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蒼朮的行李丟了,那整整幾十斤由鄉親們湊出來的米麵糧油原本是他預備着帶進城給自己當伙食的,可是當他打開這自己帶了一路根本沒離開過身的箱子時,他卻一下子傻了。
圓鼓鼓的腦袋,黑乎乎的眼圈,蓬鬆柔軟的皮毛,渾身是血的黑白糰子像個畏懼着光線的小孩子似得哭得微弱而淒涼,他的出現讓原本正打算找件衣服洗澡的沈蒼朮有些不知所措,而當那呼救聲傳到他的耳朵里時,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趕緊把這小傢伙從箱子裏抱了出來。
毛茸茸的身體入手並不算沉,熊貓的身上也沒有那種野生動物身上的腥臊味道,沈蒼朮光着膀子,就和抱着個米袋似的把昏迷的熊貓放到自己的床上,而那熊貓一靠到床立刻像個人類一樣蜷縮了起來,任憑沈蒼朮怎麼叫他他都不理,而當沒轍了的沈蒼朮嘆了口氣,轉過身再看向那個敞開着的行李箱子時,卻發現箱子的底下居然放着兩把看上去就有些嚇人的槍。
見狀臉色微微變了變,沈蒼朮趕緊走過去將那兩把槍拿起來看了看,在確定這的確是兩把真槍之後,他皺了皺眉小心地放回去,心裏卻忽然有些明白了這隻熊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被關在箱子裏又渾身是血,屬於國家違禁品的槍,還有……今天在車站遇到的那兩個顯得有些可怕的中年人。
這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了某種特殊的職業,而因為本身工作的原因,沈蒼朮恰恰就十分了解這類人群。
私自上山獵殺動物,多為本地人所以十分了解當地地形,因為野生動物大多肉質鮮美,又存在巨大的經濟價值,這些被金錢迷花了眼的人類往往就會義無反顧地用獸夾和槍將這些動物悄無聲息地帶走,接着在這些被捕捉到動物們集中起來殺死,剝下皮毛販賣或是食用他們身體的一部分。
沈蒼朮最初會接觸到這種事還是因為山里時不時就會出現失蹤動物,他作為戶籍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必須要登記管理和追查,可是當一次次地從外省的同事那裏收到那些被抓走的動物的屍體殘骸並註銷他們的戶籍時,那種壓抑難受的心情至今仍讓沈蒼朮記憶猶新。
這般想着,沈蒼朮也沒有再遲疑,他知道這熊貓多半是被從山裏被抓了準備販賣的,看他的情況也不太好,多半是失血過多,可是他也是剛進城的,這大半夜的也沒法找到一個獸醫之類的幫這熊貓看看,而更糟糕的是,他真要是找了獸醫過來,說不定第二天他就得因為私自捕捉保護動物被抓進局子裏吃牢房。
「老子怎麼這麼倒霉的,丟了糧食就算了,還撿了個燙手山芋……」
嘴裏這麼念叨着,一臉煩躁的沈蒼朮揉了揉自己的頭,他心裏其實還挺心疼那丟了的糧食的,但是這熊貓既然被他撿到了,他也不能不管,這般想着站起來去旁邊隔着出來的小衛生間給這半死不活的熊貓擰了塊毛巾,又把這胖糰子摟在懷裏給他渾身上下擦了個遍,熊貓乖乖地靠在他的胸口和沒斷奶似的哼哼個不停,而當沈蒼朮嫌棄地推開了他些時,意識都不太清醒的熊貓立刻就閉着眼睛張着嘴巴小聲地哭了起來。
「媽……嗚嗚嗚……爸……你們別不喜歡我……嗚嗚……」
含糊不清地在嘴裏嘀嘀咕咕着,從體型上並不算成年的小熊貓哭的肝腸寸斷,似乎正陷入自己最恐懼的回憶中無法自拔着,而沈蒼朮聞言愣了愣,心裏不知道想起了些什麼,接着抬起手很敷衍地揉了揉他的皮毛無奈地安慰道,
「喂喂喂,你別哭啊,誰不喜歡你啊,十六億人民都愛你呢……」
就算是鐵石心腸,看到這麼慘的小傢伙哭成這樣,也該有些於心不忍了,於是在猶豫了一下之後,沈蒼朮也就任由着這熊貓的動作了,而在將熊貓身上的血跡都擦乾淨之後,他抬手便從隨身帶着的那個膠袋裏翻了一陣,接着好不容易才找出來了一把剪刀和一副縫被面用的針線。
長期在山裏走着,難免會遇到些麻煩,有時候是給自己處理,有時候則是給那些可憐巴巴的小動物,沈蒼朮縫針的技術算不上好,但是此刻也不容他遲疑了,集中精神把這熊貓肩膀上的那個傷口給消了個毒,在這過程中,他還差點被熊貓那鋒利的爪子給劃破了脖子,見狀的沈蒼朮趕緊退後了點,順帶安撫性地摸摸他的頭,可是不管他怎麼順毛,那強烈的痛楚還是讓熊貓掙扎個沒完,而伴隨着那熊貓的扭動,他覺得自己的火氣也上來了。
脾氣不好的沈處長顯然缺乏一顆愛護小動物的心,隨手將自己拖了扔在邊上的臭襪子強行塞進熊貓的嘴裏,他便摁着這傢伙的胳膊自顧自地繼續了下去,熊貓在他的懷抱里嗷嗚嗷嗚地哭着,沈蒼朮聽着覺得心裏發抖,但還是硬着心腸繼續了下去,而等他終於將熊貓的傷口縫合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時,他卻忽然聽到隔壁男廁所傳出來的細微聲音,而那潺潺的水聲似乎也向咱們的沈處長無情地說明了大清早起來撒第一泡尿的人已經來了。
——這天啊,都亮了。
*
張連翹從漫長的昏迷中甦醒過來的時候,他的渾身都在隱隱作痛着。
他似乎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回到了自己曾經生活了很多年的人類家庭中,他看見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他們三個人開心地圍坐在一起,而當他大叫着想要上去叫他們的名字時,他的父母卻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瞪着他,接着就拎着他的尾巴把他扔到了滾燙的熱水裏。
這個夢實在是有些可怕,以至於張連翹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些發抖,他有些茫然地眨着眼睛,似乎是在疑惑自己現在是在什麼地方,而當他渾濁不清的腦子終於緩緩地想起之前發生在那個巷子裏的事時,他的臉色一白,借着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我這是在哪兒……」
肩膀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是此刻卻顯得沒那麼重要了,張連翹從床上爬下來,雙腳緩緩着地,他表情有些複雜地看着面前佈置溫馨的房間,心底卻難免掀起驚濤駭浪。
自從失去了人類戶籍之後,他就沒有再睡過床。
在這一年裏,他睡過老鼠洞,睡過紙板箱,動物們的生活質量總是有限,而流浪的日子從來由不得他來選擇,此刻他緩慢地挪動着步子,他的面前就是一個正開着的電視機,電視機里放着一個他完全沒有印象的閩南電視劇,地上則隨意地丟棄着幾條髒兮兮褲子和上衣。
見狀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從上衣和褲子的尺寸來看他覺得這應該不是那兩個綁架了自己的男人的衣服,可是他當時明明就被抓走了,為什麼現在卻又出現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張連翹茫然地站着,面前的電視機里還在熱鬧地放着喜慶的主題曲,張連翹有點感興趣地看了一眼,借着忍不住蹲下身撿起了放在一邊的遙控。
握上遙控器的那一剎那,張連翹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地感慨,他給自己換了個少兒頻道,裏面正重播着一年前他離開家時還在放的卡通片,到底還是個孩子的他忍不住聚精會神地看了一會兒,而當一下秒,邊上的廁所門忽然被推開,一個頭頂着塊白毛巾的男孩渾身□□地走出來時,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人類的張連翹先是僵硬地瞪大了眼睛,接着立即將自己手上的遙控器丟掉,將蹲姿改成了趴姿,像個小動物似的蹲在地上,嘴裏還不忘小聲地模仿着他印象里的熊貓叫了一聲。
「咕咕?」
不管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孩是誰,張連翹都不想暴露自己是個像人類還會說人話的熊貓的這件事。
雖然他也在因為能再次回到人類世界而心跳起伏着,可是對於那兩個抓走他的人的事他還是沒放下警惕。
他忍不住默默地提防起這個看上去力量不小的男孩,暗自猜測着他是不是那兩個壞人的兒子之類的,而就在心裏胡思亂想的張連翹張着嘴仰着頭,眼看着那和他真實年紀差不了幾歲的大男孩愣了一下,緩緩朝自己走來時,還沒等他做出什麼反應,一塊濕噠噠的毛巾就已經搭在了他的腦門上,接着那男孩就挺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道,
「裝什麼裝,普通話都不會講啊,還咕咕,母雞才咕咕呢。」
張連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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