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林說出這話,真是下了很大的勇氣,這等於在跟吳擘攤牌了,不知吳擘會不會承認,會不會立馬翻臉對他下手?
然而吳擘的反應卻出乎他的預料,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我就在哪兒住,什麼時候?」
楊樹林笑了笑:「前幾天晚上,具體哪天我不記得了,就遠遠看到一個人的背影很像你。」
「或許吧,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高考,你算過沒有,離高考還有多久?」
楊樹林微微一怔,沒想到吳擘會跟他說這個。
吳擘也沒讓他去算,搖着頭道:「還有一百八十四天,還是那句話,高考大過天,你還是多想想怎麼能考好,少把心思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上吧。」
楊樹林看着吳擘波瀾不興的臉,心中驚疑不定,吳擘這麼說是想穩住他,安他的心嗎?
可從吳擘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破綻,楊樹林只得老老實實的答應:「我知道了。」
吳擘點點頭不再理他,開始整理畫室中的東西,而楊樹林卻不敢有半點放鬆,誰知道吳擘是不是故意這麼說,趁他不備再突下狠手?
可直到其他學生陸續來了,吳擘都沒有其他動作,這不但沒能讓楊樹林安心,反而越發驚疑起來,難道吳擘已經看穿了他們的準備,所以才沒向他下手?
事實上這次回來之前他就已經跟劉希東、劉山宗聯繫好,他們就埋伏在畫室樓外,只要吳擘翻臉動手,他們就會衝上來幫忙,三人一起對付吳擘,贏面還是較大的,這也是去哈市前最後一次剷除吳擘的機會了。
可吳擘曖昧不明的態度,讓楊樹林越發琢磨不透了,他只好走到窗前,將畫板豎在了窗邊上,這是他和劉希東約好的暗號,表示一切都很太平,他們可以撤走了。
做完這些,回頭看到吳擘似乎對他笑了一下,但這神情一閃即逝,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接下來余大力來了,謝盈也到了,三十多個學生全部聚齊,吳擘像是戰前動員似的鼓勵了眾人一番,下午又自掏腰包請所有人去飯店大吃了一頓,表現得像個實打實的老師,一舉一動都無可指摘。
晚上七點多,一行人到了火車站,岩石鎮直達哈市的火車不多,大概需要六個小時的時間,這趟車是動車,車票雖然價高了點,但車上環境好,空調、臥鋪、餐車一應俱全,楊樹林等人之中大多數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坐這種車更可靠一些。
上了車,溫暖的氣息籠罩了眾人,等車的不耐一掃而空,所有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興奮,氣氛變得活絡起來,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打牌,車廂里都被他們的歡笑聲填滿了。
車票是早已集體定好的,座位都是連號,隨便坐哪裏都沒有問題,但眾人自然是撿熟絡的往一起湊,楊樹林與謝盈挨着坐,余大力賤賤的坐到了他倆對面,也不知是余大力人緣實在太差還是怎麼着,他邊上的座位竟然還空着。
楊樹林多少也放鬆了一些,三人聊起到哈市去哪兒玩玩的時候,吳擘笑眯眯的走了過來,沖余大力揮了揮手,把他攆到了裏邊,坐在了正對着楊樹林的位置上。
楊樹林剛放鬆的神經一下就繃了起來,謝盈也緊張的拉住了他的胳膊。
反倒是吳擘看不出任何異樣,沖他們笑了笑說道:「到了那邊別光顧着玩,別忘了你們是去幹嘛的,更不許拿着父母的錢胡作非為,要知道節儉,明白嗎?」
楊樹林乾笑着點頭:「那是,我們這麼窮,想花天酒地也不行啊。」
實際上楊樹林這回還真帶了七千多塊,心裏打的什麼主意不難想見,這些錢在九八年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別說是租房子,就算住賓館也足夠住兩個月了。
吳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謝盈的臉上:「你們打算怎麼住?畫班就在和興路上,離師大藝院也近,附近到是有不少小區,但條件好的可不多,要不要老師幫你們介紹一下?」
談到這個問題,謝盈臉色微紅,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楊樹林趕緊接過話頭:「老師放心,我們班的學生都商量好了,大家租離得近的,互相之間也有個照應,要是有合適的老師就說說唄。」
楊樹林跟謝盈已經商量好了,到了地方他倆租一個房間,沒打算跟眾人住在一起,能有這樣的決定,楊樹林可是下了不少工夫的,自然不能讓吳擘插手進來給打亂了,最後一句,只是隨口敷衍罷了。
吳擘的腦子顯然不是裝飾用的,一看謝盈害羞,楊樹林竟有些緊張,豈會猜不到怎麼回事?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緊盯着楊樹林的眼睛道:「帶你們出來,可不是讓你們胡鬧的。」
頓了頓,他故作隨意:「這樣吧,我有個朋友在地礦小區有兩間空房,屋子乾淨夠大,我幫你們打個招呼,都給租下來,一間住男生一間住女生,每個屋裏都能放下四張床,這樣你們一人一百塊錢就把房租解決了,怎麼樣啊?」
這要是其他學生聽了,肯定樂不得答應,要知道,正常情況下通常都是七八個人住上下鋪擠一個房間,每人的床位費至少也得一百,雖然擠了點,但為了節省花銷,也是沒辦法的事,有四人間這樣寬鬆的條件,傻子才不答應。
可楊樹林這次只能硬着頭皮裝傻子:「不用了老師,讓你帶我們來已經夠費心的了,哪能再讓你搭這份人情,我們自己找就行。」
他豈能真讓吳擘來安排,先不說打亂了他跟謝盈的同居計劃,要是真住進吳擘安排的房子,他晚上還能睡得着覺嗎?
不料,吳擘的臉色竟變得很是陰沉,眼神中透着一絲警告的意味,十分罕有的露出了霸道的一面:「我在你身上費的心思難道還少嗎?既然帶你們出來,就要對你們負責,不用說了,就這麼定了!」
說完,他抱着胳膊往座椅上一靠,閉上眼不再理會他們。
楊樹林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都沒法往下接話了,吳擘畢竟是帶隊老師,他擺出這麼強硬的態度,理由也十分冠冕堂皇,於情於禮都說得過去,他們要是再跟着硬頂,關係難免會鬧僵,這無論對誰來說,都不是好結果。
楊樹林心道,剛上車就忍不住變臉了麼?就算吳擘要收拾他,這也太心急了吧?
同時他也有些驚疑,吳擘剛才的神情頗有些異樣,他還從沒見過吳擘露出這樣的神情來,看上去既有警告,又有點像是提醒他。
警告還好理解,無非是讓他不要胡來,提醒呢?他想提醒他什麼?
楊樹林想不通吳擘到底有什麼意圖,又不知如何應對他的干預,鬧心得直想發火,怎麼也坐不住了,在座位上扭來扭去的不得安生。
謝盈緊緊的抓着他的胳膊,神情也有些不安,遲疑了一下道:「楊班,大力,你們餓不餓,我有點餓了,要不,咱們去餐車吃點東西怎麼樣?」
「行,我也餓了。」楊樹林率先站了起來。
余大力這次卻難得的聰明了一回,看出楊樹林心裏有火,不準備給他當電燈泡了:「我還好,就是困了,你倆去吧,我眯一會兒再說。」
楊樹林跟謝盈一前一後穿過車廂,奔餐車而去,他們所在的車廂是六號,一號就是餐車,中間隔着幾節臥鋪車廂,但這個時候,大學生還沒放假,離過年又還有一段時間,坐車的人不多,臥鋪很多都空着,車廂顯得空蕩蕩的,連個列車員都沒看到。
楊樹林心情煩躁,也沒在意這些,但是當他們走到三號車的時候,謝盈卻拉住了他:「這車上人怎麼這麼少,太邪門了吧?」
楊樹林這才轉頭看了看四周,也覺得有些古怪,但並沒往心裏去:「正常,動車本來就貴,臥鋪當然更貴了,咱們這邊都是窮人,有幾個捨得花錢坐臥鋪的?何況……」
謝盈使勁拉着他的手:「何況什麼?」
楊樹林四處張望着,有點遲疑的說道:「何況這臥鋪……這麼破。」
不說到這兒他還真沒注意,此時才發現,這車廂實在太破舊了點,還是很多年前的那種老式綠皮車廂,車窗都是那種幾乎淘汰的鐵鑄窗子,過道也很狹窄,地上雖然鋪着地毯,卻是最常見的紅地毯,而且早被踩得沒了毛,斑駁得活像是牛皮癬似的。
兩人停住了腳,都沒有說話,車廂里靜得詭異,只有車輪軋過鐵軌時發出的嘠嗒聲很有規律的響着,空氣中帶着一股煙油與腳臭混合的味道,細嗅起來令人作嘔。
楊樹林雖沒去過哈市,卻不是第一次坐火車了,這樣的車廂他到是見過,山溝子裏鐵路系統也更新換代慢,很多火車都這個德行,要是在別的車上,這樣的情況再正常不過。
可這是動車啊!
坐過動車的人都知道,這車又有個稱呼叫「子彈頭」,連車票上都會標明新空調硬座特快,所有車廂都是最新式帶空調的,怎麼可能拉上這種破破爛爛的臥鋪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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