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王!」
華燈初上,太守府後院,當智走出屋子時,十幾員幽州將領已在院中肅立待命,數月備戰,幽州上下雖不畏敵懼戰,但在臨戰前夕被智突然召至,各將心裏都有些不安,預感到,也許今夜將是這座孤城最後的寧靜。
暗沉夜色下,少年白裳似是這片昏昏天地中唯一的光亮,智的目光從各將面容上一一掠過,低聲問:「全軍備戰已畢?」低沉的語聲平靜如水,為這戰前的緊張注入一縷安定。
幽州主將窟哥成賢出列,「回智王,幽州軍五萬三千四百五十七人,霸州軍一萬,女真軍一萬五千,新征八千幽州子弟,全軍備戰完畢!」
「四門守城護防如何?」
「滾木,擂石,掃鏈,火油,狼牙拍等一應守城軍械概已齊備,除東,西,南三處城門各設置五十座月滿山河,北門城樓總設一百座月滿山河。」
「月滿山河是守城利器,也是我二哥的最後心血,好好使用,可建奇功…」
「守城之戰,堅城為輔,利器為助,我軍士氣戰力才是重中之重!成賢,今夜取消四門所有巡哨,讓將士們好好休整一夜…」
「休息之前,讓所有軍士都寫下,復國之後,他們最想要做的是什麼事情…命知事安行遠帶齊文吏入軍營,如果有軍士不會寫字,就口述出來,由各文吏記下…」
「明日清晨,各將分駐四門,曲古,你去東門,唐庭絮去西門,夏侯戰守南門,其餘將領都隨我至北門城樓…」
窟哥成賢問出了所有將領的疑惑,「智王,黑甲騎軍明日就會來麼?」
智為眾將釋疑道:「軒轅如夜一路風塵的在今日趕到,他不是那種會刻意早到的人,因為他和我們的結盟各為其利,他選在今日趕來助戰,這就說明拓拔戰明日必到。」
大將曲古負責鎮守東門,而東門外正是那八千中原援軍的駐地,他問道:「智王,中原援軍都駐營城外,既然拓拔戰明日就來,那今夜要不要把中原軍請入城內?」
「這些中原人的事情不用去管…」智很想用淡漠的口氣來評論這支中原軍,但話一出口,淡漠中卻帶上了無法掩飾的沉重,「如果說這世上有誰是我永遠無法真正看透的,那就是這軒轅如夜,這位後唐大將此來不為勝,不為名,不求生,不畏死,我也無法說清,到底是什麼信念驅使他如此?我們和拓拔戰的這一仗,目前還勝負難知,但我能知道的是,明日之後,軒轅如夜和他那八千人都會名動天下,算起來,他軒轅如夜也許才是這一仗的最大得利者!」
「得利?」窟哥成賢疑惑的看向智,正想問,智已先向說道:「不用多心,也不用管他,因為這個人是我們管不了的,因為他這得利的代價,付出的卻是他這八千人的性命!」
「不必好奇,明日這個時候,你們自然就會明白。」智沉吟了一下,向諸將中年紀最大,也最為老成的蕭成道:「蕭將軍,你今晚辛苦一趟,送幾車好酒去東門外軒轅如夜的駐軍處,對酒可當歌,把酒以當慨,軒轅如夜的人情我還不了,只能送他些助興之物。還有,萬一軒轅如夜有什麼話要你轉告給我,你就說…我已睡下了…」
智搖了搖頭,又道:「算了,這是個聰明人,他不會讓你帶話的。」
智這番話說得很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蕭成聽得迷糊,不過還是老實應命。
「回營之前你們都去拜見一下公主殿下,臨戰前夜,殿下必有囑咐。」
「是!」眾將齊聲而應,卻都未立即退下,反一個個望向智,在這即將來臨的大戰前,他們更希望,這位一直給予各人信心和勇氣的智王,能再跟他們說一些激勵話語。
在這大戰前的最後一夜,智亦有許多話想對諸將說,因為明日之後,此刻在這院中長身侯命的一張張面容,可能就會少去一半,戰火紛飛時,這些堅毅的將領也勢必以己軀飛撲向前,
所以智很想向這些柱石良將激勉幾句,給予眾將九韌不屈的信心,更想道謝幾句,謝他們在這場狂瀾中的忠誠耿直,正是這些人成為了這座孤城中最堅實的基石,也願意去相信,只要能追隨在公主和自己身後,一定能為遼國挽起這場潑天大劫。
若可以,他真的想告訴諸將,無論何時何境,只要他尚有一息,必將用盡心智,使他們每個人都能活過這場浩劫,因為這是各位在把忠誠奉於吾皇,性命賦我驅策的付出下,我護龍智所能給予你們的唯一報答!
但是,言語及唇,智還是慢慢抿緊了唇。
他是護龍智,一個待罪之人,一名謀算之臣,他要做的,只是用最克制的冷靜在戰場上,以最有利的方式,用這些將士的性命去交換每一次以殘酷為代價的勝機,若有太多關切,便會不忍。
謀臣之智,只可以有施敵之殘,卻不能有半點不忍。
那些激勵話語,鏗鏘鼓舞,還是該由殿下親口說與眾將。
因為士氣所向,將心所指,都該為公主所有。
於是,淡漠少年在眾將期待的目光中,一如既往的向院中諸將淡淡揮袖,「都退下吧。」
夜幕完全降臨,孤城中的光亮一點點熄落,在城中百姓心裏,這又是一個平靜的夜晚,誰也不知,即將會到來的是王朝的復辟,還是傾覆。
少年亦無法預知,所以,他在院中抱膝而坐,靜靜的凝視夜空。
弟弟們一個個回來,最先返回的是將,得軒轅如夜轉授了那式九龍翔天后,他在衛延居里獨自揣摩修習了兩個時辰,又去軍營里巡視了一遍,雖然疲憊滿身,卻壓不住心頭興奮,他想起女真族長贈送的一騎一甲兩件寶物,特意到馬廄里牽來了神俊坐騎貔貅烈,穿上鎖子甲赤焰紅,再抄上狼撲槍,一身烈火鮮紅的跑回來,一進院就興致勃勃的向智大說特說,一會兒問起明日戰事,一會兒又要把九龍翔天練給四哥看。
智稍微問了幾句軍營事,就讓將立刻去休息,還讓將在這一晚多陪陪懷孕在身的閔紫柔,說些體己話,聊些即將出世的孩子。
這一夜,心有所屬的將不該一身殺意的期待着明日大戰,而該卸下一身甲冑,陪在他的紅顏知己身邊。
將撓了撓頭,略有些意外兄長的羅嗦,卻也聽從的離去。
跟着進來的是猛,吃過飯後就不知他又跑哪兒去了,估計不是去找納蘭橫海胡混就是在城裏胡逛,直到街集閉市,猛才一路哈欠的回來,他倒是很想陪着四哥在院中坐會兒,可幾個哈欠打過,不等他坐下,智就讓他回房去睡覺。
進屋前,猛迷迷糊糊的回頭跟智說,「四哥,我明早想吃一大碗肉餛飩,還要一根烤鹿腿,要廚子烤得嫩點,多撒點鹽巴。」
「好,我明早會跟廚子關照。」智微笑着向正用膀子推門的弟弟點點頭,「餛飩要肉餡,鹿腿要烤得嫩,我記住了。小七,好好睡一覺。」
「嗯!」猛撞開房門,踢掉鞋子就趴床上去了,沒過多久就聽到酣聲從房裏傳出,卻連房門都不記得關,有四哥在,他一向都很安心。
最後回來的是飛,大概以為兄弟們都睡下,他躍過院牆,輕飄飄的落地,見四哥獨坐未睡,飛笑了笑,坐到了智身邊。
「去睡吧,明日會有很多事。」
「我知道,所以我想再陪會兒四哥。」
輕輕的幾句對答後,兩兄弟都不再開口,整座小院內只聽見猛的酣聲一陣陣傳出,似是不諧,卻也為這沉靜添上了幾許悠然。
星落輝,暮漸沉,兩兄弟依然靜靜而坐,直到將的爽朗笑聲從小院外依稀飄入,兩人一同偏過頭,聆聽着笑聲中的歡快,他倆的唇角也慢慢勾起一絲笑來。
然後,不知是兄長還是弟弟說了一聲,「睡吧。」兩兄弟慢慢起身,返回屋去。
明日一戰,已是太多人的期待和等待,但不論是憂是慮,這一戰都已註定。
孤城入夜,但在夜色廣闊處,數百里外,卻有一片燎原火光在夜幕中燃燒,百萬黑甲百萬士,高舉的火把仿佛是一條在漆黑中翻滾的火龍,百萬兵過,百里長路竟被連成一片,只見其首,不見其尾的漫長隊列,在夜色中燒出一道征伐之路。
無法點數的戰字黑旗沿路展動,百萬人的呼吸聲都若是沉雷,在大地上滾滾向前。黑甲,黑旗,本該與夜色連成一片,在火光中奪目的卻是無數寒光利刃,在夜幕中閃爍出一片連天地都為之沉寂的鋒芒。
鋒芒之前,黑甲總帥拓拔戰忽爾勒馬,隨着他的動作,他身後的大將也立即勒住戰馬,沒有一聲令下,攢動向前的長龍軍列也依次停下,由前及後,由首至尾,如浪濤卷後,亦沒有一聲疑問。
「離幽州還有多少路程?」拓拔戰按住馬首,向四方望去,在這席捲焚地的火把點亮中,夜色竟也被映照得清晰如晝。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2s 3.868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