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之殤 第三十七回隱忍不報引人疑慮

    深夜。軍營中早已陷入一片沉寂。

    邊關處地,與撻雪國境臨近,氣候比平陽縣城陰冷許多,守衛的士兵正站在月色下簌簌發抖。

    教練場正中,軍法柱上,陳劍正茫然地看着天上依舊明亮的冷月。

    身上的鞭傷,還在絲絲滲着鮮血。一日未進食,讓他覺得這周身被掏空一般。他看看四下無人,忙運息調氣,良久之後,身體才稍稍感覺有些許暖意,他看了看寂靜的山谷,看着軍旗在空中飄揚,暗暗嘆了口氣。

    自己淪落至此,當真心酸。

    憑唐凌的區區幾名士兵,自己如果想跑,他們絕對攔不了,但是他不想跑,自己畢竟是平陽府發配過來的,如果做了逃兵,勢必又會引起一番波瀾,就算陸青松對自己絕情,陳劍也不想因為自己再連累平陽府一絲一毫。

    身上的傷對自己沒什麼,但是心頭的傷痛陳劍至今還未能寬解。

    自己沒有想到,一向敬重有加的陸青松竟然會設計陷害自己,自己簡簡單單的報恩之心卻被人誤解至此。

    他突然間想到了上官雲瑞,聽到自己被發配充軍的消息他是會去找平陽府算賬還是第一時間趕來邊關將自己帶走?還有,萬琳小師妹,當初答應他解決紛爭之後會去天山找她,如今自己卻身陷在邊關,無法兌現當初的承諾。

    自己一直真心待人,卻落到如斯境地,陳劍心中有些許失落。

    他望了望遠處的守衛,月色下,那幾個守衛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陳劍暗嘆一口氣,如此軍紀,何以上戰場?

    靜下心來,陳劍又想起了陸青松。他至今沒有想明白,陸青松為什麼要無端陷害自己?他說的那個所謂的理由,陳劍完全沒有相信。自己跟隨陸青松也有一年多了,陸青松是個什麼人他知道,他絕對不會是一個因為在意虛名而陷害他人之輩。可是,為什麼要瞞着自己,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他不懂。

    正自沉思間,陳劍發覺身邊有人靠近。

    「陳劍,沒事嗎?」蔣興宗壓低了聲音,慢慢靠近他。

    「大叔,你怎麼來了?」

    蔣興宗看看陳劍身上的鞭傷,搖搖頭,「你這又是何苦呢?唐凌向來蠻橫慣了,怎麼會聽你的呢?」

    陳劍苦笑,「就算他不聽,我們還是有職責要提醒他,畢竟這是軍營,唐凌一個人的決策影響的可是我們數百人的性命,我們決不能因為貪生怕死而閉口不言!」

    話剛出口,陳劍便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看到蔣興宗低着頭沒有說話,忙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

    蔣興宗搖搖頭打斷他的話頭,「其實,你今日所做的,我們又何嘗沒有做過,但是除了換來一頓鞭子,什麼都沒有改變,所以,大家也便都放棄了,橫豎都是一死,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這軍中就沒有人管管他?」陳劍很不服。

    「這裏山高皇帝遠,沈將軍管不到,都是唐凌一個人說了算。再說,到這裏來的都是死囚,也沒有多少人會關心。」蔣興宗彎下腰,從那單薄的靴子中拿出一個已硬邦邦的饅頭,遞到陳劍嘴邊,「你還是吃點東西吧,這個大冷的天,你又受了傷,身體會熬不住的。」

    陳劍搖搖頭拒絕了蔣興宗的好意,「既然到了軍營,就要守軍法,就算唐凌是如此齷齪小人,畢竟是一營之長,身為一個兵士,自然要聽命與他。三天期限未過,陳劍不能違反軍紀。再說,大叔偷偷為我送吃食,萬一被唐凌知道,豈不是連累了你。」

    蔣興宗笑笑,「沒事,大不了跟你一起吃頓鞭子。」

    陳劍閉緊了嘴,「不,陳劍決不能因一己之事累您受罰。」

    蔣興宗見陳劍一力拒絕,只好無奈地藏起饅頭。

    「我明天再去求求唐凌,讓他放了你。」說完,他打量一下四周,悄悄離去。

    而這一夜,陳劍一直沒能閉目,因為,先鋒伍的幾個弟兄接二連三的給他送來了食物,當然,陳劍全部拒絕了。

    第二日,士兵們陸陸續續從自己的營帳中走出來,圍在一起對着陳劍竊竊私語一番後,慢騰騰地散開去操練。

    先鋒伍的人,在蔣興宗的帶領下,來到陳劍面前駐足很久才一步三回頭地向兵器房走去。

    而唐凌,今天卻不見蹤影。

    偌大的一個軍營,陳劍沒有看到士兵們整齊劃一的步伐,沒有聽到響徹雲霄的聲聲吶喊。

    在他的眼前,只有三五成群、閒聊閒散。

    這樣的軍隊,不堪一擊。

    日落時分,唐凌依舊沒有出現,士兵們對縛在軍法柱上的陳劍,也早已沒有了新鮮勁,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先鋒伍的五個人眉頭越來越緊,因為他們發現陳劍的臉色漸漸蒼白。

    自從在平陽府被誣陷殺人之後,陳劍被刑罰和化功散折騰的傷痕累累,到了邊關,還未好好休整,又受了一頓鞭子,所以在經歷又一天的寒冷和飢餓後,陳劍整個人幾乎虛脫。

    日落時分,士兵們懶懶散散地都回到自己的住地,只是先鋒伍的人,在陳劍面前站了很久,他們想上去解下陳劍,又怕適得其反,加重唐凌對陳劍的處罰。

    陳劍看着面前的五個人,知道他們的意圖,便不斷地用眼神示意大家離開。

    就這樣,六個人互相注視了很久。

    猛然間,已經散去的士兵們重新又陸續回到了操練場。遠處有一士兵急急跑過來。

    「快集合。沈將軍來了。」

    五人一聽,心中大喜,急急往操練場跑去。

    眾人剛剛整肅完隊列,很快,便有一小隊人從軍營外走來。

    為首一人,身穿銀色戎裝,五官清奇、雙目迥然。自是沈正無疑。

    身後,一左一右跟隨兩人,一人奇瘦,卻眼泛精光,一人壯碩,不怒自威。

    二人身後,跟隨的卻是那唐凌。

    再身後,十餘位士兵正步伐有序不緊不慢跟隨。

    沈正來到了操練場正中,環視了一下集合的士兵,見士兵們個個精神抖擻,微微一笑。但是,他很快看到了被縛在軍法柱上的陳劍,眉頭微皺。

    唐凌見狀,馬上上前。「將軍,此人不服管教,不服軍紀,所以屬下小小懲治了他一下。」

    陳劍的目光盯上了沈正。

    在陳劍的意識中,這樣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應該是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中年之人。然而,這個沈正卻不是。

    他面目清秀、體格適中、相對於將軍的名銜來說,更像一個書生。

    而沈正,也覺得這個人不一般。

    他周身散發一種浩然正氣,讓人不禁側目。雖然身受重傷、面色蒼白,雙目卻依舊炯炯有神。

    唐凌見沈正一直盯着陳劍,心下惶然。「沈將軍,讓屬下再帶您去別處看看。」

    沈正收了收神,點點頭,示意唐凌帶路。

    先鋒伍的人,見到沈正要隨着唐凌而去,心下焦急,正欲上前,卻見沈正並沒有跟隨唐凌而是迴轉身徑直走向了陳劍。


    唐凌一慌,趕到沈正面前,「將軍,往這邊請。」他的手,指向了相反的方向。

    沈正微微一笑,也不搭腔,繞開唐凌,顧自來到了陳劍面前。

    「因何受罰?」沈正劈頭問道。

    「頂撞上司。」陳劍面對沈正,不卑不亢。

    「可有冤屈?」沈正緊盯陳劍。

    沈正的話讓唐凌心下焦急,奈何沈正只顧盯着陳劍,完全當他透明。

    「營長執行軍法,陳劍並無異議。」陳劍面不改色。

    唐凌一驚。他原以為陳劍會趁此機會在沈正面前告自己一狀,沒有想到陳劍竟然是如此回答。

    沈正點點頭。「無異議就好。」他轉向唐凌道,「他既然已知錯,軍法也處置了,唐營長就此放人如何?」

    僥倖逃得一險,唐凌忙不迭道,「謹遵將軍之命。」他揮了揮手,上來幾個士兵,把陳劍從軍法柱上解了下來,蔣興宗等五人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沈正看了看陳劍,迴轉身對唐凌道,「唐營長繼續帶路吧。」

    唐凌鬆了口氣,堆起笑臉,帶領沈正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蔣興宗等人將陳劍扶回房,到後勤伍卑躬屈膝求來了一碗熱粥,趕快餵陳劍喝下。

    一碗粥入肚,陳劍終於回過神來。

    一見陳劍臉色稍有迴轉,錢守正早已按捺不住,大聲道,「方才沈將軍在前,你為何不說你的冤屈?為何不把唐凌的所作所為告知將軍?難道你怕了!」

    陳劍看了看其餘四人,大家的眼神中,都有着一絲懷疑。

    「也許陳劍有他的苦衷,大家莫說了。」蔣興宗在旁勸道,

    「陳劍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看着眾人對自己的質疑,陳劍沒有閃躲,而是抬起了頭。

    眾人一驚,懷疑的目光瞬間變成了憤怒。

    「既然如此貪生怕死,當初又為何妄作英雄?」錢守正很生氣。

    陳劍眼見眾人對自己充滿敵意,壓低了聲道,「那麼錢大哥覺得我應該如何喊屈?」

    「為何不說唐凌對你濫用私刑?」

    「我確實頂撞上級,何來濫用私刑?」

    「為何不說唐凌收人賄賂對士兵區別對待之事?」

    陳劍頓了一下,注視着眾人,「非是我不信大家,但是關於此事,大家可有憑證?」

    眾人面面相覷,轉而都沉默了。

    唐凌的所作所為,大家都知道,但是要真正說到有什麼真憑實據,倒也難講。

    「既無憑證,就算我們在沈將軍面前申訴,唐凌矢口否認,我們又能怎樣?況且,軍營中賄賂孝敬唐凌之人人數眾多,就算沈將軍徹查,大家為了自保,沈將軍也未必能查出什麼端倪。再說---」

    「再說如果你將此事說出來,最後又因為沒有證據而不了了之,反而會害大家以後更遭唐凌的欺壓!」陳忠良插嘴,語氣不溫不火。

    蔣興宗愣住了,其餘三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

    陳劍見陳忠良一針見血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不禁默默點頭。

    陳忠良見陳劍用讚賞的眼神看着他,神色一凜,「動手!」

    還沒等陳劍反應過來,四人便一擁而上,把陳劍牢牢按在牆上。

    陳忠良上前一步,「說,你是誰?來此有何目的?」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陳劍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陳大哥,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陸浩傑緊緊按住陳劍的胳膊道,「昨夜你被縛軍法柱之時,我們曾偷偷去看過你,很不巧的是,正好讓我們看到你在用內力為自己療傷。以你的武藝,絕對有能力可以脫逃,為什麼要甘心留在這裏。」

    「我----」陳劍沒有料到,自己特意隱藏着自己的實力,還是被他們撞見。

    「方才沈將軍到訪,你又有機會可以走脫,為什麼還是選擇沉默?」蔣興宗問道。

    「不要再跟我們說你那些所謂的為他人着想的理由,到這裏來的人,能夠活下去是最大的目標,我們與你萍水相逢,為了我們放棄逃生,這種鬼話休想騙得到我們!」

    又是這樣,自己的真誠相待還是被人所誤解,陳劍很無奈,「隱藏武藝是我不得已為之,不能擅自脫逃我也自有我的原因,只是這些都不方便告訴你們。」

    我是平陽府發配的死囚,又怎能告訴你們不逃是因為顧慮到平陽府?這種矛盾的說法,更加沒有人相信。

    見陳劍一意隱瞞,鄭志雄怒道,「你就不怕我們殺了你?」

    陳劍面不改色,「陳劍所為,對得起天地良心,如果你們對我有所懷疑,大可動手,我絕不皺一下眉頭。」

    看着陳劍一臉正色,蔣興宗搖搖頭,鬆開了手,「忠良,既然陳劍不想說,我們不要逼他了。反正在我們這個無足輕重的死囚營,他也做不出什麼來。」

    「蔣大叔,軍營重地,我們不能掉以輕心,難保他不是撻雪派來的細作。」陸浩傑還是沒有鬆手。

    「就算我是撻雪派來的細作,按你們所說,這裏軍紀渙散,只是一個後備營地,有何利可圖!我還不如直接潛到沈將軍的營地去。」陳劍不能說明自己隱藏的原因,便極力為自己辯解。

    「沈將軍治軍嚴謹,駐地兵士,各個忠肝義膽,豈是外人可以隨便潛入的!」陳忠良對陳劍的解釋很不屑。

    「陳大哥倒是對沈將軍頗為了解。」陳劍似笑非笑。

    陳忠良看着陳劍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看着他,神情一緊,轉而恢復了神色。「沈將軍英明在外,我自然聽到過一些。」

    「陳劍今日所為,確實發自肺腑,雖然其中有些原因我不能說明,但是請大家相信我,我絕對不是撻雪來的細作,也不會做出對不起大家,對不起沈將軍的事情。」陳劍見眾人還未釋疑,只能再一次表明着自己的立場。

    「放了他吧。」陳忠良在經過了一番沉默之後終於開了口。

    「忠良,怎麼可以?」錢守正阻止。

    「大家忘記了一件事,既然陳劍有能力脫逃,那麼就憑我們幾個,又怎麼是他的對手!」陳忠良盯着陳劍的雙眼。

    錢守正一愣,他轉頭看看不做絲毫抵抗的陳劍,緩緩放下了雙手。

    陳劍揉揉手腕,笑了笑,「既然你們對我已經有了懷疑,大可以派人盯着我,在這個彈丸之地,我有任何動作都逃不過你們的眼睛。」

    五個人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蔣興宗嘆了口氣,帶頭向外走去。

    其餘四人,也陸陸續續跟了出去。

    陳劍看着眾人離去的背影不禁苦笑,自己還真是多災多難,都發配邊疆了,竟然還被人懷疑自己圖謀不軌。不過這個陳忠良----



第三十七回隱忍不報引人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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