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也鋒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寒噤:「將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護龍七王肯定會回來報仇,要不要讓兄弟們固守大營,準備迎戰?」
耶律靈風默默盯着這兩行字,良久,他才伸出手,拂亂了字痕,「先把探子派出去,嚴密監視幽州城一舉一動,護龍七王一定會來尋仇,但不是現在,古也鋒,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什麼要讓錯活着出營,死在城中了吧?」
古也鋒遲疑道:「您是想讓護龍七王在這六個時辰中無暇前來復仇?」
「我要的不止是這個。」耶律靈風道:「若我沒有猜錯,護龍七王早已集結全城軍力,如果他們拿到了他們義父的屍首,而又錯死在我營中,那他們無所顧慮之後就會立即來報這血仇,以他們這股哀兵氣勢,就算再給我兩萬人都不一定能抵擋得住!可現在的情形就大不一樣了┉」
耶律靈風掃了眼一臉困惑的古也鋒,陰鷙的一笑道:「既然錯還未死,以護龍七王之間的手足之情,那他們在這六個時辰中必定一步都不肯離開這位二哥,何況中了我這半日春秋之毒的人在這六個時辰中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會奇痛鑽心,無論錯的弟弟們有多想報仇,可只要他們看見自己的二哥在獨自忍受這種腐骨削肉的疼痛,只怕都會痛哭着恨不能以身相代,但最後卻只能眼睜睜望着自己哥哥死在他們懷中,看着他們的二哥痛苦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古也鋒恍然醒悟,「六個時辰之後正好是深夜,等錯死後,我們就可趁着夜色攻打幽州!」
「不是今夜,是明日黎明前!」耶律靈風緩緩道:「以智的心計豈會料不到我的計策?錯回城後他必會派人嚴守城池,算準時辰等着我們送上門去,等幽州的軍士嚴陣以待的守了一夜卻不見我們攻城,必定會失去戒備,放鬆警惕,而且黎明前的半個時辰時也正是人們最倦怠渴睡之時,到那個時候我這兩萬人馬就可直入幽州,一舉功成!」
古也鋒眉開眼笑的連聲稱讚:「將軍高明,不愧草原狡狐之名,智雖然能破夜盡天的血戰刀軍,可他又怎能逃出您的掌心!」
「世事難料,能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勝者。」耶律靈風淡淡道:「我們也別小覷了智,從此刻起,兩萬人馬分為兩隊,一隊守營,一隊休息,輪流放哨,養精蓄銳,靜候黎明。」
「是!」古也鋒正要去安排人手,忽又問道:「將軍,末將還有一事不明,既然錯已服下了您的半日春秋,可他方才出營時怎會毫無異狀,臉上沒有一點兒痛楚的神情?」
「因為他不願在敵人面前失節喪志,所以一直在默默忍痛,能忍住這種痛楚需要很大的定力,這就是真正的男兒節氣。」耶律靈風的聲音裏帶着毫不掩飾的敬佩,「錯,了不起!看似疏狂不羈,散漫輕狂,其實笑傲生死,天地難拘,確是丈夫本色!我這一生也算閱人無數,可象錯這樣的男子倒是第一次見到┉」
耶律靈風有些感慨的一嘆:「這種男兒必會有紅顏知己傾心相許,也許┉今夜的幽州城內,不但會有哭泣的弟弟,還會有一位永遠失去笑容的少女┉」
驕陽肆虐的草原上,一道身影正在烈日下艱辛的延伸着,強忍全身劇痛折磨的錯正蹣跚着一步步走回幽州,他的臉上猶自掛着一抹苦笑,「倒霉!騎着馬去,走着回來,真是便宜了耶律靈風,居然送了他三匹馬┉」
苦笑還未從嘴角消失,錯已踉蹌倒地,掙扎着想要探起身子,卻又無力的仆倒在乾草叢中,急促的喘息聲中,耳邊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他的四弟智已帶着數千遼軍趕來接應。
「二哥┉」隨着熟悉的呼聲,錯虛弱的身軀被輕輕抱起,被冷汗浸潤的雙眼微微睜開,立即映入的是智痛苦的臉龐。
「四弟,義父的靈柩呢?弟弟們呢?」錯輕聲問道。
智抱着錯跨上隨行的馬車中,他的身子顫抖得比懷中的二哥還要厲害,「我怕弟弟們亂了方寸,所以讓他們先把義父的靈柩送回城中,由我來接應你,二哥,四弟沒用┉」
錯微笑着安慰埋首在自己肩頭的智,「沒用的人是二哥啊,這些日子裏只能眼看着你為義父遺體的事日夜揪心,而且你還不敢告訴兄弟們,生怕讓我們擔心,如今,你終於可以拋開顧慮了,二哥沒事,真的沒事,這樣死總好過纏綿病榻,老朽而亡,至少,還有這半日的光陰可以陪着我最心愛的弟弟們┉」
「二哥!四弟無能,是我害苦了你!」智再也抑制不住,突然在二哥懷裏放出悲聲,義父殉國,大哥捨身,這已是他此生片刻不能割捨的痛楚,二哥又身中劇毒,即將離去,最令他愧疚自慚的是,他明知這一天,這一劫會來臨,卻只能束手而待。
「沒什麼誰害誰的,要是這樣說,不能為你分憂,我這二哥豈不是更害苦了你?」錯憐惜的望着四弟,溫言道:「哭吧,把你這一生所有淚水都在此刻流盡,以後,別再讓悲哀纏着你了┉」錯又低聲道:「四弟,剛才我在敵營時已仔細看過,耶律靈風手中的人馬並不多,以他的狡詐絕不會與我們硬拼,你要提防他們趁虛而入!」
智見二哥忍受如此劇痛,仍掛念着弟弟們的安危,心中更是痛如刀割,「二哥,我知道該怎麼做,耶律靈風的詭計我已猜到了,二哥,你別再操心了┉」
「好,四弟,我知道你必不會讓二哥失望,從今日起,你盡可施展你的所有才智,放手一搏,二哥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為我們報仇來,可惜,二哥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錯嘆了口氣,「不過,二哥還想再為你多做一些,來…」錯艱難的撐起半身,把智拉近身前,「二哥還有話要問你,四弟,現在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你就老實告訴二哥,在你的心底,是不是還深愛着明凰?更盼着等復國之後能與明凰再續前緣?」
智的身子陡然一震,良久才默默點頭,在這位二哥面前,他終於承認了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相思。
「情之一字,奈何啊┉」錯長長一嘆,輕拍着四弟瘦削的肩頭,「四弟,等回城後,我會去試探明凰的心意,就當是二哥再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吧,這以後,所有的事都要靠你了┉」
載滿哀愁的馬車緩緩駛回幽州,北門下,將,飛,猛三人早已守在門外,自從錯與蕭成,曲古三人前往敵營,幽州軍士就已全城備戰,三萬遼軍列陣城下,只待取回皇上的遺體後就立即殺盡所有黑甲騎軍,用憤怒的鐵騎踏破敵營。
錯子換父屍,慨然赴死的義舉撼動了所有幽州軍士,雖然他們無力在奪回皇上遺體一事上為護龍七王分憂,但每個人都已下定決心,誓要為錯復仇血恨,以耶律靈風的首級告慰錯王。
可當他們從先行抬棺出營的蕭成,曲古二人口中得知了錯服下劇毒一事後,如被雷殛的幾兄弟滾鞍落馬,嚎啕痛哭,縱然他們早已知道二哥此行的兇險,可當這一噩耗傳入耳中時,依然讓他們肝腸寸斷,心中的殺氣已被銷蝕殆盡,只想陪着二哥過完生命中最後的幾個時辰,別無所願。
此刻,當他們看見智抱着二哥走下馬車時,一起哭着擁上前來,緊緊圍住了即將離他們而去的二哥。
錯強笑道:「傻小子們,哭什麼?二哥不是回來了嗎,早去早回,一點兒都沒騙你們┉」
「二哥,弟弟們讓你受苦了,是我們害了你!」
「傻話,這樣很好,哥哥保護弟弟,弟弟替哥哥報仇,手足之情,正該如此。」錯仍在微笑,「來,別哭了,陪二哥去拜祭義父吧。」
「我來抱二哥!」猛小心翼翼的把二哥抱起,「二哥,小七抱你回去,我們先送你去見二嫂,二嫂一直在等你。」
錯微笑着靠在幼弟懷中,輕輕拭去了猛臉上滾落的淚水,「小七,別哭了,你是哥哥們最寵的弟弟,哥哥們都不願看見你傷心┉」
幽州軍民黯然無語的望着這一幕手足之情,在他們心裏,這幾位護龍七王都是肩負復國之任的重臣主將,軍士們也早已把他們倚為贏得這一場艱辛戰役的全部希冀,而這幾兄弟也從未讓任何人失望過,但望着這四位失聲痛哭的少年,大家才知道,其實他們心裏還有着外人無法想像的痛苦,因為他們的肩上早已承載了太多的悲哀,
悽然的傷懷隨着幾兄弟沉重的步履在幽州城內緩緩延伸,人群前,一位少女立於街心,守侯着心愛之人,守侯着他倆臨別前的誓言。
雖然,她等的是一位名叫錯的男子,但是,這一場情緣,無悔無錯,即使讓她回到當日初遇的一剎,即使明知這段痴情會令她心碎,她依然會為這位男子深深動心。
非天意,非註定,這是她無憾的邂逅。
無怨尤,無徘徊,只是她執拗的抉擇。
「我等你!」
當這對情侶終於相逢時,卻是如此斷魂的一剎,而這一次的別離,又將要何時才能再次相遇。
兩人的眼神恍惚纏繞,溫柔中儘是絕望,不舍中儘是無奈。
錯緩緩迎向心愛的女子,迎向了他此時此刻最想見和最不忍見的人,身上刮骨鑽心般的劇痛悄悄湮沒在眼前紅顏如痴如狂的凝視中。
原來,這世上真正令人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在這即將生死相隔的輕輕一步之間,一步黃泉,一步別離,一生一世的承諾,已化為半日春秋。
低語聲跌盪隨風,如泣如訴。
「看來,我答應你的事再也無法做到了┉」
「你做得到的,你做得到的┉」
「我只餘下不到六個時辰的光陰,又豈可再連累你一生?」
「即使只能與你做六個時辰的夫妻,也好過讓我孓然一身,活過百年!」
「何苦呢┉」
「錯,你答應過我,等你回來就和我成親,現在,我終於等到了你,如果你不肯,我就陪你共赴黃泉,永不分離!」燕若霞的回答無比堅決,沒有遲疑,沒有妥協,「生離也好,死別也罷,我永遠都是你的妻子!因為──這一切好值得!」
少女沉靜堅決的誓言帶着一種令人心痛的震撼,使四周人群為之良久沉默,一聲灑脫的長笑突然蕩漾天際,「好!生當盡歡,死當無憾,能與此刻都不肯離棄我的女子結為夫妻,此生又有何憾?還有誰敢說情深不壽,人間惟苦!」
再無悔憾的歡笑聲中,錯已緊緊拉住燕若霞等待許久的柔荑,攜手依偎,相伴而行,地老天荒,只在朝夕,半日春秋,足已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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