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深一邊說着,一邊又轉頭看向坐在我身邊的妙言,然後高興的走了過去,彎下腰平時着妙言的眼睛,那是兩雙黑白分明,澄清得仿若天地間最乾淨的湖水的眼睛,這樣對視着的時候,映在彼此的眼中,都顯得那麼的清明。
念深輕輕的說道:「妙言。」
妙言一動不動的望着他。
「我是哥哥,妙言,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
「我上次來陪你玩過,我記得嗎?」
他比妙言大不了多少,但神情卻顯得比這個木訥的妹妹成熟很多,看見妙言一直一動不動的坐着,他探過頭去,用自己的臉頰貼着妙言肉嘟嘟的臉頰,另一隻手輕輕的拍着她的臉:「妙言,哥哥在這裏。」
看着他們,或者說他這樣的友愛,雖然對妙言一動不動,還那麼木訥讓我十分擔心,卻也有一些放心,我伸手輕輕的理了一下妙言的頭髮,然後說道:「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痊癒。」
念深抬起頭來看着我:「青姨不要擔心。妙言妹妹這麼可愛,老天爺也不會忍心讓她一直都這樣的。」
他說着,又轉頭對着妙言:「是嗎?妹妹。」
妙言那雙黑漆漆的,如明星一般的眼睛望着他,就在這時,她突然慢慢的抬起手來,輕輕的摸上了念深的臉頰。
頓時,我們幾個人都呆住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妙言!」
她一動不動,又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外界的聲音,感覺到外界的任何變化,只是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就這麼望着他,然後那隻小手的掌心貼着念深的臉頰,也不動。
念深的臉上也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妙言妹妹!」
不過,妙言沒有再下一個動作,就只是用掌心貼了一下他的臉頰,過了一會兒,又慢慢的放下手去。
雖然只是那一下,但也足夠讓我們歡欣鼓舞的了。
念深抬起頭來看着我,高興的說道:「青姨你看,其實妙言妹妹一定什麼都知道,只是說不出來而已,我覺得她一定會慢慢的好起來,你不要太擔心。」
我的心還因為看到妙言終於對外界的人有了感知而狂跳不已,這個時候聽着念深的安慰,似乎也真的覺得一切就是如此,我的女兒正在慢慢的好轉,我伸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頭頂,然後說道:「借你吉言。」
因為之前我們早就在集賢殿見過了,該聊的都聊過,所以這個時候兩個人倒也都很放鬆,就只是坐着閒聊,不一會兒吳嬤嬤就和素素一起送來了另一盒熱的飯菜,我才想起來自己的飯都只吃了一半,但他們拿回來的就不少,還是擺了大半桌,我想了想,便問道:「殿下用過飯了嗎?」
「沒有,剛剛從集賢殿趕回來,聽說青姨來了,還沒來得及。」
「那,殿下要不要將就用一點。」
「……」
念深頓了一下,沒說話。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只見他看了看桌上的飯菜,然後立刻笑道:「好啊。」
於是,便坐了下來。
我也沒多想,和他一起吃了起來。
他的飯量不大,要說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但他只吃了半碗飯,夾了兩塊醃鵝就不吃了,也難怪會這麼瘦了。我看他放下碗,便柔聲道:「天氣這麼冷,殿下只吃這一點,只怕身體會受不住啊。」
他抬頭看着我。
「再吃一點吧,這湯就不錯,泡飯吃着熱熱乎乎的。」
「嗯,好。」
他點點頭,我便微笑着讓素素又給他添了半碗飯,拿熱湯一泡,就着一碟酸辣爽口的小菜,倒也西里呼嚕很快的就吃下去了。
暖暖的湯泡飯吃得他似乎很舒服,蒼白的臉上都多了一些紅,而他剛一放下碗,扣兒就過來叫他了,才發現他已經在這裏吃過了東西,念深起身說道:「青姨,你剛剛回來,就先休息吧。」
我點點頭:「嗯。」
等到他轉身離開,扣兒回頭看着桌上的空碗,又看着我:「青姑娘,殿下吃了多少東西啊?」
「不多,也就一碗飯,半碗湯的樣子。」
「哦,」她點點頭,又笑着說道:「青姑娘,還是你回來了好。不瞞你說,其實殿下這些年,從來都不會在其他娘娘們的宮裏吃東西的。」
「啊……」
我微微一愣,而她轉頭一看念深已經走遠了,急忙朝我點點頭,轉身追了出去。
我坐在桌邊,這才有些明白過來,難怪剛剛我說要留念深一起吃飯,他有些猶豫,原來這些年他從來不在別人的地方吃別人的東西,這當然是常晴交代的,為了保護他,而我也可以想像,這些年來他的心裏承受着多大的壓力。
難怪,當初那張胖乎乎的,總是微笑着的臉,現在變得消瘦而蒼白,也不那麼輕易的露出笑容了。
想到這裏,我嘆了口氣。
一旁的吳嬤嬤看見我這樣,似乎也猜到我心裏想的,只輕輕的說道:「這幾年,殿下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也不任性了,也不那麼天真了,要不是姑娘回來,我們怕是也難得能見到他一兩面,跟他說上一兩句話。」
我聽着,心裏也涌着淡淡的辛酸,只笑了一下。
這一天,風雪格外的大。
念深走了之後,就聽着外面狂風大作,我原本也不打算出去逛,畢竟這裏不是劉府,出了門也不是那些可以讓人自由自在,大搖大擺走路的街道,但被風雪鎖住腳步,多少還是有些悶悶的,我就抱着妙言,身上蓋着一條毯子坐在臥榻上小憩。
但這一睡,就睡沉了。
朦朧間,卻好像還是能聽見外面風吹得很凜冽,似乎夢裏都能聽到風卷着雪沫打在窗戶上啪啪的聲音。
而夢裏,我也是這樣抱着妙言,全身暖融融的睡在臥榻上。
我輕輕的在妙言的耳邊說話。
風那麼大,我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到我的聲音,但,我是真的相信剛剛念深說的,也許她能聽到,她能看到,她什麼都明白,只是她說不出來,也表達不出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就更要對她說,對他微笑,讓她知道,不管她到了什麼樣的地步,哪怕和當年一樣,我在宮裏,她在江南,隔着千山萬水,母親也不會放棄她。
只是,我真的不希望,她的將來是在這裏度過。
尤其今天,知道念深這些年來沒敢在別的任何一位娘娘的宮裏吃過東西,我就更加痛心了,當初將妙言送回裴元灝的身邊,是無奈之舉,也是為了她的病情着想,可如果她的病真的痊癒之後,又該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讓她像念深那樣,不再相信任何一個人,不吃別人的東西,不喝別人的水,小心翼翼,一直謹慎到老?
可是,念深,還有妙言,他們原本是那麼可愛的孩子,他們原本應該是被所有人善待的。
我這一生,有過許多的痛苦,但也有過幸福的時候,不管當初是如何,到了現在,我還是願意回憶起經歷過的那些幸福,仍然不後悔這樣走過了自己的半生,可是我的女兒,她的半生又該如何去經歷?
還是,會被困在這紅牆之中,花開,再花落呢?
就在我迷迷濛蒙的抱着她,絮絮的說着我心中的擔憂時,一個聲音在耳邊說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陪她一起走完這接下來的人生嗎?」
我有些迷糊——「我,我當然是想要陪着她。」
「那,不是很好?」
「可是,不要是在這裏。」
「為什麼?」
「因為,我所有經歷過的幸福,都是在這紅牆之外得到的。在這裏,沒有人會真正真誠的對待她,也沒有人會一直保護她,所有的痛苦,我都已經經歷過了,我不想讓她再走上和我一樣的路。」
「……」
那個聲音沉默了下來。
而就在我說完那句話之後,突然心裏感到一陣莫可名狀的悸動,仿佛意識到了什麼——那個聲音,實在是太真實了,就算是在夢裏響起,也足以將我從夢境裏拉回到現實。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臥榻邊,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的天色都已經變黑了,屋子裏也已經點燃了蠟燭,燭光在他身後的桌上搖曳着,如同此刻我不停跳動的心,而將他的影子濃濃的灑在了我們的身上,好像一張網,將我和妙言都籠住了一般。
是裴元灝!
他怎麼到我的房間裏來了?!
我噌的一下子坐直了起來。懷裏的妙言還睡得迷迷糊糊的,這個時候被我猛地抱着坐直,嚇得瑟縮了一下,而裴元灝急忙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不要動。」
「……」
「不要嚇着她了。」
「……」
我的心還在胸膛里突突的跳着,甚至,可能窩在我懷裏的妙言都能感覺到我那劇烈的心跳,抬起頭,就看見裴元灝彎下腰來,他大半的臉都隱藏在陰影下,讓我看不大清楚,此刻他的表情。
我的心跳不止,更想起了剛剛,在夢裏聽到的那個聲音。
是他嗎?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6s 4.10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