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王,你看…」窟哥成賢低聲提醒。
「別打擾若海,他也需要靜一靜。」智揮揮手,不經意間,他的話語中用上了個也字。
「不是,智王,你看那!」窟哥成賢手指的方向原來是黃土坡,「是塗里琛。」
黃土坡上,遍體鱗傷的塗里琛不知何時已矗立於坡頂,當空一輪明月,正懸於羌王頭頂,迷朦月色下,他一個人,一柄刀,孤零零的立着,身上衣衫破碎,露出胸前鮮活而動的臥虎紋身,虎紋如主,遍身浴血,由坡下望去,無虎落平陽之淒涼,卻有猛虎嘯月之蒼涼。
「此人就是塗里琛?」張礪還是第一次見到塗里琛,瞧見這個魁偉大漢的一身傷勢,他先是吸了口涼氣,待看見塗里琛當坡而立的身形,忽然覺得,這樣的漢子,便是末路,也有着不容人輕覷的氣勢。
「他還想幹什麼?難道想一個人衝下來?」張礪喃喃道,「這樣的漢子,也不是做不出這等事吧?」
「我想,他大概是想看看他的義子吧。」雖是一坡之隔,智卻仿佛能感覺到,塗里琛正凝視着自己, 「該做個了結了。」 智心裏忽覺煩躁,從身邊一名軍士手中拿過一柄錯王弩,向坡下行去。
「智王,等等。」張礪忽在背後叫道。
「都這時候了,你就不用再勸了。」智慢慢走向坡下,一邊走,一邊將錯王弩對準了塗里琛。原以為,塗里琛或會閃避,或會戟指怒斥,但羌王一動不動的站在坡上,只是將目光俯視而下,重傷的身軀在弩矢對準的一刻挺立得更直,似已不在意隨時索命的弩矢。
「是放棄了,還是已將生死置之於度外?到了此時,大概也都差不多了吧?」 智心裏默想,又模糊覺得,塗里琛當坡獨立的模樣,似乎很象一個人。
「智王,你看塗里琛,一夫獨立,一刀當關!」張礪立在原地,臉上帶着古怪的神色,大聲道:「你不覺得,羌王此時的模樣,與當日在皇宮伴天居內獨戰黑甲騎軍的忠王何其相象嗎?」
智驀然止步回頭,臉上神色勃然大變:「張礪,你想說什麼!」
張礪幽幽看着智,「智王,我只是想,雖然我們當日都未能親眼見到忠王獨對黑甲的最後一戰,可我想,那種絕地當關的氣勢,該是一樣壯烈的吧?」
「你做這比喻,到底想幹什麼?」智仿佛逆鱗被觸,雙眼如欲**,狠狠瞪着張礪,「從出徵到現在,從池長空到你,一個個羅嗦許久,只知勸我罷手,其中利害,我早分說數遍,難道你們還是不懂?張礪,你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
「因為,我不希望塗里琛是死在你的手中,即便羌人註定要在今日滅族。」張礪迴避開智的怒視,望向坡上大漢,「塗里琛已然奄奄一息,就算智王你不動手,他也撐不了多久,所以,我不希望他死在你手中,殺死羌王的可以是任何一名軍士,但不能是你。」
「這有什麼區別?」智怒極冷笑,「羌人族滅既是我一手造成,不殺塗里琛,難道就能因此減去惡果罵名?張礪,你怎也會如此天真?」
「我非天真,而是懂得其中區別。」張礪神色不變,「後果也許不會改變,可在你心裏,是否親手殺死塗里琛,卻會大有區別,若智王真是心狠手冷之人,我不會出一言規勸,但我看得出,殺死那個小孩,你心裏已很難受,我也看得出,其實你對塗里琛頗懷敬意,真要親手殺死這樣的漢子,來日漫漫,智王必會受盡良心折磨!」
「夠了!是不是親手殺死塗里琛,我心裏不會有任何區別,張礪,別再拿這等無可改變之事糾纏不休!」智的目光從一旁長跪不起的若海身上掃過,心中煩躁難當,雙手抄起錯王弩,快步走向黃土坡,一直走到坡角下才停步。
但再一次將弩矢對準了相隔十幾丈遠的塗里琛時,看着羌王塗里琛孤立坡頂的身影,雖然智很想將張礪的比喻忽視,雖然智也未曾親眼目睹長兄在伴天居長戰黑甲的壯烈,可被張礪一言撩撥出心底模糊後,再看弩矢所向處,智的雙手忽然不可抑制的抖動起來,只見塗里琛不勝疲倦,卻無一分後退之意的身軀矗立坡頂,同樣的一人一刀,同樣的一刀在手,一夫當關,同樣獨對千軍萬馬的孤獨,同樣傷重不倒的堅毅,雖知荒唐,但兩道身影,恍然間在智的腦海中融為一人,使他再無法將弩矢射向塗里琛。
「該死!該死!」智將錯王弩重重砸在地上,霍然轉身,大步走回,手指張礪厲喝道:「張礪,你好口舌!」
張礪長出了一口氣,又苦笑着向盛怒而來的智長躬一禮,「智王息怒。」
智胸口不住起伏,卻不敢回頭去看塗里琛,默然良久,才低聲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張礪,我知道你是為我,但以後別再意圖帷幄我的心事。」
「不敢,不敢。」張礪試探着又問:「智王,你看現在該如何?」
「如你所願,等派往其餘三面圍坡的軍士回來再說。」智怒氣未平,不禁遷怒道:「不過一里荒坡,派出去數千人,到這時還未有消息,真是一群飯桶!」
「大概是軍士們學得謹慎,怕有羌人走漏而不敢擅動,才耽誤了時辰吧。」張礪勸住智不親手殺了塗里琛,心下喜慰,見智余怒未息,忙笑着接口,還想再寬慰幾句,耳中忽聽得依稀異聲,圍繞着黃土坡,揉在風中,如歌似泣,縹縹緲緲而來。
「這聲音是…」張礪訝然四望,「聽着怎麼象是歌聲?」
「是歌聲。」智側耳聽了聽,答道:「是羌人在唱歌。」
「羌人在唱歌?」張礪喚過坐騎,往前騎出十幾步,仔細聽了一陣,這歌聲稀薄如風,一陣陣的,似乎從黃土坡四面傳來,起起落落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律,融於風中,漸漸響亮。
「怎麼回事,難道他們逃出去了?」張礪驚疑不定的問。
「不是逃出去,而是不想逃了。」聽着歌聲起伏,智胸中憤膺突然消去,嘆了口氣,「羌族!這個族群,真是頑強得讓人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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