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看看,幾個太監的影子也不見,這偌大的風華殿莫不是只剩自己這一個閒人了罷。如今這閒人想做些什麼事,可嘆連幫手都尋不到。
想着找個盆器把這幾尾朱頂紫羅袍裝進去,裏面放些水也可供它們在路上逍遙一會,只是那盆器着實大,僅憑自己一人之力定是拿不起的。
若是不放入盆器里倒好辦,又怕這金貴的魚承受不了,畢竟從寢宮往清池去還是有些路的。再者,這魚通體滑溜溜的,一不留神或許就從手心溜走了,這個方法也不可行。
思前想後,竟找不到一個法子。沐蘅望着蓮池裏依舊遊得暢快的金魚,不由帶了些歉意,「說好了給你們自由,如今只能再緩緩了。」
抬腳正要往屋內走去,突然聽得一陣輕笑,「公主可有什麼需要莫易幫忙的?」莫易下完棋打算出宮,途徑這裏,見她對着蓮池唉聲嘆氣,覺得有趣便多看了會兒,原來她是想給魚兒搬家。
沐蘅停住腳步,一轉身便見他站在門口,嘴角掛着似有若無的微笑。
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你可以幫我?」
莫易從門口慢慢走近,待快要靠近她刻意止住了,兩個人正好保持着不長不短的距離,「誠如你所想,金鱗並非池中物,給它自由也是好的。」
沐蘅點了點頭,隨後去找了一個銅質的盆器,先往裏面放了些水,再把金魚一尾一尾地放進去。
「你一個人是否可行?」沐蘅見他打算一個人抱着盆器,便問問他是否需要幫忙。
莫易笑着搖頭,「莫說我是練武之人這些本不算什麼,即使不是,也不能讓一個女兒家和我一起受累。」
沐蘅一笑,不置可否。
之後莫易托着盆器,沐蘅便和他一起去了清池。
兩個人雖是並排而行,卻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一路上也都是靜默不言。
也不知是誰,刻意放慢了步子,使得原本就有些長的路走的時間更久。
莫易突然想着,沒有回應也沒關係,能一直和她這樣走下去也是好的,只是,再長的路也總有盡頭。
「到了。」兩個人望着面前的清池,異口同聲。同樣的話,不一樣的口吻,幽幽的話語中,埋藏的也不知是誰的嘆息。
莫易把盆子放下後沐蘅也蹲下幫着他把金魚放進池中。
清池,清池,顧名思義,可知這水是無比清澈的。一汪碧潭,映出許許多多的倒影─岸邊嶙峋的怪石,岸上奪目的花草,不遠處的醉心亭,湛藍湛藍的天空,悠遠縹緲的白雲,還有,兩個純白的身影。
不知何時,沐蘅望着水中的清影失了神。自己隨了母親的性子,喜歡淡色的衣服,而那些衣服中又是偏愛白色。印象中,幾乎每次看見他,他都是一襲飄飄的白衣,不過,似乎也沒有比白色更適合他的了,幽雅出塵,正如他的人一般,有種形於外的氣勢,透着淡漠疏離。
或許,是她不願靠近罷了。
突然覺得手上傳來一陣奇怪的觸感,沐蘅剎那回神,原來是自己的手不經意碰到了他。
他的手纖長白皙,若不細看,便也以為是哪位女子的柔荑了,只是仔細看來,卻是骨節分明的,比一般女子的手大氣很多。而且剛剛輕微的觸碰,沐蘅也覺出他的手心是有繭的,那是長年累月握劍留下來的,她在父皇和皇兄手上都看到過。
那一點點的觸碰,讓沐蘅的心跳猛地加快,連忙縮回了手,臉上難得浮出幾多可疑的紅雲。
莫易裝作不知道,此刻若是說些什麼,她定會覺得自己是在調戲她了。只是,表面不動聲色,眸中的笑意卻不由加深了。
放走了最後一尾魚,莫易把裏面的水倒淨了才把盆交給沐蘅。
沐蘅雙手接過盆器,想開口說聲謝謝,卻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眼光有些不自在地越過他,落在那幾尾歡快遊戲的金魚上,笑容里滿是欣慰,「現在它們終於自由了,真好。」
莫易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如何知道它們是渴望自由的呢,『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或許它們覺得在你的蓮花池裏也是快樂的。」
沐蘅有些納悶:「為何會這麼想?自由,難道不是人人都渴望的嗎?」再華美的籠子都比不過自然。
莫易不答反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你呢?」你是喜歡追求自由,還是希望被困在這個籠子裏?
沐蘅望着他的眼神突然有些無所適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眼眸似乎總是淡淡的,此刻卻流露出這麼濃烈的色彩,教人無法招架。
「我……」自己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可這自由確是打心底里嚮往着的。
見她似乎有些受驚,也怪自己剛剛沒斂好情緒,淡淡地一笑而過,只是那笑容里卻有些失落,「罷了,我也就隨便問問,你莫放在心上。時辰不早了,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恩。多謝。」心裏微微湧出的不知什麼情感,一面渴望,一面害怕。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似乎都懷揣心事,想着走着,這一路倒覺得比來時要快。
離風華殿還有幾步路時,莫易便止住了腳步,「到了,我也不便再送了,公主快進去吧。」
沐蘅點了點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略有遲緩的轉過身。
彼時,莫易又突然喊住了她,「沐蘅。」
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的名字,沐蘅。
沐蘅從未聽其他男子這麼連名帶姓的喊過她,父皇和皇兄也只是喊她阿蘅,心裏沒來由地一動。
腳步不由自主地想轉過來,可又硬生生地被她克制住,「你可還有什麼事?」
耳邊似乎又聽到他的笑,雖然看不見,但腦中卻奇怪地猜想他此刻的表情,只聽他淡淡道:「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罷,不長,只是聽完了幫我個忙可好。」
沐蘅只覺呼吸一緊,潛意識裏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卻又沒有轉身的勇氣。
莫易頓了頓,接着說道:「我小時候見着一個小女孩,覺得她甚是可愛,那時我也還小,卻突然萌生了保護她的念頭。後來,我和她哥哥成了至交好友,她哥哥總不讓我見她,每次只許我遠遠地望着。如今,小女孩已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姑娘。那次,偶然相見,我才明白這個姑娘早早地便在我心裏住下了,可恨自己明白得太晚。每次見着她,都只能刻意地保持距離,我知道她不太願與人親近,即使我心裏想靠近她。我遞給她絲帕,也不知道她懂不懂。想來,還是親口說出來比較好。」
「現在,我把我的心意說出來,勞煩你告訴那個姑娘,接受也罷,不接受也罷,總歸我會在那裏等着她。」
沐蘅雙手下意識地揪着羅裙,原本水色的雙唇此刻卻被咬得泛了紅,清澈的琉璃眼眸也像是蒙了層透明的霧。
紅色的宮牆外,一個清朗的白衣少年想了許久才決定把心裏的愛慕說出口,不管他的心上人接不接受。
他口中的小姑娘此刻眼神迷濛,有片刻的失焦,呆呆地望着自己腳上穿的那雙勾着金線的祥雲麒麟花紋錦鞋。
莫易心想,若是他不開口說話,她或許一直杵在那裏不動也未可知,他可以一直站着,可是她怕承受不了。
試着往前走近兩步,感覺到她後背一僵,便立馬停住了,下意識地抬手按了按眉心,神色寂然卻還是掛着笑,「這便是我和你說的故事了。只是,還望你把這些話告訴那個姑娘,若是無其他事的話,我就告辭了。」
沐蘅覺得此時自己應當也說不出什麼話,緩緩地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莫易見狀,便離開了。
確認那腳步聲離自己很遠,沐蘅才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來,望着沉閣的夕陽一點一點把光暈灑向那個人的身上。
回到寢宮,心兒和其他丫頭都回來了,覺着沐蘅臉色有些不好。她只推說自己累了,便先回房躺着了。
心兒覺得奇怪,可沐蘅自那天之後便和平常一樣,似乎並沒什麼不同。可事實上,還是有些變化的。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春天在悄然溜走,梨花也不知敗了多久。
不知不覺便到了初八,換言之,是太子娶親的日子。
娶親自然是人生中一件大事,可這一天不止是沐贇的大日子,也因緣巧合地把另外兩個紅繩纏在了一起。
一大清早,沐蘅就起身了,想着今天皇兄娶親,自己還是不要穿得太素淡,顯得不符場合。左右思量選了件淡粉色的收腰托底羅裙,兩邊袖口用冰蠶絲收線,腰間束了銀色的宮絛。三千青絲綰成一個鬆散的雲髻,斜斜地插入一柄淡紫色的簪子,配上銀色的步搖,莊重卻又不失清新。
心兒又為她描了個淡妝,溫潤如玉的臉頰上點了幾點胭脂,白裏透紅,如一朵清冷淡雅的梅花。籠煙似的柳葉眉上用螺子黛輕輕描着,唇上抿了淺色的口紅。嫣然回眸,越發顯得眉如翠羽,齒如含貝,可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心兒對着銅鏡不由自主地感嘆:「像公主這般,才真真稱得上美人,如同從那畫卷中走出來的,怕是凡間都找不出幾個!」
幾個在旁的小丫鬟也不住地點頭。
沐蘅抿唇一笑,眼波流轉之間光華盡顯,「又在貧嘴。我要你準備的禮可備好了。」
「太子殿下要什麼沒有,我實在是想不出要送什麼。」心兒為這送禮的事也苦惱了許久了。
沐蘅略有思索地點點頭,這倒也是。
「話雖有禮,不過這送禮也是馬虎不得的,想來那些官員多半趁此機會好好巴結皇兄,送的東西怕都也是些貴重的玩物,只是,皇兄未必會喜歡。」
心兒想了想,「或許,我們應該送些人家沒有的。」
沐蘅眸光一閃,還真有一樣東西是別處尋不到的。
「香茗,你去庫里把我的那把沉香木製的古琴拿來,有兩把,你只挑那新的。」
「公主,這琴算稀罕嗎?」太子殿下起先還送了您好幾把。
沐蘅撫着那把古琴,語氣悠然,「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沉香木極為珍貴,但質地不均,因而雕刻起來十分困難。之前父皇得了一點沉香木,賞給了我,我托琴匠給我打出兩把琴來。因為不好弄,也浪費了好些木料,要知在我丘國境內是生不出這樣的木頭的」,手指輕輕撫上琴弦,「這琴弦來得也極為不易,是雪山上的天蠶吐絲而成,一年只進貢一匹。想着在我丘國,也沒人有這兩把琴了,如今看來,你還覺得這琴不稀罕?」
沐蘅撥弄幾下,彈出來的聲調果真不同凡響,叮咚如清泉,深沉悠遠,還隱隱約約有淡淡的香氣。
心兒眼睛都看直了,「如此算來,這可真算得上寶物了!」
沐蘅朝外望了望,笑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去吧,莫誤了時辰。」
沐蘅領着心兒和幾個丫鬟,命幾個太監好生抬着那把琴,便去了東宮。
到了那裏,着人把東西交給管事的太監,便進去了禮堂。
踏入殿門就聽得有人在那喊着─
「丞相大人送青龍花紋甘露瓶一對!」
「禮部尚書送五彩五獸八卦碗一對!」
「莫大將軍送靈芝青花盤一對!」
……
心兒納悶,「怎麼聽得都是一對一對的。」
沐蘅笑道,「傻丫頭,成親可不就是一對的。」
「那我們怎麼不送兩把古琴?」
沐蘅失笑,「送琴送兩把,我可還沒聽過這個理。這不,剛剛不是聽人喊着還有人送了一支羊脂玉的簫。這些是樂器,不和那些寶貝珍玩一樣的,講究的是獨一無二。」
心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那玉簫好像是莫將軍送的,看來他和公主想一塊去了。」
沐蘅不由想起那天他說的話,面上泛紅,倒比那胭脂看得更加嬌艷,有些不自然,「時辰不早了,應是要拜堂了,莫誤了吉時。」說着,便提腳往前堂走去。
心兒一頭霧水,莫非自己又說錯了什麼,也不消多想,忙跟着她一起過去了。
太子娶親,這賓客無需多說定是滿至的。沐宇穿了件玄金龍袍端坐在高堂之上,身形消瘦挺拔,臉似玄玉,鼻若懸膽,劍眉星目,雍容華貴之外又不乏威嚴。只是此刻一雙眸子望着身邊空空的位子有些出神。
沐蘅知他又想起了母后,想着去寬慰一番,只是沐宇跟前官員實在太多,人流又實在擁擠,也不願和別人在那裏擁來攘去,便安心呆在一側。
心兒突然湊過來說,沐華只派人送了禮,人沒來。沐蘅想着或許見了也尷尬,心裏微微鬆了口氣。
眼光隨意地往別處掃去,不偏不倚正落在一個人身上。沐蘅很是奇怪,這裏這麼多人,怎麼偏生又碰見他了。
他今日着了件月白色織錦長衫,腰間同束着一條白色織錦腰帶,衣袖上似乎用淺色絲線紋着什麼虬干。墨色的長髮一反平日的隨意,用漂亮的白玉冠穩穩的扣着。腰間沒掛玉簫,今日掛了一塊冰玄玉,看着似多了些儒雅。
光潔白皙的臉龐透着稜角分明的冷峻,長長的睫毛低垂着,似一層簾幔,擋住了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刀刻的鼻樑下是淡色的雙唇,嘴角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整個人顯得高貴優雅,又不乏清靈俊秀。
沐蘅待要收回目光,卻見他望着自己笑。他似乎總是掛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意味不明,沐蘅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
正打算換個位置,只聽得俍倌一身大喊:「新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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