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沐蘅心裏暗自思忖了會兒,也實在想不通他為何要送這東西來給自己,莫不是就因為那首曲子,他把自己當成了知音?
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喚來了心兒,「你替我把這個燒了吧。」
心兒瞪着大大的眼睛,很是奇怪,「為什麼?您這不是白白辜負人家的一片心意嗎?」
沐蘅搖了搖頭,「心兒,你又忘了,這是皇宮,多的就是那些捕風捉影愛嚼舌頭根之人。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去,莫說他,連我也逃不了干係。」
「可是,您是公主啊。」
「正因為我是幽居深院的公主,他是前廷的臣子。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如今卻有書信往來,你說被他們知道了,會怎樣?」
見她還是不開竅,沐蘅只能再說得明白點,「遠的不說,你猜想,若是沐華知道了,她會怎麼做?」
心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一提起沐華她就有些懂了,萬萬不能讓那些人有機會詆毀公主。可是,這麼好的緞子和曲詞,燒了多可惜啊。
見她一臉不忍的神色,沐蘅也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麼,不由好笑,「燒吧,這絹帛宮裏多的是,你若喜歡多去拿點便是。」
「我是可惜上面的字,多好的曲子啊。」
「這曲子我既然能彈出來,調子便是知道的,他譜的詞我剛剛也記下了。這會你可能安心去燒了?」
心兒不甘願地撇了撇嘴,「那好吧,遵命。」說着,便去找地兒毀屍滅跡了。
沐蘅漸漸斂起笑,心下有些煩悶,抬手按了按眉心,嘴裏輕輕呢喃:「上邪,莫易?」你到底是何用意?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東宮的一側庭院裏,兩位翩翩少年郎正坐着品茶。
「你覺得阿蘅會如何處置你送過去的錦絹?」沐贇抿了一口茶,悠悠說道,俊逸的眉眼此時頗有些調笑的意味。
莫易似乎並不在意,一下一下撥弄着茶蓋,「估計是已經毀屍滅跡了吧。」
「莫說,依阿蘅的性子還真有可能這麼做。只是,你既已猜到,又為何巴巴地送過去?」
「很多事你明知道結果,可是還是忍不住去做。我若不去送,她可能過個幾天便不記得我了,送了的話,她怕是天天琢磨着我這個人了。如此,也不算毫無用處。」
腦中又浮現出那抹白衣飄飄的身影,不自覺眼角帶了笑。
沐贇望着他說道:「你可是認真的?我只有阿蘅這一個親妹妹。」
莫易挑眉一笑,「初見有意,再見傾心。不知這個答案你可還滿意?」
沐贇不置可否。
「不過,從前我來宮裏找你,你攔着不讓我見她,如今怎麼,捨得鬆手了?」
「自然不是」,沐贇臉上划過一絲無奈,「父皇要我納妃的事你也知道,阿蘅那性子不願麻煩別人,即使是對我和父皇,她受了委屈也不願意當着面說,忍忍就過了。我以後若是娶了親,有什麼事她更加不會和我說了。我怕她委屈。」
「你的意思,是要把你的寶貝妹妹託付給我了?」
沐贇白了他一眼,「我是希望着你好好對阿蘅,在我顧及不到她的時候守着她。」
「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放心。」
「莫易,只是……」沐贇看着他,突然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
「我作為太子,婚事也不能由自己做主。阿蘅是公主,皇室的子女,萬一……」
「我不會讓那個萬一發生的。我不會讓她和你一樣變成皇家的犧牲品。」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另外,過幾天便是我母后的忌日,阿蘅會向父皇請旨出宮幾天。她一個人帶着心兒,我不放心,會派人暗中保護她,你若沒事,也不用跑進宮陪我練劍,多一個人多份安全。」
莫易放下手中的茶杯溫和一笑,「放心,必不負所托。」
風華殿內,沐蘅正着幾個丫鬟收拾包袱。
「公主,我們現在就要出宮?」皇后娘娘的忌日不是還差了幾天嗎?
「嗯,去和父皇說下,我們就出去。這幾日心裏煩悶,趁此出去也好散散心。」
「那心兒多去準備點錢財衣物和吃食,免得公主出去不習慣了。」
沐蘅也由着她,自己去向沐贇請旨出宮。
御書房內,沐宇正處理國事。沐蘅悄悄進來,他也沒發覺。
父皇還是那樣,下人不在身旁便不知道點燈,輕輕嘆了口氣,替沐宇掌了盞燈。
「斕兒─」沐宇剎那間抬起頭,一看,原來是沐蘅。
「阿蘅見過父皇。」
「這裏就我們父女二人,不用拘泥皇家禮節。阿蘅來找父皇可是有什麼事?」
「過幾日,便是母后的忌日了,我想早些出宮。」
沐宇有些恍惚,「竟又過了一年,斕兒。」
沐蘅望着他,有些不忍,「父皇─」
「父皇沒事,只是近幾年越發想你母后了。父皇和贇兒因為國事不能出宮,阿蘅便替我們好好陪陪你母后吧。」
「恩,會的。」
「阿蘅─」
「父皇,怎麼了?」沐蘅聞言後急忙轉身。
「沒事,我只想讓你幫我看看,那墳前的合歡花開得好不好?」
「女兒記住了,那父皇您,好好保重。阿蘅走了。」
沐宇看着沐蘅離開,看着看着眼眶就紅了。
斕兒,我們的女兒如今長這麼大了,出落得和你一樣好,你可開心?
等到贇兒當了皇帝,阿蘅也成了家,我也無甚牽掛,便去陪你吧。只是,你可要在那裏等我。
「阿蘅,你這是要往哪去啊?」沐蘅出了門偏巧碰上了沐華,不作聲色地繞道走,她卻拐到自己的道上堵了前面的路。
「還能往哪去,自然是回宮。」沐蘅看着她,眼眸里淡淡的,沒有任何情感。
「你剛剛可是去父皇那裏了?」
「我去看望父皇何時也要向你稟告了?」
「沐蘅,你─」沐華有些氣急敗壞,卻突然想起了什麼,握住沐蘅的手,假意柔情地微笑,暗地裏卻微微用勁,「別以為我不知道,過幾日便是方斕曦的忌日了吧,往年你這時都會出宮。想來,你這次也是一樣。」
沐蘅神色微微一緊,「你又想幹什麼?」
「哼,我想幹什麼,你管得着我?」
沐蘅抽出自己被握疼的手,微微後退一步,直直地看着她,「沐華,我本就不欠你什麼,念着你是我姐姐以前也對你諸多忍讓。可你呢,如今,你若是再和以往一樣,欺負我身邊的人,我不會再就此作罷。」說完便徑直往前走了。
沐華身邊的侍女此時湊了過來,「公主,我們該怎麼做?」
「她不是不怕嗎?那就別怪本公主不念姐妹之情了!都安排好沒有?」
「回公主,安排好了。只是,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
沐華冷哼一聲,「怎麼?害怕了?沒用的東西。」
「奴婢,奴婢不敢。」
頗有些嫌惡地看了她一眼,甩了甩水袖,「還杵着幹嘛?回宮。」
「公主,我們真的要打扮成這種樣子出去嗎?」心兒看着銅鏡中穿着男裝的自己,怎麼看怎麼彆扭。
「自然不是,還得用這個。」沐蘅微微一笑,便把那綠色膏狀物往她臉上塗了。
「好香啊,不過這是幹嘛的?」
「這是修顏的藥膏,可以遮蓋住我們的膚色,這樣也不易引人懷疑。」
「我們以前也沒有這樣打扮啊,為何這次?」
「誰也說不準出宮後會發生什麼,萬一沐華又做了什麼,即使皇兄他們有心護我,也鞭長莫及,我們還是多做防備的好。」沐蘅邊說着邊往自己臉上抹那膏藥。
不一會,銅鏡中出現的便是兩個翩翩美少年了。
「公主,沒想到您扮起男裝來也這麼好看,絲毫不比太子殿下遜色。」
沐蘅無奈地搖搖頭,「嘴貧。」
「好了,我們出去吧。」
看着沐蘅帶着心兒坐上馬車出宮,一直站在城頭的沐贇和莫易才安心轉身下了城樓。
「莫易,你出去好好照顧着阿蘅。這次阿蘅出宮,只怕我那位妹妹又耐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
「沐華一直把我和阿蘅視為仇人,我,她自是不敢動,阿蘅可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聽說她的貼身侍女最近頻頻和宮外聯繫,只怕她會有什麼動作。我不能出宮保護她,就交給你了。」
莫易撫着掛在腰間的白玉簫,淡淡一笑:「放心。」
且說沐蘅和心兒自出了宮,便命人先去房子裏打掃衛生,自己則在街上逛逛,置辦些祭祀要用的東西。
沐蘅內里穿着一件素色淺口上衣,腰間束着淡黃色的汗巾,外罩一件月華色寬袖錦袍,長長的頭髮用一根墨玉簪子輕巧挽起。藥膏雖然遮住了皮膚的白皙,卻難掩麗色,一雙琉璃般的眼睛顧盼生輝,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着摺扇。她身形高挑,如此打扮也別有一番風味,怎麼看,都是一個風流倜儻的英俊兒郎。
反觀心兒,身量雖比沐蘅小些,這般模樣也很好看。頭髮上插了個素玉的簪子,套着一件淡綠色長衫,背了一個小小的包袱。粗粗的眉毛,細緻耐看的五官,正是唇不點兒紅,眉不畫而翠,看起來甚是可愛。
沐蘅和心兒雖有意斂了容貌改了稱謂,奈何這般打扮和氣韻還是讓人難以側目,一會便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沐蘅並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眼光,倒是心兒,時刻提防着別處,總覺得不知何時就可能跑出來一個殺手。
這街上熙熙攘攘,人多眼雜,沐蘅起初還調笑心兒過分緊張,漸漸也發覺真的有人跟蹤她們。雖然知道父皇和皇兄定是派了人暗中保護自己,只是坐以待斃等着人來救也不是個好方法,須得自己脫身才好。
看到前面拐角處有個綢緞店,沐蘅快走兩步便拉着心兒進去了。
「兩位客官可要買點什麼,小店裏都是上好的綢緞,剛進的料子,要不您試試?」她們一進去店主就及其熱情地拉住了她們,介紹着店裏的寶貝。
沐蘅本只是想甩掉跟蹤自己的那些人,無意買這些,轉念一想,或許在這裏還可以趁機看看那些是什麼人。
「那煩請領我們去裏間看看,外面的顏色家裏人怕是不太喜歡。」
「好嘞,這就帶您去。」
到了裏間,看小二又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心兒連忙拉着沐蘅的手要走,「公子啊,這裏危險,難不成您還真要買這些布料?」宮裏那麼些好布料您也不見得多喜歡,怎麼被這些絆住了腳。
沐蘅拿扇子敲了敲她的頭,「自然不是,躲在暗處只是想看看跟蹤我們的到底是些什麼人。」
心兒還想說些什麼,沐蘅適時地捂住了她的嘴─有人來了。
沐蘅在裏面看得清楚,這來的四五個人,看穿着打扮也不像個平常百姓,且腰間配着短劍,這種人平白無故可不會來逛絲綢店。
沐華,想不到,你這次竟要置我於死地?
那些人四處看了看,小二見他們那副打扮以為是鬧事的,別說不敢前去攬生意,連話都不敢說。他們自然也不知道還有個裏間,尋了幾下無果就離開了。
估摸着他們應該走遠了,沐蘅這才拉着心兒從裏面出來。
「這位公子,可瞧中了什麼?」
沐蘅心下想着,這店家也算拐彎抹角地救了自己,買個東西就當做對他的回報吧,手指着那批上好的雲錦,「這些,我都要了,替我包好。」
「心兒,付錢。」沐蘅沒注意到,那小二聽到那名字時手裏的動作不由一頓,只一會就恢復常態,笑着把錢找給她,「那公子您慢走,下次再來光顧。」
沐蘅笑着點頭,「一定一定。」說罷便抬腳離開了。心兒則悲憤地抱着一大匹雲錦跟在後面。
「公子,這下我們要去哪兒?」
「回家。」
「啊,回哪兒的家?」心兒一時轉不過來。
「自然是回我們在小村莊裏的家了。」
「好的,方公子。」
看着她們走遠,店小二卻突然露出陰狠之色,快速招來剛剛在外面幾個大漢,「就是她們,好好跟着,方便時直接……」
店小二做了一個殺的手勢,幾個大漢會意地點點頭,便跟着沐蘅走了。
沐蘅以為甩掉了那些人,便也放鬆了警惕,一路上和心兒說着話不久便進了村。
沐蘅年年都回來,村里人也都認識她,只道是她家裏有錢,出了意外才流落到這裏,對她的真實身份並不知曉。一路上和她打着招呼,而不是向宮裏動不動就下跪,沐蘅覺着很是親切。
遠遠地看着那所房子,那是記載着自己和娘親生活的地方,是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明明已經離得很近,卻不知為何,沐蘅覺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公子,你怎麼了?」
沐蘅撫摸着籬笆上開的迎春花,笑容有些疲憊,「沒什麼,可能是傳說中的近鄉情更怯吧。」
沐蘅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發覺,這小屋的門竟是開的。
等到反應過來,急匆匆推開籬笆門想一探究竟,有一人卻從屋內走了出來。
彼時正是夕陽無限好,小小的屋子四處被樹圍着,在一片蒼翠快要滴出綠色的樹木懷抱中,顯得靜謐又美好。他就那樣,在那片觸目驚心的色彩里,恍如推開了什麼時空的大門,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一身白衣不染塵埃,長發被晚風吹得微微揚起,不同於那晚的清冷,此時的他周身像是鍍了層淡淡金色,泛着光暈,教人生出一種莫名的溫暖。
沐蘅定定地看着他,過了一會穩了穩心神,有些不自然道:「是你?你來幹什麼?」
莫易也不答話,起初還是淺笑着,卻突然皺了眉,拿起腰上的劍朝前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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