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雪 第二十九章:禁衛解甲 (上)

    城樓戰鼓,當契丹始建都上京時,皇太祖耶律阿保機便命人在四處城門上各設兩面戰鼓,又告示子民,這八面鼓專為告警之用,非是兵臨城下之時,任何人不得擅自擊鼓。

    當時,這位開國皇帝負手立於城頭,環顧四方,胸中既有豪情,亦有警醒,因為在這片浩瀚草原上,他的契丹是第一個開國建都的民族,他當得起這份豪情。但他也知道,這片草原上還有太多強大的部落,而這些部落無一不對契丹虎視眈眈。所以,當這八面戰鼓搬上城頭時,耶律阿保機對天禱告,願這八鼓之聲永世不起。

    上天似乎對他真有些眷顧,終他一生,八面戰鼓始終在城頭寂寥而矗,直到他的兒子耶律德光即位後的許多年裏,雖然草原上狼煙不斷,但戰事從未延綿至上京國都,因為橫掃漠北的契丹鐵騎一直征戰邊境之外,所以,這八面戰鼓依然長年無聲。

    但天意已在今日而改。

    「咚!」「咚!」「咚!」急促的鼓聲在猛烈的敲擊下聲聲遠傳,頃刻之間,安寧祥和幾十年的上京城已被這鼓聲攪亂,數十年不聞一聲的戰鼓突然在此時隆隆哀呼,每個聽到鼓聲的人都從心底驚悸,即便他們從未聽到過鼓聲,可只要是上京百姓,他們都知道這鼓聲所代表的可怕蘊意——國難!

    而耶律阮聲嘶力竭的喊叫也成了另一道驚雷。

    拓拔戰反了?往日裏被眾人奉如神祉的英雄突然反了,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店鋪里,民居中,街道上,陸續湧出驚慌的人群,大家都在互相詢問,希望有人告訴他們這一切其實只是個荒誕的噩夢。等到一些從西門逃來的遼民氣喘吁吁的說出西門變故,初時的慌亂立刻變成了混亂,有的人立刻逃回家躲了起來,也有人乾脆帶着家小往其餘城門跑去,還有些遼民急匆匆的跑去城內軍營。

    按京畿防布,城中五萬禁衛分守四處,東南西北四處城門各有三千禁衛軍護衛,三千人又分六組,每兩個時辰一班輪流守城,其餘禁衛軍分駐上京內外,城內護戍軍營內有一萬駐軍,城北五里外禁衛軍營內屯軍兩萬,皇宮中另有八千禁衛護宮。

    當年太祖皇帝在上京初設禁衛軍時,就曾訂下護城布兵法,若遇敵軍攻城,城樓立即擂鼓預警,四門守軍放棄輪班,一律上城待戰,城中護戍軍營一萬人馬全部出營,援救受襲城門,城北五里處兩萬禁衛軍則火速由北門入城,關城封門,先將百姓安置入軍營,以免城破後百姓遭殃,在城門與皇宮之間,禁衛軍要布下重重護防,皇宮內的八千禁衛禁閉宮門,嚴守皇宮,迎敵待援。一旦城門被破,所有禁衛軍都要在國都內與敵死戰。

    耶律阿保機以為,若真有強敵攻入上京國都,那契丹的國祚也必是岌岌可危之時,但即便如此,國君也要與上京軍士舍死捍衛國都,絕不能在危難下輕言棄城,因為國都就是一國之重,只要能守住上京,那所有的契丹人就仍是一國之人,而非破國難民。

    所以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在訂下這布兵之法後,還曾頒下一道旨意;寧教上京成沙場,莫使國都成棄城,上京不失,江山不改。

    雖然太祖皇帝已逝世,但這道旨意和護城布兵法一直鏤刻於皇宮門前的鎮宮石碑上。

    所以在大亂之下,有些遼民立即跑去軍營求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戰禍在即,當然要由城中軍人來擎天護國。可這些遼民似乎都忘了一點,這一代的禁衛軍已非當年初立國時的那群以精銳嚴紀著稱的皇帝親軍,如今的禁衛軍雖然也很有名,但他們出名的並不是勇名,而是紈絝之名。

    依京畿律令,五萬禁衛各守其位,不得私自調防。四處城樓上永遠要有三千守軍,北門外的禁衛軍營內也永遠要有兩萬人長駐,守住一方城門,就是守住一方生機。

    若是別處軍營,所有軍士自會遵循軍令,誰敢違抗嚴令,擅自移防,否則禍端若起,即便皇上不殺他們的頭,他們也無顏苟活。

    可這裏是上京城,天子腳下,一向太平的上京城,駐紮於此的又是禁衛軍,因為禁衛軍的責任只是守護上京,所以他們不象各處州城的守軍,需要時時練兵,因為禁衛軍是皇帝親軍,所以他們拿的軍餉遠比其他軍士豐厚,一名偏將一年的軍餉已可抵上一名外放官員,又因為征戰之事都有黑甲騎軍,所以禁衛軍可以年年安逸,不用擔心戰死沙場,甚至,也不用飽嘗長途跋涉的遠征之苦。

    有了這許多原因,在耶律德光掌朝的這些年裏,入禁衛軍參軍已成了朝中大臣們為子侄鋪墊的一條升遷之路,只要成了禁衛軍,就能成為軍戶將士,既然禁衛軍的職責是守護京畿,那官員們的子侄就不用遠離身邊,可以常年承歡膝下,最重要的是,只要入了禁衛軍營,就是軍戶,只要待上幾年就可積上一分軍功,至於這支從不需出外征戰的軍隊從何處得到這份軍功,國都上京年年平安,這就是一份禁衛軍所立的一份天大的功勞。

    朝中大臣們在別的政見上雖時有分歧,但只要一提起任何有關禁衛軍的事,大臣們就會變得出奇默契,眾口一辭,不吝讚美的齊聲誇讚,禁衛軍守護國都年年平安,勞苦功高,望皇上予以重賞,以嘉軍士拳拳衛國之心。

    所以別處軍隊的軍餉雖然常有官員從中盤剝剋扣,或以太平養兵,有傷天德之名減少軍餉,當做自己為國節省錢糧支出的功績,但禁衛軍的軍餉卻是每年遞增,這些官員們自己或許要博一份清名,但誰會讓自己的子侄囊中羞澀,清苦度日。

    所以,這禁衛軍之事雖然智心裏一直擔心的隱憂,但他也不能輕易動他們。而北親王阿古只欲圖謀反時,他顧忌的也只有拓拔戰,一點都未把禁衛軍放在眼裏。

    而掌管五萬禁衛的北院大王耶律齊又是一位謹慎到走路都怕樹葉砸頭的人,面對這群背景深厚,枝杈相連的官員子弟,耶律齊很明智的選擇了睜一眼,閉一眼,只要沒惹出大麻煩,他在禁衛軍面前永遠都是一張隨和笑臉,事實上,這些禁衛軍在京城內惹出的事端並不算少,但有滿朝文武在暗處撐腰,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別處的軍隊雖不敢違背軍紀,擅離走動,但禁衛軍可以,五萬禁衛,隨便找一人出來都能與朝中大臣拉上千絲萬縷的關係,隨便一位將校士卒都是顯貴子弟,官員子侄,尤其是這些膏粱子弟的紈絝習性已憋了足足一月。

    前些時日羌人作亂,大遼舉國備戰,朝野忙碌,日夜調兵運糧,這五萬禁衛軍倒都老老實實的分守各處,可當拓拔戰凱旋大勝的消息送至上京城後,不但耶律德光與滿朝文武大鬆了一口氣,這些老實了一個月的禁衛軍也都從心底舒了一口氣。

    於是,各處守軍都開始肆意離防,這幾天裏,北門外的兩萬禁衛軍幾乎都溜回了上京城,四處城門的三千守軍也只留下了幾百人充門面,其餘人都跑回了城中的護戍軍營。

    因為這座禁衛主營是他們的一方樂土,軍營中的刀槍庫里堆得最整齊的不是軍械,而是壇壇美酒,帥帳里必備的也不是令箭,而是骰子賭具,還有一群群花枝招展的青樓歌妓,窯子暗娼,總在各處營帳里穿梭走動,鶯聲燕語。

    今日耶律阮渾身鮮血的從城外沖入,拓拔傲輕鬆奪下西門時,禁衛軍的所有將校士卒還都擠在軍營里,喝酒賭錢,胡天胡地。

    因軍營離西門較近,禁衛軍們倒也聽到了急促的鼓聲,但幾名禁衛統領只派了幾名軍士上街打聽,這幾名軍士骰子擲得正酣,女人抱得正爽,哪肯出去,老大不願的在營帳外走了幾步,連軍營都未出,又立即跑了回來,告訴統領說這鼓聲大概是迎接拓拔戰凱旋的北營軍在城內操演軍樂,並無異常之事。

    於是一眾禁衛軍又繼續樂陶陶的吃喝玩樂,渾不知變故早起,倒有不少人罵了幾句鼓聲喧鬧,敗壞興致,日後定要讓朝中父兄參北營軍一本,斥他們一個擾亂京畿重地安寧之罪。


    直到遼民沖入軍營告知西門起亂,這些禁衛軍才嚇得跳起,幾名統領隨即又互相推諉,誰都不敢自己帶兵去西門查看,心裏又盼着剛被他們斥罵的北營軍能早些入京。就這樣,數萬人在軍營內心驚肉跳的等了半天,直到報信的遼民說得口乾舌躁,幾名統領才慢吞吞的帶着部下從軍營跑出,心裏更不停祈求這鼓聲能早點停下。

    城中的遼民見禁衛軍終於姍姍出營,還以為救星終至,可看見這些禁衛軍臉上絲毫不亞於他們的驚恐之色,遼民們的心一下暗淡。

    而急促沉悶的鼓聲不但未如眾人所願般停止,反有蔓延之勢,突然,四門八鼓一起而響。

    隨着震耳欲聾的擂鼓聲,一種更沉悶的巨響轟然而至,東,西,南,北四處城門豁然大開,門外,如遮天烏雲般的黑影滾滾而來,黑色鎧甲,萬馬嘶鳴,騎軍陣中高舉的戰字軍旗,這令所有遼國百姓都引以為傲的血紅戰字,就在此刻帶着冰冷殺機從四門外撲至。

    在這片怒潮般的奔馬聲中,所有人心底的最後一絲僥倖被徹底絞碎,「戰王反了!」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昔日的英雄已成了今日的滅頂之災,在這遼國之中,又有誰能抵擋得住這位睥睨天下的一代戰王,更何況,簇擁着這戰字大旗的正是那一群無邊黑色。

    黑甲騎軍,這就是大遼最自豪的虎狼之師,但這群猛虎凶狼此時已調轉頭來,向它的京城嗜血而撲。

    「戰王有令!所有百姓立刻返回家中,不得出門一步,違令者殺!出城者殺!頑抗者殺!」一聲聲殺字掀起洶湧殺意,黑甲騎軍所過之處如山洪泄流,嚇得遼民們發了瘋似的逃回家中。

    其實遼人生性剛勇,又是遊牧開國,國中男子大多都通騎射,尋常若有變故,遼民們並不會輕易束手就縛,但一來作亂的是他們最敬畏的戰王拓拔戰,二來看見本該與反賊殊死一戰的禁衛軍們竟也擠在人群里逃命,手無寸鐵的遼民又哪敢再有抵抗之意。

    四面八方馳來的黑甲騎軍如劇毒般迅速侵蝕全城,只不過短短半柱香的時辰,四處城門內的大半街道已被堵得水泄不通。對於百姓,黑甲騎軍只把他們驅趕歸家,而那些禁衛軍就沒那麼好運,一隊隊黑甲騎軍四面圍追,長槍揮掃,將擠在遼民堆中的禁衛軍分離而出。

    出乎黑甲騎軍意料的是,這群禁衛軍根本沒有無意反擊,一看見鐵騎沖至,立刻哭爹喊娘的往人少處逃竄,隨着黑甲騎軍的驅趕,逃在一起的禁衛軍越來越多,有時一條小巷上明明已擠滿了禁衛軍,而黑甲騎軍只有數百人在後追趕,但這些禁衛軍仍是無心一戰,只顧着發瘋似的逃命。

    過不多時,四散逃逸的禁衛軍已被趕到了一處,看到殺氣騰騰的黑甲騎軍從四面包圍,這群禁衛軍象受驚的小獸般,數萬人緊緊擠在一起,裏面的人幾乎都要掂起腳尖,而站在外圍的禁衛軍還是拼命的想往裏面擠,生怕自己先被殺死,卻無一人想到奮起反擊。

    圍住了所有禁衛軍,一隊黑甲騎軍隨即催馬衝上幾步,將許多圓球般的東西砸向禁衛軍站立之處。

    黑甲騎軍陣中的戰字大旗也迅速往左右一分,拓拔戰在五六名大將簇擁下越眾而出,沉喝道:「扔下兵器!脫去甲冑!匍匐於地!降者免死!」

    「是人頭!」禁衛軍們一看清這些拋於面前的東西都是血淋淋的人頭,頓時嚇得驚聲尖叫,一貫養尊處優的他們哪見過這等場面,好些人當場就癱軟在地,勉強站着的人也根本不存半分鬥志,哪還有軍士模樣,人堆里臭氣四溢,好些人已嚇得屎尿齊留。

    拓拔戰喝聲才出,早有一名禁衛軍手忙腳亂的除去甲冑,匍匐於地,抱頭呼道:「戰王饒命!我降了!」

    一人求饒,余者皆降,地上立刻丟滿了兵刃鎧甲,「戰王饒命!我們降了!」這些身負護戍京畿重責的禁衛軍呼啦一聲,竟然全數跪倒在地,哀哀求饒。

    正要催馬逼近的黑甲騎軍反看得一楞,他們本想把禁衛軍趕至一起後圍殲,一舉擊破城中所有軍甲戰力,想不到這群平日裏自視極高,張揚跋扈的禁衛軍如此容易就會屈膝而降,不知是誰先笑了起來,漸漸的,抑不住的狂笑聲從所有黑甲騎軍嘴裏響起。

    拓拔戰看着禁衛軍狼狽的樣子,忍不住一聲冷斥:「一群膿包,枉稱大遼軍士!」

    「意料之中。」耶律靈風笑着向身旁的蕭盡野一揚眉,「怎樣,這場好戲還不錯吧?」

    蕭盡野呸得吐了口痰,罵道:「太不盡興!」

    「早知道他們會投降了。」拓拔傲也向拓拔戰誇耀道:「叔父,剛才我搶奪西門時,城上的禁衛軍也向我求饒,我沒工夫理會,全殺了,早知他們這般沒用,我們又何必大費周章。」

    拓拔戰沒有理會侄子和部將,撥馬走上幾步,冷冷盯着這群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禁衛軍,忽然一指那名最先求饒的軍士,「把他給我就地剁了。」

    拓拔戰並不想殺光禁衛軍,既然這群禁衛軍都是朝中官員子弟,那留着他們的性命就能挾制住不肯歸順他的官員,可看見這群食朝廷厚祿的禁衛軍連一刀一槍都未拼殺,就已嚇得匍匐求饒,就連他也鄙夷這種血性全無的膿包,因為他也是帶兵之人,絕不希望自己的黑甲騎軍有一天變成這等模樣。

    那名禁衛軍早嚇得滿臉死灰,趴在底墒拼命磕頭,「戰王饒命,戰王饒命!」

    拓拔戰臉上殺氣一現,冷冷道:「我雖謀反,可也厭惡你這等膽小無義之人,既然你最先賣主之人,那我就殺你泄憤。」

    慕容連上前一步,在拓拔戰耳邊道:「主公,他們既已歸降,輕易殺之或會引起旁人異心…」慕容連話說了一半就已閉上了嘴,因為他看到,雖然那名禁衛軍被拖到一邊亂刀砍殺,可旁邊的那群禁衛軍不但沒有一絲騷亂,身子反而顫抖得更加厲害,生怕拓拔戰下一個就要殺他們。

    「無恥之尤。」慕容連厭惡的斥了一句,忽然也笑了起來,「千算萬算,卻算不到今日會看見這等鼠輩。」

    拓拔傲見叔父動怒,勸道:「叔父,這群人膽小無能,留着也是累贅,不如都殺了乾淨!」

    「先留着他們。」拓拔戰轉過頭不再去看禁衛軍,神色恢復平常,淡然道:「他們活着要比死了有用,何況這種鼠輩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作為,現在倒還能派點用場,皇宮內還有八千名禁衛軍,盡野,你拉上幾名俘虜,先去皇宮把宮門叫開。傲兒,你帶人去勸降朝中大臣,若有反抗,殺!」

    待蕭盡野和拓拔傲離開,拓拔戰甩了甩馬鞭,嚮慕容連微微一笑:「今日總要找些忠臣獨夫陪葬,若滿城輕易而降,傳入中原漢人耳中,未免有負大遼國強武盛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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