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周而復始,柔和的晨曦下,又是一天悄悄來臨。
皇宮,御書房內,剛上完朝回宮的耶律德光和他的結義兄弟拓拔戰二人正對面而坐,品茶傾談。
「賢弟,你覺得朕此次的北南面官制是否可行?你是沙場名將,也是治世良臣,若賢弟認為有何不足之處,盡可說與朕聽?」耶律德光微笑着問。
拓拔戰由衷贊道:「皇上之才,可稱舉世無雙,臣弟也曾仔細思索過,皇上的新政完善周密,絕無任何不足之處,而且皇上為我契丹重取的國號也令臣弟衷心欽佩,遼之一字,確是包羅萬象,獨得天地靈霸之氣,也只有皇上這般天命之人,才能有此獨思妙慮!」
耶律德光笑而不語,不過片刻之後,他就似有些按捺不住,頗為自得的說道:「不瞞賢弟,其實這次的北南面官制和大遼國號,都是朕的那第四位義子智替朕謀劃的!」
拓拔戰心中一驚,怔了半天才大聲贊道:「恭喜皇上!有此人才輔佐,大遼興盛指日可待!」
耶律德光先是輕輕一笑,隨即忍不住開懷而笑:「說得好!有這七位義子相伴,確是為君之福,為父之樂!」他眉開眼笑的得意了好一會兒,才抑住了笑聲道:「朕已囑咐過他們哥幾個,讓他們今日午時來與你這位叔父見上一面,好好敘一敘。對了,朕要先告訴你,這七個孩子裏年紀最小的猛兒可是位混世魔王,連朕見了他都是無可奈何,你可得留點神啊!」
拓拔戰一笑道:「皇上對這護龍七王,果然是恩寵倍至!」耶律德光笑着道:「做父親的,又有哪個不疼自己的孩子呢?何況是這樣的七個孩子!」
輕抿了一口香茶,耶律德光又問道:「賢弟,你的兩位孩子近來可好?朕已有一年未見到他倆了,朕還記得,你的兒子叫拓拔然,女兒名叫拓拔雨妍,他倆如今都該有二十幾歲了吧,你這兩個孩子都是人中翹楚,不愧是你戰王的後代啊!」
說起自己的兒女,拓拔戰眼中也是一陣欣慰之色,「多謝皇上垂愛,臣弟的犬子拓拔然今年二十三歲,小女拓拔雨妍今年剛滿二十,臣弟這幾日正想着要帶孩子們來給皇上請安。」
「朕記得他們的那位娘親也是位漢人吧?朕還聽說,當年你的愛妻去世時,你曾在她床前立誓,要送她一樣這個世上最珍貴的寶物,讓她泉下瞑目,不知賢弟是否已找到了那件寶物,若是沒有,就告訴朕,朕一定替你找來!」
拓拔戰臉上一陣黯然,低垂下頭,輕聲道:「皇上厚愛,臣弟心領,這件寶物雖還未找到,不過臣弟發過誓,一定要親手為亡妻尋來!」
耶律德光心中一嘆,拓拔戰喪偶十幾年一直未曾續弦,可見他對亡妻的深深摯愛。本想問他所尋的是什麼寶物,以便悄悄為義弟尋來相贈,可望着義弟神色間那一縷無法掩飾的刻骨傷感,他也不忍心再刺及拓拔戰心中之痛。
「賢弟,朕剛得了十幾匹千里神駒,一會兒你去挑上幾匹,帶去給你的孩子,算是朕這個伯父的一點心意。」為了讓拓拔戰分神,耶律德光岔開了話。
拓拔戰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感激的一笑,「皇上,臣弟心中一直有個疑問,還望皇上告知,您那護龍七王每一位都可堪稱罕見之才,不知皇上是如何收到這樣出色的七位義子?」
耶律德光笑了起來:「這是朕心裏最引以為傲的一件事,還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不過朕當然不會瞞着賢弟了,說起來,這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其實,朕從剛繼位的時候,就四處在搜尋着資質出眾的少年,可惜一直未有所獲,直到十八年前,」耶律德光的臉上泛起了對往事的回憶,「朕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冬天,在上京城外,朕與呼延年狩獵回宮的路上┉」
十八年前,冬天,寒風凜冽,大雪紛飛,上京城外的荒原上,契丹之王耶律德光和宮中總管太監呼延年,兩人在郊外射獵了整整三個時辰,可惜由於天寒地凍,竟是一隻獵物都未找到,無奈下只得來到一片小樹林中,將坐騎栓在樹下,暫避風雪。
耶律德光一邊喝着呼延年遞上的酒囊,一邊極不甘心的四處張望着獵物的蹤跡,呼延年望着皇上神色間明顯的不悅之色,小心翼翼的陪笑道:「皇上,這麼大冷的天,獵物一定都躲藏起來了,您看這雪越下越大,不如,我們今日先回宮吧,等明日再出來!」
耶律德光眉心一皺,斷然道:「不行,朕非得射到一隻獵物再回宮!」
呼延年滿臉苦笑,正欲再勸,耶律德光已大聲道:「你以為朕每日出宮狩獵只是為了幾隻小小的獵物?你以為朕不知道冬天獵物難尋?朕要的不是獵物,而是決心和毅力,朕是一國之君,就要能人所不能,別人可以知難而退,朕不能,若是因為怕冷而連幾隻小小的獵物都打不到,日後又怎能擔起國之重任!呼延年,你聽着,今日若打不到獵物,朕絕不回宮!」呼延年暗嘆一聲,只得強忍着刺骨寒風,伸直了脖子四處張望,希望有一隻餓昏頭的倒霉獵物出來尋食。
東張西望了半天,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遠處雪地里忽然鑽出一隻黃鼠狼來,呼延年急叫道:「皇上,您看!」
耶律德光早挽弓在手,弓弦一響,一箭離弦射出,可惜風雪太大,這一箭竟被吹歪了準頭,只射在了黃鼠狼的腳上,黃鼠狼一聲吱叫,帶着箭竄入樹林中,耶律德光低罵一聲,追進了樹林,呼延年也只得跟了進去,大約是天太寒冷,黃鼠狼跑了沒多遠就身子一僵,癱軟在地上,呼延年興奮的衝上去將它拎起,大聲道:「皇上!抓住了,抓住了!」
耶律德光看着半僵的黃鼠狼,自嘲的一笑,「只是一隻奄奄待斃的小獸而已。」
呼延年高興得邊走邊道:「總算是打到一隻┉」他的聲音忽然一顫,一手抽出佩刀大叫道:「有刺客!」隨即一個箭步往他倆栓馬的樹下奔去。耶律德光定睛一看,果然有條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坐騎旁,他也當即拔出腰間佩刀沖了過去。
這時,呼延年已奔到樹下,一手揪住那人,一手就要揮刀砍下,忽然他的手停在半空,口中驚噫一聲:「是個小孩!」耶律德光上前一看,這白色的身影果然只是個七八歲左右的孩子,全身上下到處都是白白的雪塊,幾乎看不出他身上本來衣物的顏色。
見是個孩子,呼延年心中一安,收回了刀,左手緊抓着他的胳膊問道:「小孩,冰天雪地的你怎會一人在此,你鬼鬼祟祟的又是想幹什麼?」
那小孩一聲不吭的看着呼延年,拼命的掙扎着,一隻右手卻始終捏得緊緊的。呼延年把他右手擒住一看,小孩手裏原來捏着幾塊肉脯,正是從他們的馬背乾糧袋裏拿出來的,呼延年笑着道:「原來是個小賊!」
「我不是小賊!」那小孩忽然開口道,一雙大眼睛閃爍着一絲羞怒。
耶律德光冷冷道:「不是小賊,手裏怎會拿着我們的東西!」
「我┉」小孩猶豫了一下,大聲道:「告訴我你們是誰,以後我十倍還給你們!」接着又說了一句:「我不是小賊!」
「口氣倒不小,十倍還給我們?」耶律德光啞然一笑,又問道:「你大概早就躲在一旁窺視着我們,等我們二人進了樹林才突然竄出來偷┉拿我們的東西,看你這一身的雪,想必不是躲在林中,我們二人倒是一直沒有察覺,小孩,老實說,你剛才是躲在什麼地方?」
小孩看了他一眼,緊閉着嘴,一言不發,臉上一股倔強之色。
耶律德光也懶得多問,往四周一看,發現離他們栓馬之處大約十幾步的地方有一個小坑,坑裏只有寥寥數點雪花,「原來是藏在這小坑裏,你這孩子倒是挺有耐心的,我們倆在這裏足足站了有小半個時辰┉」耶律德光神色忽然一變,疾步走到小孩身邊,將他身上的積雪盡數拂落,又往他身上仔細看去,只見這小孩瘦弱單薄的身上竟只穿着極單薄的一件破布衣,在這寒風中也是早已凍的瑟瑟發顫,可他仍然將腰板挺得筆直,既不求饒,也不退縮的瞪視着耶律德光兩人。
耶律德光忍不住一陣動容,對呼延年道:「好小子,穿得那麼單薄卻在雪堆中躲了這許久,如此寒冷的荒郊里,我們穿着厚裘皮襖仍覺寒冷,這小傢伙卻能忍這麼長的時候?你如此辛苦,就只為了這小小的幾塊肉脯?」
小孩閉緊雙唇不肯說話,耶律德光微微一笑,忽然脫下了身上的皮襖,輕輕包住小孩瘦弱的身軀,柔聲道:「小孩,告訴我們,你是誰,看你這長相,是個漢人吧?大概是和家人一起逃難到契丹的吧?是不是和家人失散了?」
小孩身上披上了皮襖,慘白的小臉稍為有了絲血色,看着耶律德光的眼神里也敵意漸淡。
呼延年早已脫下了自己的皮襖,緊緊裹在皇上的身上,一邊發抖一邊道:「小心凍着┉皇」一陣寒風吹過,冷得他一哆嗦,說不出話來。
小孩看了眼呼延年,忽然對他道:「你是個好人,寧可自己冷也要把衣服給朋友穿。」
冷得直打顫的呼延年倒是被這孩子給逗得一樂,耶律德光也失笑道:「那朕┉那我呢,我把外套給你穿,也該算是個好人吧?」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不想讓這小孩知道他的身份。
小孩靦腆的一笑,輕輕一點頭,「你也是個好人,如果你們冷,我把衣服還給你們,還有,我不是小賊!」說完,他竟伸出手欲脫去皮襖。
呼延年忍不住贊了一句:「好個烈性的小子!」
耶律德光一把拉住小孩的手,仍用皮襖裹緊了他,「既然你也說我是好人了,那這件皮襖就送給你吧?」
小孩倔強的一搖頭,「不行,我不要別人施捨的東西!」年幼的臉上竟泛起一片清冷之色。
呼延年好奇道:「那你怎麼又拿我們的肉脯呢?噢!明白了,這不叫施捨,這叫借。」
小孩被他說的一窒,一張臉突然漲得通紅,耶律德光瞪了呼延年一眼,又溫和的看着小孩,「孩子,你是不是餓了?」
小孩咬着牙不說話,耶律德光一笑,走到坐騎旁把整個乾糧袋摘了下來,遞到小孩面前道:「幾片肉脯怎填得飽肚子,這裏還有些乾糧,你先吃點,看你這樣子,一定是餓了好幾天。」
小孩搖頭道:「我不餓。」
耶律德光笑着道:「不餓?不餓怎會在雪坑裏躲了這大半天!」小孩抿緊雙唇,遲疑了好一會兒,忽然叫道:「我今天一定要找到吃的!我的弟弟們已餓了好幾天,找不到吃的,我絕不回去!」
耶律德光心中一緊,這小孩的倔強讓他胸口一陣發燙,仔細端詳着小孩,他的聲音也突然變得非常慈和,「原來你還有弟弟們,難怪。」心中念頭一動,他又道:「要不你帶我去你家,我這裏還有些吃的,一起帶給你的弟弟們,好嗎?」小孩聞言一楞,猶豫着不說話,接着猛然一陣搖頭。
耶律德光微微一怔,隨即恍然,笑道:「孩子,你放心,我絕不會傷害你的弟弟們,你剛才也說了,我是個好人,對不對?既然我是好人,你的弟弟們餓肚子,我當然不能不管,再說你年紀幼小,背着這麼重的乾糧袋回去一定要花很長時候,你的弟弟們萬一餓出病來怎麼辦?就讓我騎着馬送你回去,好嗎?」小孩原本還拼命搖頭,可聽到耶律德光最後一句話時,忽然有些遲疑,怔了半晌,終於輕輕一點頭。
耶律德光笑着輕輕一摸他的臉蛋,又轉頭對呼延年道:「你騎上馬立刻回去,趕一輛馬車來,我和這孩子去他家裏看看,我會在路上留下印記,你們順着印記跟過來。」
呼延年看了眼小孩,低聲道:「就您一個人┉」話音未落就被耶律德光打斷道:「快去,記住,在馬車裏多放些暖爐,要找輛最寬敞的馬車,再多備些食物,還不快去!」呼延年只得遵命,無奈的牽過馬來翻身而上,疾弛回宮。
耶律德光也牽過自己的坐騎,先把小孩放上馬背,想了一下又脫去身上那件呼延年留給他的皮襖,正要再給小孩穿上,卻被小孩攔住,「不用,我已經夠暖和了,你自己穿吧,這裏離我家還有好幾里,你不穿皮襖會冷的!」
耶律德光笑道:「傻孩子,你都在雪堆里趴了這麼久了,這一件皮襖怎麼夠,來,再穿上!」
「我不怕冷,我早冷慣了!」小孩搖頭道,聽了這句話,耶律德光心裏沒來由的一酸,堅持着給孩子硬是再套上了這件皮襖,這才一躍上馬:「來,好孩子,你來指路,我們立刻趕去你家,千萬別把你的弟弟們餓壞了!」
小孩順從的一點頭,往前方一指道:「一直往西去,幾里外有個小土坡,我們住在土坡後的一間小木屋裏!」忽然,他回頭向耶律德光輕輕一笑,「謝謝。」
耶律德光心頭一暖,微笑着催馬而去。
「孩子,你有幾個弟弟?」
「六個。」
「有那麼多?是你親弟弟嗎?」
「不是,都是我在逃難的路上遇到的。」
「原來不是你親弟弟,那你可是真是了不起啊!」
「他們跟我一樣,都是沒有爹娘的孤兒,我當然要好好照顧他們,保護他們,弟弟們都很乖的,對了,你這匹馬是公的還是母的?」
「唔?是公的?怎麼?」
「我最小的弟弟還在襁褓里,沒有斷奶,我想給他找點馬奶喝。」
「這倒有點麻煩,不過你放心,我會有辦法,那你平日裏是怎麼餵你這小弟弟的?」
「給他熬米湯喝,我們家小七很會吃的,一大碗米湯一會兒就喝完了。」
「你們七個就這麼一直住在小屋裏,都靠你給他們找吃的?」
「不是,平日裏我二弟也會跟我一起出來,不過今天雪太大,我怕他凍着,所以沒讓他來。」
「你真是個好哥哥,這個冬天,你們一定很苦吧?」
「還好,兩個月前,有位很好心的蕭老爺爺在打獵時路過我們家,看到我們後蕭爺爺就把我們都帶到他家裏,足足照料了我們一個月,還每天熬肉湯給小七喝。」
「哦,噫!那你們如今怎麼又住到小屋裏了?」
「是我和二弟的主意,蕭爺爺自己家裏的日子也不好過,他還有個跟小七一樣大的孫女,蕭爺爺為了給我們找吃的,每天都要起早摸黑的出去打獵,他身子也不好,常常會咳嗽一個晚上,可他第二天又一大早就出門去打獵了,那一個月里蕭爺爺瘦了好多,我們看了都很難受,所以趁着有一天蕭爺爺去打獵時,我就帶着弟弟們又逃回了小木屋,二弟也說了,我們絕不連累蕭爺爺,再也不能讓他為了我們七個受苦,不過蕭爺爺真是對我們太好了,他後來還特地來找過我們好幾次,幸虧我們都先躲了起來,我是大哥,我的弟弟就該由我來照顧,不能連累其他人!」
「唉!好心的老人,懂事的孩子。」
「叔叔,你今天給我們的乾糧我以後一定會還你,十倍!」
「我不要你還我乾糧,而且,我還要帶你們去個好地方,你要記住,我不怕受苦,更不怕被連累,知道嗎?」
「不行,我們不能受人施捨!」
「傻孩子,這不是施捨,絕不是,象你們這麼有骨氣的孩子,沒人有這個資格施捨你們任何東西。」
「不行!」
「乖!你就先別跟我爭啦!看,小土坡到了,還有那間小木屋┉這間屋子怎麼那麼破舊,四面都透着風,冬天住在這是可真要凍壞你們了,是你父母留給你的嗎?」
「不是的,是我們逃難到這裏時看到的,裏面沒人住,我們就住進去了。」
「來,快下馬吧,你弟弟們等着你呢。」耶律德光把那小孩子抱下馬,一手拎過乾糧袋,快步走近了木屋。看着這破敗不堪的小屋,不禁嘆了口氣。那小孩倒是非常興奮,飛快的拉開虛掩着的門,歡叫着沖了進去,「弟弟們,我帶吃的回來了!」
屋裏立刻響起了一陣童稚的笑聲,「大哥回來了!」
耶律德光也跟了進去,一進屋,他忍不住又是嘆了口氣,只見屋內空蕩蕩的,桌椅床鋪的什麼都沒有,四面牆上還開了幾個窟窿,在屋裏的角落處,塞着幾層草墊和樹皮,幾個年紀更幼小的孩子都縮在一起,其中一人手裏還緊緊抱着個裹在襁褓里的嬰兒,而那位長兄一跑進屋裏就立刻脫下了身上的兩件皮襖,緊緊蓋在弟弟們身上。
「哇!好大的皮襖,真暖和,大哥,你從哪裏找來的?」
「我┉」那位兄長有些羞澀的沒有回答。
耶律德光笑着走上前,把乾糧袋往他們面前一遞,「來,孩子們,先吃點東西吧?」
幾個幼兒見突然有位大人走了進來,都是一楞,其中一個孩子問道:「大哥,這個人是誰?」
那長兄看了眼耶律德光,有些不知所措的低聲道:「二弟,這位是┉是┉,我今天在拿┉在偷他馬背上的乾糧時被他發現了,他讓我帶他來的,這兩件皮襖也是他給的┉」
耶律德光隨和的一笑,正要開口,忽覺右腿微微一緊,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名頂多只有三歲大的幼兒正抱着他的小腿,還抬起頭來瞪着自己道:「你敢欺負我大哥,我咬你!」雖然這小兒竭力裝出一副兇相,可他的聲音卻是奶聲奶氣的。
耶律德光哈哈大笑,把這幼兒一把抱起,大讚道:「好個勇敢的小傢伙!」
那個二弟立刻沖了過來,大叫道:「快放下我五弟!」他身邊一個小孩也跟着過來,手上還舉着一根細細的木棍,「快把我五弟放下來!」
那長兄急忙拉住他倆,「二弟,三弟,不要無禮,他┉這位叔叔是個好人,跟蕭爺爺一樣的好人,他還給了我們許多吃的。」
一聽到耶律德光是位和蕭爺爺一樣的好人,幾個孩子立刻敵意盡消,親切的看着這位滿面笑容的來客。望着這幾個孩子,耶律德光心中一動,臉上笑意更盛,輕輕低語了一句:「苦苦搜尋多年卻一無所獲,想不到今日竟一下子遇上了七個!」
耶律德光把那小五放下,又從乾糧袋裏取出一小塊肉脯,拔出佩刀來切成碎末,柔聲問:「你們這兒有鍋子嗎?趕緊熬些肉湯來給你們那位七弟喝吧。」
「好!」那二弟急忙從牆角取出一隻破舊的小鐵鍋來,開心的叫道:「我去生火!」還未走到門口就又擔心的回頭道:「大哥,六弟好象有些不對勁!」
三弟也道:「大哥,六弟已經昏睡了一天,額頭燙得嚇人,會不會是生病了?」那長兄一驚,急忙走到牆角,稻草堆里躺着一個昏睡的幼兒,身子還不停的發顫,那兄長在幼兒額頭一摸,立即一聲驚呼:「好燙!」
耶律德光早走了過去,摸了摸幼兒的額頭,略一沉吟後安慰幾個孩子道:「別擔心,只是染上了風寒,一會兒我就找人給你們六弟治病。」
「你不是一般的人,你是不是個當大官的?」一個細嫩的聲音從一角傳來,耶律德光轉頭一看,牆角處坐着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他手上還抱着個襁褓。
耶律德光有些詫異的一笑,「孩子,你怎麼知道我是個當官的?」
「你看上去和別人不太一樣,你拿來切肉片的那把刀也很名貴,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小孩輕聲答了一句。
「好孩子,你真聰明!」耶律德光仔細端詳着這個孩子,這孩子雖然又瘦又小,可是清秀的臉上卻有一種尋常小童所沒有的靈動之氣,「你是他們的┉四弟吧?來,先吃塊肉脯。」耶律德光微笑着遞給他一片肉脯,這四弟接過肉脯,卻立刻塞在一旁的小五手中。
那小五一邊咬着肉脯,一邊好奇的看着耶律德光腰上的佩刀,還伸出小手去摸。
「小傢伙,想玩刀是嗎?你現在還小,這把刀你拿不動的,來,我給你一把小匕首,小心別割到自己的手。」耶律德光笑着從懷裏摸出一把輕巧的匕首來,遞給了小五,這小傢伙一接過匕首立刻滿臉歡笑,不住的把玩撥弄,耶律德光疼惜的在他臉上捏了一把,「你這娃娃長大了一定是位人人敬畏的勇士!」
「我現在就要做勇士!」小五奶着嗓子叫道,逗得耶律德光開懷大笑。
這時,那二弟已從屋外盛了一鍋子的雪進來,三弟幫着他找來一些樹枝,耶律德光掏出火刀火石遞給這二弟,正要教他怎麼點火,卻見這孩子拿着火刀火石稍一琢磨,馬上「踢踏踢踏」的打起了火,片刻就升起了一小堆火。
「好一雙巧手!」耶律德光笑着夸道,又對那不吭聲的小四道:「來,孩子,把你弟弟給我抱抱,你抱了那麼久一定很累了,去跟你哥哥們一起吃點東西吧。」
那小四猶豫了一下,把襁褓小心的遞了過來,耶律德光接過襁褓,只見襁褓里的嬰兒正在呼呼熟睡,紅紅的小臉蛋上居然還帶着一抹甜甜笑意,似乎正在做着什麼美夢,看得耶律德光心中柔腸一動,湊到這嬰兒耳邊低聲道:「小寶寶,好好睡,無論你在做什麼美夢,我都會讓你美夢成真。」
說來也怪,懷中的孩子似是與他心有靈犀般的微微一動,小嘴囁嚅了幾下,睡夢中的笑容愈發香甜,直把耶律德光看得心中大喜,不住的低聲哄着嬰兒,這一舉動在這馬上皇帝的一生中可說是絕無僅有,雖然他已有了個四歲的女兒,不過公主殿下自一生下來身邊就有大批奶娘宮女服侍照料,根本用不着他這位皇上去操心,此刻面對這群孩子,耶律德光心裏忽然有了種從未有過的柔慈。
仔細看着懷中的襁褓,耶律德光心裏又是一陣酸楚,屋裏的幾個孩子都穿得非常單薄,唯獨這襁褓外還厚厚的裹着幾層衣服,一聲長嘆後,耶律德光看着孩子們的眼神更是溫柔。
「您真的會救我們的六弟嗎?」那四弟不知何時已走到耶律德光面前,期盼的神色在他臉上顯露無遺。
「一定,我一定會治好你們六弟的病。」
那長兄站在耶律德光身邊,忽然大聲道:「你今天幫我們,以後我一定十倍還給你!十倍!」
耶律德光輕撫他的頭頂,笑着道:「我早已說過了,我不要你還我,而且,我還要帶你們一起走!」
幾個孩子都是一楞,互看幾眼後,一齊搖了搖頭,耶律德光隨和的一笑,示意他們一起圍到火堆邊取暖後,又柔聲道:「你們雖然都是很堅強的好孩子,可是這契丹不比中原,這裏的冬天又長又冷,你們又是如此單薄,在這冰天雪地里會很難支持下去,跟着我走吧,我會給你們一切。」
孩子們又是一起搖頭,那兄長大聲道:「我們會自己照顧自己,我會給弟弟們找吃的!」他的三弟也在一旁道:「對,明天我也會和大哥二哥一起去找吃的給弟弟們,我已經五歲了,我會找到好吃的帶回來。」
耶律德光疼惜的看着他們,溫言道:「孩子們,你們知道嗎?其實你們真正需要的不是食物,也不是衣服,而是你們一直都沒有的親情,一份和別的孩子一樣的親情,可以有家人照顧保護的親情,我真正想要給你們的,就是一個家,一個擁有一切的家!」
當幾個孩子們聽到耶律德光說要給他們一個家時,眼圈都是微微一紅,忽然一起沉默下來。耶律德光慈祥的看着這些孩子,他的聲音更為柔和:「你們七個都是孤兒,能夠相聚在一起,是你們的緣分,兄弟之緣,手足之情,而我能遇見你們,也是一種緣分,一種上天註定的緣分,想要給你們一個家的緣分,知道嗎,孩子們?」
見幾個孩子已被他的真情漸漸打動,耶律德光心頭一陣激動,微笑着給幾個孩子遞上乾糧,又把一旁昏睡的小六一起抱到火邊,不停的撫摩着他的額頭,看到耶律德光如此親和的舉動,幾個孩子眼中都露出了感激之色,神情間也對他多出了幾分依戀。
耶律德光一邊幫他們熬着肉湯,一邊和他們說笑着,漸漸的,他已忘了自己是一國之君,仿佛,他早已成為了七個孩子在這冰冷天地中最溫暖的親人。
屋外,天寒地凍,風雪凜冽,屋內,孺慕情深,赤子丹心。
這一刻,屋中的大人和孩子都已渾忘一切,只有這甘醇的真情將他們緊緊維繫在一起。
馬蹄聲由遠至近,緩緩傳來。
「孩子們,走吧!」耶律德光抱着小六和小七,微笑着說。
「我們是去你家嗎?」小四抬頭問道。
「那裏不是我的家,是我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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