要嗎?想當年咱們為了孝金犧牲了多少?」
刑仁舉點頭:「重要,那是我的信仰,就和你要忠於你的信仰是相同的。」
潘佳明不知道如何回應,只是問:「你真的決定了?」
刑仁舉默默點頭,潘佳明深吸一口氣:「我會安排的,這件事不難辦,但需要時間,需要做一系列的工作,否則會讓人發現你是故意入獄的,那等於是羊入虎口。」
刑仁舉笑道:「我這隻羊是餌,餌中有鈎,老虎吃了,會卡在脖子裏的。」
潘佳明與刑仁舉簡單道別之後,分道揚鑣,刑仁舉繼續留在奉天等待着消息,隨後在不久之後坐上了去哈爾濱的火車,在那裏居住了一段時間之後,按照潘佳明和其朋友的指示,在哈爾濱犯事兒,隨後被捕入獄,順利進入了那座監獄之中,也順利見到了陳大勛,完成了自己最後的計劃。
從那之後,刑仁舉再也沒有見過潘佳明,他並不知道在自己自決於刑場之後,已經被調職到偽滿警察廳的潘佳明,也因為一次掩護行動被捕入獄,隨後被偽滿方面執行槍決,而執行槍決的地點就在刑仁舉死去的刑場之上。
那個時代,人們為了自己的信仰和理想,放棄了所有,在整個中國,他們的經歷可能連插曲都算不上,但在他們自己的人生軌跡中,卻永遠環繞着共同的旋律。
……
當傷痕累累,一無所獲的申東俊返回哈爾濱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被刑仁舉耍了,他開始對刑仁舉這個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他再次遇到了那個曾經在火車上見過的神秘蒙面人。
那天,申東俊回到自己在哈爾濱的那個家中時,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保姆就給他開了門,幫他脫下了大衣,告訴他不久就可以開飯了。
申東俊只是點頭:「晚點吃飯,我有點累,回書房休息會兒,等會兒叫你。」
保姆點頭離開,申東俊徑直上了二樓,當他打開書房的那一刻,立即拔出了腋下的那支南部式16連發手槍,瞄準坐在躺椅上,背對自己的那個人。
「你是誰?」申東俊立即問。
那人起身來面朝申東俊,申東俊這才發現此人應該是火車上的那個蒙面人,因為其穿着打扮都與那天一模一樣,但申東俊並未因此放下手槍。
蒙面人的雙手垂在兩側,平靜道:「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你應該知道的情況。」
「說。」申東俊簡單道,將書房門關上,靠門站好,槍口也順勢抬高。
蒙面人顯然並不畏懼他的槍口,只是道:「你盯上的刑仁舉的資料是我給的,但只給了一部分,這次你去牡丹江,是中了他的計,雖然我開始也不知道,因為誰也不知道真正的奇門在哪兒,只有他和某些人知道,至於其他的『某些人』是誰,我也在調查當中。」
申東俊問:「你認識他?」
「是,他也認識我。」蒙面人的聲音變得沙啞,隨後又笑了下,「你不用這麼緊張。」
申東俊笑道:「習慣了。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不,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你還有機會。」蒙面人道,「我收到消息,他會故意入獄。」
申東俊奇怪道:「故意入獄?」
「對,不久之後,他會因為犯事被關進這裏的道里分監。」蒙面人說着打開書房的窗戶,「這樣一來,你就不用費勁找他了,我的話說完了,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說着,蒙面人就要翻窗而出,申東俊上前問:「孫秘書長怎麼說?」
蒙面人扭頭:「你真的想和他分享奇門的寶藏?我可不信。」
說着,蒙面人翻窗跳下,申東俊追到窗口往下看的時候,看到蒙面人幾個起跳,就消失在院落的牆壁之上,看來身手是相當了得。
申東俊插回槍,雙手撐在窗台之上,吹着迎面襲來的寒風,寒風之中已經夾雜着春天的泥土和青草的芳香,他知道,那是最後的機會,也知道日本方面即將擴大戰事,遲早有一天會與美國開戰,作為一個情報人員,多方面的判斷還有職業敏感告訴他,那是自殺行為,因為美國正期待着一場全面戰爭改變在國際上的地位。
「二十年之內,滿洲國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富饒的國家之一!」
申東俊想起那個傀儡皇帝的話來,不由得冷笑了一聲,二十年?滿洲國還能撐十年嗎?難,能撐五年都不錯了。
不久後,申東俊真的如願以償在道里分監再次見到了刑仁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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