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有一所師範大學,容許到書店挑了半天,買了整整一箱書後,不好意思地說:「邢老師,還得麻煩你,能帶我去師大看一看嗎?」
邢殊一頓,隨即慢條斯理地繫上安全帶,語氣無奈:「不要叫我老師了。你買這些書,來看學校,打算做語文老師?」
「才不是。」她的眼裏開始出現憧憬,語氣頗為滄桑地談起,「當年我高考第一志願填的就是師大,結果那一年雨下得好大,它的調檔線漲了兩分,我沒錄上,現在趁這個機會緬懷一下。」
他沉默了會,說:「師大漢文不錯,但是你這樣,已經很好。為什麼會想當作家?」
「因為想賺錢啊。」容許抖了抖,虛弱道,「你別用這個稱呼……」
他慢慢轉動方向盤,語速不疾不徐:「你擔得起。念過高中嗎?」
她像是說着別人的事,看着人來人往,和雪化後露出的地面,說:「當然念過啊,不然怎麼考?」
「很辛苦?」
「不知道,記不起來了。」她說。
高考前一個禮拜鄭女士天天給容許做思想工作,叫她盡力就好,後來她沒考上師大,也沒覺得就天崩地裂了,就是偶爾會失神,想,如果多做對一道選擇題,就可以提早來延州了呀。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學校都有荷花池,他們沿着林蔭大道徐徐往前,左轉就見不遠處有幾個長得像蘑菇的亭子,顏色雪白,亭下水面睡着田田蓮葉。
胸前抱着書的學生三三兩兩走過,邢殊的身影挺拔,修長的手指微屈着拿開頭上長條的樹枝,在冬日柔軟的陽光中走來,她眨了眨眼,想,要把這個畫面印進腦子裏,好好保存。
他手裏拿着一本書,是她最喜歡的那本推理雜誌。
「真讓你找着了。」
她也是突然想起來,果然學校的書攤上有賣。她開心道:「謝謝。」
這一天圓滿了。
第二天,容許坐沙發上看雜誌,身邊圍了一圈書,腳下鋪了地毯,上面也整整齊齊擺了一堆。
門鈴響了幾聲時,她還有點茫然。邢殊不在家,但他有鑰匙,現在來按門鈴的,會是誰?她沒主意地看向加一,貓無憂無慮地抱着皮球玩,在地毯上滾來滾去。心裏有些猶豫,但還是把書放一邊,扶着助行器過去。
手握門把,她有點緊張,慢慢開了一條縫,視線漸漸變寬。
是個女孩子。她鬆了一口氣,瞧見她的樣貌,莫名感覺有些熟悉。
「請問你找誰?」
女孩子戴着白色貝雷帽,頭髮微卷,長長地垂在胸前,透着溫溫柔柔的氣質。此刻她的眼中滿是疑惑,好奇地打量她幾眼,開口問:「不好意思,請問,這裏是邢殊家嗎?」
她愣了愣:「啊?是的。」看到她眼裏更深的不解,「我是他室友,你找他有事嗎?先進來坐吧。」
女孩子這才減了幾分好奇,點頭:「哦,好。」腳步輕輕地進門,跟在她身後。
進來之後,女孩子簡單地環顧了下四周,看見加一的時候,欣喜地去它旁邊蹲下來,逗了逗它,被它蹭了蹭手心,然後過來,手順了順風衣坐下。
「你要喝點什麼嗎?」
「好,謝謝。」女孩子點了點頭,想到什麼似的,立刻站起來,溫柔地笑笑,然後往冰箱走,「我自己來吧。」
她取出一瓶蘇打水,回來後擰開,抿了一口便放在茶几上。「你和,邢殊,這裏就你們兩個人?」
「嗯。」她想了想,「他沒說什麼時候回來,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先等等看吧,應該不會太晚。」
女孩子笑笑,毫不在意地說:「我沒關係,就等着他吧。」
容許忽然想起可以打電話,於是把手機拿過來,剛要翻通話記錄,頓了頓,收在胸前,她說:「你有他電話吧?你問一下?」
女孩子背往後一靠,挑了挑眉:「不用,反正我沒什麼事,今天就來等他。」
於是她把手機放回去,拿過翻了一半的書,低頭翻了一頁,接着看起來。
女孩子也彎身挑了一本,抬頭徵詢道:「我可以看一下嗎?」得到同意後,坐直,隨意翻開瀏覽:「姐姐你這麼多書,你是做什麼的?作家?」
「沒有,就是會寫一點字而已。」
兩個人就這樣奇特而和諧地安靜看起了書。直到二十分鐘後,鑰匙開門的聲音響起,等的人回來了。
邢殊把鑰匙放在柜子上,從鞋架上拿深藍色拖鞋出來換,女孩子已經站起來,歡快地叫了一聲:「哥哥,你回來啦?」
容許看向他,一點驚訝也沒有。之前某個女孩子看書看得認真,連她拿手機發了條短訊都沒看見。「邢老師,有個女孩子來找你,現在正等着,你什麼時候回來?」
邢殊臉龐掛上溫暖的笑:「嗯,我回來了,你什麼時候走?」
滿意地看到女孩子一臉黑線,才提出一袋芒果。
他從廚房拿了把小刀給她,看了看容許,問:「進來打擾到別人了嗎?」
女孩子把芒果皮切一道口,撕開。「好像沒有,這位姐姐看到我一點也不驚訝。」笑眯眯地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猜到我是誰了?我哥哥肯定把家底都給你透了。」
「沒有,我隨便猜的,你微博頭像我看到過,和本人很像。」有的細節她也並沒有掩飾,很容易讓人猜出來。
邢殊簡單介紹:「她是容許。這是我妹妹,亭杉。」
這名字取得真好。
邢亭杉擦了擦手,脫下帽子,坐到容許身邊,頗有興趣地說:「哥哥從來沒有告訴我們他和女孩子住,他這麼保護你,一定對你很好對不對?」
久違了,田字格。容許窘得說不出話,抱着書一動不動。
邢殊眼神一閃,臉色沉了些。邢亭杉隨機應變,撫了撫額頭:「這個是肯定的嘛,我哥人本來就好,哈哈……」
加一抬頭,一雙眼亮晶晶,喵了一聲,跳上容許的腿。
邢殊一言不發,攤開今天還沒看過的報紙。
她給他發短訊的時候他還在做設計,還差幾步就能完成。看到那兩行字,他猜到「女孩子」是邢亭杉。
那個丫頭幾天前對他說起過,問他的地址,要來叨擾他,也沒告訴他,不想會在今天。
今天容許一個人在家裏。她在陌生人面前一直很內向。
嚴欽見他把電腦一合就站起來,並不在意,反而開始調侃他:「都說兩那什麼朝朝暮暮的,你為什麼這麼着急?」
他指一指電腦:「還沒有關,剩下的,就麻煩你了。」
回家的路上,他時而看看手錶上秒針的轉動。某一刻,忽然像是清醒了些。
從什麼時候起,保護一個人成了理所當然。
容許懷裏坐着加一,邢亭杉剝橘子給她吃,她看起來不像之前那麼拘謹,說着話,笑起來很好看。
「結果她還是忍不住去吃了蛋糕,一周就重了兩斤,哈哈……許許姐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一個人再也對蛋糕提不起興趣?」
容許認真想想:「告訴她,那裏面全是防腐劑?」
「……」
女人之間的對話總是會自然而然地上升到男人聽不下去的層次……
時間過得很快,邢殊抬腕看表,淡淡道:「邢亭杉,你叨擾夠了,就趕快回家,晚了趕不上公交車。」
容許咋舌。
女孩子給她一個「你看吧」的表情,聳了聳肩,站起來理一理頭髮,唰唰地把剩餘的芒果包好:「好吧,那我就回家了。許許姐,以後再找你一起玩哦。」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對了,哥哥我忘了告訴你,我男朋友已經在接我的路上,所以你的車,我不用搶了。」溫柔一笑,拎着芒果走人。
這對兄妹有着相同的本質,待人溫和有禮,不遠不近,不會讓人不舒服。感覺是很好的家人。
邢殊伸手拿個橘子剝,旁邊有個空袋子,他把紅色果皮扔進去,看見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你在看什麼?」
容許若有所思地說:「沒有,只是覺得奇怪,你們為什麼那麼像。」
他說:「……」拿一瓣橘子,堵住她的嘴。
這感覺好像在餵她一樣,容許臉又有點熱,裝作淡定地把那瓣橘子吃下去。
一陣雪一陣晴,這一年很快就到盡頭,世界一片冰冷中開始透出一分溫熱。
交出全稿的那天晚上,容許發完郵件後,又鄭重地發條消息:「亮哥,熱騰騰的稿子奉上,祝新年快樂。」
「小許,熱騰騰的稿子已收到,也祝新年快樂。」
這么正常?她覺得不習慣,然後見另一條消息刷出來,續上前面那條:「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
下午的時候邢殊問她想吃餃子還是湯圓,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意為圓滿。
另一個原因是,他昨天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叫了外賣,餃子已經吃過了。
……
冰冷的手指貼在白色瓷碗上,慢慢被傳了些熱度。屋裏暖烘烘的,往窗外看,濱江公園那邊已經放起了煙花,一束束滋滋竄上天空後瞬間綻開,半邊天空都被照亮。光線映在窗上,閃耀着人的眼睛。
吃完湯圓,容許手扶助行器在窗邊遠望,加一也被吸引,仰着頭看。
貓主人靜靜站在她身邊,她轉頭,心裏很滿,像一朵閃閃發光的花,熠熠生輝,將夜晚都融化。
他看她一眼:「新年快樂。」
她回過頭,重新望見天邊那一片閃耀。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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