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蕪姜
&稟皇上,一品公爵蕭老大人在門口覲見,說想請皇上給他兒媳婦封一個誥命。」老太監囁嚅着。
聽得癸祝嘴角抽了抽,臉色很難看——
作死個糊塗老兒,三天兩頭盡跑宮裏來鬧,當年老婆死了也不見他這麼能折騰。今天說要往陰間燒一座府邸,求皇上賜個字;隔天又要給他兒子主個婚,現在又來鬧兒媳婦。鬧鬧鬧,鬧個屁啊。要不是那小子在京城裏威望實在太高,面子上怎麼着也得過得去,早就直接把他老頭也弄死了,竟然還敢寸進尺不知死活!
賈高察言觀色,連忙低着聲兒諂媚道:「皇上,這死老頭精打細算那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只怕不給他個全屍,三五不停地還要來訛錢,不如微臣想個法子把他……」
說着給尤熹睇了個眼色。
尤熹便轉臉叱向太監:「個好死不死的,沒看見皇上心情正好嚒?那小子一身煞氣哪個敢沾,有婆娘肯在地底下伺候他就不錯,還敢嫌棄不美?再要不知足,你叫他自己找閻王討賞去!」
&癸祝正捋着美髯打量死人頭,聞言噗嗤一聲憋不住笑,瞪了眼老太監:「聽不懂人話嚒,還不去~?」
&奴才這就去。」老太監只得哈腰應了聲是,踉踉蹌蹌出去了。
……
&當真聽說皇上把入棺的人頭又取出來了?」宮闕外的長廊上,蕭老大人蕭韓齜着牙問家奴。
但見六十餘歲年紀,不高不矮還有點瘦。那衣袍繾風,在空寂下蕭蕭而立,遠看去倒有些道骨清風的味道。但這其實都是幻覺。
問整個大梁也找不出第二個人像自家老爺這般能摳,自從小公子不在了,老爺鎮日個挖空心思,不曉得已從皇上那裏摳出來多少撫恤。老管家死命點頭:「當真,肯定當真!皇上身邊的老劉公公是奴才同鄉,前日個他出來辦差,聽見他說漏嘴了。說小公子的人頭正在御書房裏擺着,皇上準備用不腐藥泡了它製成燈台,讓小公子看他與燕姬之女晝夜尋>
話說到一半,看見後面老太監過來,驀地住了嘴。
好啊,個過河拆橋的狗皇帝,連死了都不讓自個兒子安生。那龜兒子還是個雛兒呢,讓他怎麼眼巴巴乾熬!一席話聽得蕭韓心肝膽俱碎。
其實到現在他還不信自個兒子會叛國,那小子的秉性他最是知道,除了愛打打殺殺放點兒血之外,其餘可沒有甚麼野心。平日宅在家裏可安分,就是把皇帝殺了他也不可能會叛國。今天非得闖進去親眼看看不可!
正待要繼續說話,看見管家拼命眨眼睛,聽身後喚:「老大人,老大人……」連忙立時又作出一副潸潸然欲泣的表情。
蕭將軍是蕭韓的老來子,四十二歲上才得這麼一小子,隨後其餘几子便相繼死絕。打小把兒子當成寶慣着,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使他整個人木木怔怔的,淒悽慘慘又戚戚。
&大人。」老太監在背後看了不忍心,連叫了好幾聲他才聽見。
&蕭韓淒哀地轉過來:「張公公,皇上他老人家怎麼說?」
老太監難以啟齒:「皇上說您那兒媳是得水痘死的,死人不歸他管,您求他也沒用,得叫閻王封。皇上說……說要不然您老人家,回頭自己去地底下找找閻王求賞吧。」說着嘆一口氣,撩着拂塵要趕人了。
狗-日個癸祝,死活就是不肯見自己。
蕭韓眼珠子軲轆一轉,兩行斑駁老淚頓時掉下來:「哎喲我那苦命的兒喂,命中也不知犯了甚麼煞,長這麼大也沒個姑娘敢親近他。我但凡能夠找到一戶門當戶對的,也不至於給他配那屠夫家的老閨女……打小沒娘疼,往日他要什麼當爹的我給他什麼,從來沒捨得他受半丁點委屈。只這一樁事兒沒辦好,他就整夜整夜地攪着我睡不好覺。這今天要沒能叫他滿意,指不定回頭就上來找我了。嗚呼哀哉~~」
一邊佯作抹淚,一邊繞過太監就要殿裏頭闖。雖然那顆半焦的人頭,牙板兒比自個兒子大,腦門上也長錯了個旋,好歹先領回去看清楚再說。
&爺,」正自推搡着,忽聽家奴在背後一聲驚詫,老太監面目上也頓然一僵。
瑟瑟回頭一看,竟看見自個兒子就站在幾步外的台階下。着一襲斜襟青裳風塵僕僕,腳下蹬一雙黑靴落滿塵埃,那英姿凜然立在風中,皺着眉頭叫一聲:快又漠然地擦身而過。
個死龜兒子,從來和爹不親,當了鬼還是這副死板板的鳥樣。頓時兩眼一翻,咕嚕一句便撅過去:「我說他會來的吧,那老閨女他死活就是不肯入洞房……」
&爵老大人!」張公公連忙把拂塵在胳膊里一夾,彎腰上前扶住。
死了都不忘叫自己入洞房,幸虧沒把那小辣椒帶回來,否則不定兩個要怎麼周旋。蕭孑默默僥倖,只做沒聽見,大步掠過去往殿堂里走。
一腳跨入宮門,便見那梁皇正墊着腳尖,把一顆焦黑的人頭往燈台上掛。底下軟榻上倚着個閉目的美人,容色蒼白無光,像個膠人般木木滯滯——八年了,那屠宮之夜下悽美的容顏竟依然如故。從前藏着掖着沒敢擺出來,但以為自己一死,現在直接公然擺在御書房上。
腦海中忽掠過蕪姜酒後的話——「惡人把我母妃的屍體糟蹋,將來我總要回去替她安葬。」不由蹙了蹙眉,不願多看一眼那沉睡的軀體。
但見周圍兩排宮女亦個個衣裳不整、臉白唇艷的,便只是站在門檻上由得他們繼續。
賈高和趙檜一人扶住癸祝一條腿,樂滋滋地奉承道:「蕭將軍這下一玩完,皇上還有甚麼後顧之憂?等過些日子慕容七把那小美人找到,叫他看不夠您逍遙快活!」
&不是,到時候叫他再英雄救美?呸(puei)!那命煞孤星的小閻王,給他美人他也無福消受~~」尤熹齜牙咧嘴地諂着嘴臉。
&嘿~愛卿所言極是~」熬了八年總算揚眉吐氣了,癸祝笑得很開心,但算一算帳,這下不得一口氣給出去十座城?便又賴皮,佯作怒臉打了尤熹一巴掌:「蕭什麼將軍?這顆腦袋就不是他!想要朕三座城池可沒那麼容易,先把那小妞弄來再說——」
話音還未落下呢,怎生模糊間竟看見那高高宮梁之下多出來一道熟悉的清雋身影。還以為是幻覺,驀地定睛一看,懷裏的腦袋頓時一骨碌滾下地去。
老太監佝僂着背,才走過蕭孑身邊,乍聽皇上拉長嘴角淒聲大嚎一句:「愛將——」
嚇得一雙老腿差點兒沒崴斷。
哼,弄?被他蕭孑染指過的女人還有那麼好弄麼?
蕭孑勾了勾嘴角……狗皇帝,果然用了三座城池換自己性命。一股冷意頓從心中暗生,撩開袍擺在地上單膝一叩:「罪臣參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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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轆軲轆——」一輛素白馬車在蒼茫夜幕下遙望北行。那落雪漸沉,天亮初停後到得一座城池。城不大,遠看去白芒一片,城門口匾額上用白銀刻鑿三個大字——白石城。
有士兵在門前站崗,看見馬車過來要攔。近侍亮了張牌,士兵掀開帘子一看,但見車廂內城主懷中攬着個嬌美少女,那少女柔亮長發蜷在城主的肩頸上,兩個人一個下頜抵着一個額頭,睡得正酣沉。一隻小白狐窩在二人中間,像個嬰兒般眯着細長的眼睛,看不仔細倒還以為是恩愛相親的一家三口。
城主一向眠淺,還從來沒有睡得這麼安逸過,心中詫然,連忙仔細把帘子垂落,「噓」一聲悄悄放行。
車簾因着撩動微微晃蕩,有寒冷北風從孔隙踅入,把蕪姜從睡夢中喚醒過來。蠕了蠕發沉的腦袋,抬頭觸到慕容煜清削的臉顏,睡夢中的他看上去蒼白而沉寂,像一隻無害的絕美白狐。
這個人不怕冷,冰天雪地的,車廂內一點兒取暖的也沒有。昨兒夜半發寒,只知糊裏糊塗往暖處鑽,竟不知是被他抱了一晚上。但見他一隻假手還杵在自己胸口,便很想用這柄鐵手去煽他的臉。
然而此刻的他懷中舒適,才歷過浩劫的蕪姜貪愛這種被裹覆的溫暖。自從蕭孑騙了她的情不告而別,害她再度失去身邊珍惜的所有,之後蕪姜便默默對自己說,今後但能把握住的都不強求時日多久,有則有,無則無。今天可以互相依賴,明日亦可反目成仇。便懶得動,只是透過窗隙打量着外面陌生的景致。
白石城名副其實,到處都是白色石頭搭建的房屋矮樓。慕容煜是個不得寵的皇子,平素仗着自己的美貌到處禍害蒼生,口碑很不好。逖皇看他也沒啥大指望,便早早給他封了個「煬」王,又賜下這麼一塊偏遠的封地。
城很小,統共不過五百多戶,講起來很是寒酸。然而道路乾淨,建築井井有條,往來營生的百姓亦安居樂業。
她竟不知這個陰鬼一樣的傢伙,還能把自己的一方小地治得這樣好。
看見一隻母雞領着幾隻小雞崽從路中央大搖大擺走過,趕車的馬夫竟然還給雞們讓了路,然後才繼續打馬過去。
正自訝然着,忽聽一聲「迂——」,外面傳來侍衛的輕聲稟報:「主上,到地兒了。是先把人質送去地牢,還是先回煬王府落腳?」
蕪姜趕緊又把眼睛閉起來。
車廂晃了一晃,慕容煜猛地清醒過來。懷裏軟熱,低頭看見那小美妞攀在自己的胸前睡得正酣,這才意識到竟然攬着她睡了一整夜。
他發現這個小妞總能在最惡劣的條件下,找到最舒適的棲居之處,怎樣也不會讓自己受委屈。昨夜把她甩出去不知好幾回,後來睡着睡着沒多久卻又爬回來,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額際抵着他的下頜繼續睡得像一隻貓。
她在夢裏呢喃:「項子肅,我要把你剜成一根根白骨。」又恨又怨。
他猜蕭孑平素定然也這般寵慣她——那個冷心冷肺的傢伙,竟然被他遇到一個肯施捨寵慣的小女人——慕容煜心裏就很不舒服,想來想去不過意,便也懲罰地把蕪姜箍進懷裏,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便也睡了過去。
然而這個姿勢看起來好像很寵愛她的樣子,天曉得天底下的女人他可從來不憐香惜玉,這讓慕容煜很懊惱。他討厭自己的秉性被破壞,便把小白狐拽起來,陰聲對外頭道:「回府邸。」
卻拽不回,發現她抓着小狐狸的手緊着不肯放。猜她在假睡。
低頭看着那嫣紅輕抿的小嘴兒,怎生忽然想起那天賽場上看到的一幕,看到蕭孑的指尖拂過她的唇,兩個人馬上馬下的相看悸動。他便也用指尖在蕪姜的唇-瓣上拂了一拂……沒有感覺。
再狠一點一拂,還是沒有感覺,再要動手,卻被她一口咬住了。看到一雙水澈的眼眸瞪住自己,那小臉蛋退了燒後清妍可人,每次總讓他忍不住想咬她。
但是不能咬,免得她以為自己想親她。慕容煜便低啞着嗓音恐嚇道:「鬆開。」
竟然不怕。咬得更緊了。
蕪姜冷聲說:「你把它還給我,它是梁狗蕭孑的,我說過要把它曬成肉乾!」
他盯着她的小臉蛋,聽完澀澀酸酸:「是他的?他竟然還送你東西……那就更不能還你了。」
慕容煜撩開袍擺站起來:「本王撿到的東西,從來沒有送回去的道理。連你也是,你身上的一切都會是我的!」說着涼薄的手指便探進蕪姜繃緊的小衣里,用力拽了一拽,把她藏在側兜里的紅玉鐲子拽了出來。
玉身因着少女的體溫而逸散淡香,他討厭這種暖乎乎的感覺。但他猜這個鐲子必然也是那傢伙送她的,便陰鷙地瞪了蕪姜一眼,把玉順進了袖子裏。
門前兩個台階,左右各佇一隻石獅子。竟然是石的,不是銅也不是金。她還以為他那般愛美麗,定然也很愛擺闊場。
馬車直接望大門駛進去,在空曠的庭院裏停下。兩個愛妾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等在院中迎候。
一幕厚重帘子掀開,看見蕪姜隨在慕容煜的身後走下來,便撩着帕子嗤嗤笑:「呀,他把她帶回來了~」
&她要和我們搶食兒~」
這個環着那個的腰,那個搭着這個的肩。兩雙貓眼兒把蕪姜肆無忌憚地打量,但見她小臉蛋蒼白乾淨,肩膀比自己窄了一指,胸也小了一圈。
便又得意地咧開紅唇兒笑:「我猜主上不會喜歡她太久,沒有肉。」
&你看她的胸,像一隻小梨兒。屁股也沒有長開。她看起來像十四歲~」
&底下還有比我們更美艷的女人麼?」
&然沒有。哎呀~~我們好像不應該這樣臭美嘛~~」
將一身艷媚撩來撩去,聲音也像沒有骨頭。
蕪姜看一眼,認出來是那天曠野下被蕭孑一繩子拽倒的兩個愛妾,便沒有搭理。
大清早聒噪的聲音聽得人煩,慕容煜慍怒地叫她兩個閉嘴。他的身量清瘦且高,通體自帶淡香。蕪姜不過只及他肩頭,掠過她身旁,邊走邊褪下披風:「快去給本王燒水沐浴更衣。」
&城主。」管家哈腰應是,抬眼看了看蕪姜:「這個……新夫人應如何安置?」
新夫人?
慕容煜回頭把蕪姜上下一掃,但見小衣衫繃得嬌嬌-緊緊,因着昨夜遮身的褲兒被褪去,此刻裙子貼着臀胯直接把身段蜿蜒,北風一吹便像一彎嫩柳條兒。叫人莫名想把她抓起來,箍在手裏扭來又扭去。
他便不想叫她在跟前晃,勾着嘴角冷笑:「沒有甚麼新夫人,不過是個撿來的小女奴。阿傑,領她去羊圈。」
&嗚汪——」一隻烏黑的大狼犬聞言跑過來,兇惡地沖蕪姜狂吠幾聲。
慕容煜很滿意,貼近蕪姜的耳畔道:「別以為能在本王這裏討得甚麼好處,但敢跑出這裏一步,它會很不客氣地咬斷你的腿。」
蕪姜睇了「阿傑」一眼,但見它也在偷覷自己,發現她看過來,又傲嬌地扳過腦袋。
蕪姜便不怕它,她也沒想着跑出去,她現在想去的只有梁國。蕪姜便跟着狼狗走了。
兩個愛妾見蕪姜不來巴結討好,不由很是掃興。主上的銀子幾乎全用在他自己的美貌上,王府里除了姐妹兩個、還有洗衣做飯的三五婆子,其餘連個女僕也沒有。她們想找個小妞陪自己解悶,還想聽人捧擁自己的美貌,看見蕪姜清素白淨,忍不住就想勾搭她。
纏纏扭扭地跟在蕪姜身後:「我認得你,你是上回被蕭將軍劫持的那個小姑娘,你後來和他好了嚒?我們主上最恨的就是誰和蕭將軍好……他心裏愛他。」
&愛而不得反生恨,嗤嗤嗤~~我真聰明。」
&應該沐浴完就會叫你去侍寢,不過你不用怕,他侍寢不會叫你爬他的床,他那人沒有情裕,只會讓你躺到半夜就趕你下去。但你穿得這樣破,他恐怕連床邊也不會給你沾。那你就慘了,失了寵的女人會被他從這裏轟出去。他那人可小氣,沒有用途的僕從半粒米也捨不得給她多吃。」
蕪姜裝耳聾,隨着阿傑往前走,心裏卻不介意繼續往下聽。「咩~~」忽然熟悉的綿羊聲把才藏起的記憶喚回,竟在僻角處看到了蕭孑住過的破草屋,還有用柵欄圍起的小羊圈——竟然都被慕容煜原樣照搬了過來。
她便猜他心裏必是恨自己,定然想用這種辦法故意折磨她、時時提醒她對蕭孑的恨。但她才不肯進去住,她不要記起那個人一絲半點的味道。
&說你是個小耳聾,你要我借你衣裳嗎?如果你需要,我們也不介意也把你打扮得漂亮點,這樣說不定主上不會太早把你趕出去。」愛妾看見蕪姜不理人,用手指在她跟前晃着。
&啊,我叫蕪姜,姐姐們怎麼稱呼?」蕪姜便對她們笑。
她猛一回頭,差點把兩個嚇了一大跳,愣了一愣,忽而就興奮起來:「嗤嗤嗤~~原來你聲音這樣好聽。我叫阿青,她叫阿白,傳說中天下最妖媚的絕代雙艷就是我們兩個~~那些是我們主上撿回來的羊,他這人愛撿破爛,這次可撿回來不少好東西。當然,如果你不想住在這裏,誇我們兩句,或許我們也不介意考慮給你騰出半張床~」
一邊說,一邊迫不及待就把蕪姜往自己的廂房領。那喋喋不休,沒完沒了,一路上倒把自己的主子賣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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