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啊鏡子,你說下一個登上寶座的人是誰……」當國王暴斃的消息傳遍王國時,圖綸·羅特蘭澤正在鏡子前梳理自己的頭髮,他看着倒影中自己的臉,帶着一副自戀的納西索斯式的表情,仿佛這樣一個沉痛的消息和他毫無關係。他的胞妹,埃莉諾阿·羅特蘭澤此時也站在一旁,將各式各樣的裝飾仔細的別在自己一頭金色的捲髮中,左右端詳。這對兄妹梳妝打扮的架勢,完全讓人想不到是即將去參加國葬。
「我不喜歡黑色的衣服。」埃莉諾阿嘆了口氣。圖綸聽到「黑色」一詞,想到了那個常年穿着黑色暗紋長裙的少女——是啊,她這次如果去的話,根本不用特意準備喪服。可是,她作為人質真的會出現嗎?圖綸來不及想下去,父親的到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小先生和小女士,動作快一些。」他倚在門邊這樣催促兄妹兩個。「梳妝打扮也要這麼久,你們是想在國王的靈柩前跳舞嗎?」
「您的兒子可是一個有自制力,有美德的貴族。」圖綸已經準備好了,他戴上帽子走到父親身邊。「可是某些人的心思,就像冬眠結束的熊一樣,蠢蠢欲動了……讓我們看看接下來他會怎樣吧。」
羅特蘭澤公爵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指的是路西恩·摩根格勞恩,他十分樂意看到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產生嫌隙。早在十年前他就教育圖綸「家族之間沒有真正的友誼」,何況路西恩只是「一個庶出,一個雜種」。那時年幼的圖綸對父親這樣的言論頗不以為然,好在若干年後終於有某些契機改變了他的幼稚想法。
時隔不久,貴族們紛紛又踏上了去王城的道路。王國內的大部分地區都在下雨,就仿佛是上天在為這樣一場國葬渲染哀傷的氣氛似的。諷刺的是,路上大多數人有說有笑,就好像真的是奔赴一場盛會。
約書亞在清冷的祭壇前為安息主懷的國王禱告,清冷的雨不斷的打在彩色玻璃窗上。蕾蓓卡推開禮拜堂沉重的門,坐在了第一排位子上。
「夏藤小姐。」約書亞回頭,表情雖然帶着哀傷,但還是溫柔得要將她融化似的。他換了身黑色的長袍,帶着圓形的帽子,渾身散發着沒藥的香氣。
「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們的國王陛下,回歸天父的懷抱了。」他說。
「國王陛下,是我的遠房叔父。」蕾蓓卡低下頭,默默的說。
「那您得準備去王城了。」
「不,」蕾蓓卡搖搖頭,「我現在還是人質,怎麼可以隨意走動呢。」
采邑們趕往王城參加國王的葬禮,而世襲貴族卻被困在他人的領地不得動彈,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路西恩幾乎是和這個不幸的消息同時抵達鄧克爾多夫的——他一進入邊境就看到城牆上掛起了黑色的旗幟。大雨從馬車的車窗飄進來,他一邊的肩頭濕透了,這還不算最糟的,也許他抵達城堡後即刻就又要冒着這該死的天氣向王城出發。
柯林斯當然已經在路西恩的住處等着他了,以一種十分不體面的方式。漢斯將他囚禁在地下室,和一堆蒙滿了灰塵的神像、紡車和農具在一起。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這是他的兄弟路西恩的命令——他不可能這樣粗暴。可憐的少年一度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裏,直到路西恩用鑰匙打開了門,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衣冠不整滿臉灰塵的柯林斯,馬上明白了,回頭給了漢斯一個耳光。
「我只是叫你把他帶回來,沒讓你這樣關着他!」路西恩恨不得殺了這個冷血又愚笨的小人。柯林斯被驚嚇得說不出話來,路西恩擁抱他時,他竟暈了過去。
等柯林斯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溫暖的床上了。窗外下着大雨,自己的臉上已經被擦洗乾淨。旁邊的柜子上還放着奶油蔬菜湯——他從小挑食,卻單單不會拒絕這道菜。濃厚的湯上還漂浮着炸過的酥脆麵包丁,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會這樣給他做飯。他猛地坐起來,發現路西恩正坐在床的另一旁,窗外狂風暴雨。
「感謝上帝,你醒了。」路西恩走過來緊緊的擁抱柯林斯,「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漢斯做事如此粗魯,他誤解了我的意思……」
「哥哥……」柯林斯沒有想到再次見到自己的兄弟是以這種方式,之前的恐懼又被喜悅和安心給衝擊了,一時間緩不過來。「這是在白岩城嗎?」他發現周圍的僕人都似曾相識。
「不,鄧克爾多夫,我的領地。僕人是我從家裏帶來的。」路西恩將放着食物的托盤端起來,輕輕放在柯林斯膝上。柯林斯迫不及待的用調羹舀起湯,這久違的溫暖味道讓他捨不得咽下。伯爵的身份絲毫沒有讓路西恩產生不願進廚房的矜持,他沒有讓任何僕人插手,親手做了弟弟最愛吃的東西。可是路西恩依舊穿着出行的衣裳,似乎又要出遠門了。「你在這裏好好休養,你醒了我就該出發了。」路西恩像往常那樣用力的揉了兩下柯林斯的頭髮,「該理髮了,我親愛的弟弟。」
柯林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他悄悄走下床,透過窗戶看到長兄的馬車緩緩駛出城門。一回頭,看到那個將他綁架來的青年就站在門邊。「你別過來!」柯林斯連忙抄起了茶盤中的餐叉,大聲喊。
「嘁!」漢斯不齒的笑了,露出了尖利的虎牙。「真正把你帶到這裏來的,是你的兄弟,不是我。不過這沒什麼區別。可憐的小崽子,你被你的兄弟綁架了。」
柯林斯滿臉寫着不信任,握緊了拳頭。漢斯見他這副模樣,聳了聳肩。「看在你也算個羅特蘭澤,我就告訴你,你成了伯爵先生的人質了。如果他有了什麼不測,消息傳出來,我會立刻結果了你。」
「你騙人!」
「如果我是你,就趕快跪下來禱告,祈求羅特蘭澤家不要再做什麼蠢事。」漢斯依舊用那種半開玩笑的口氣,讓柯林斯既覺得眼前這人不可信,又想再聽他繼續說下去。「國王駕崩了。」
「我是貴族子弟,這種事我無論如何都要去王城。」柯林斯要衝出房間門,一把匕首直指他的鼻尖。「安靜一點,小崽子。」漢斯的綠眼睛露出凶光,「別說這次去世的是國王,就算是你的父母,我也不能放你出去,需要我給你講講那墳墓里的故事嗎……」
柯林斯頹然的走回了房間,坐在床邊沉默不語。「這才聽話。」漢斯將武器放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蘋果,不緊不慢的用他那鋒利的匕首削着皮。他在做這些的時候,唱着一首調子歡快又讓人不寒而慄的民謠。
「酒鬼花光了最後一個子兒
全吐在光滑的青石板上
儘是些便宜的苦艾酒啊
安睡吧吾之愛子
安睡吧吾之愛子……」
「吾之愛子」很明顯是唱給柯林斯聽的。然而這種歌詞根本無法讓人安然入睡。
「同樣在那沼澤邊
一隻血淋淋的手突兀的伸出
蒼白帶着噁心的皰疹
安睡吧吾之愛子
安睡吧吾之愛子
這昏暗的墓地
叫醉鬼也失了他的勇敢
屍體在墓穴暗潮湧動
那氣味如此倒胃口……」
他終於唱完了,將一個削好的蘋果遞到了柯林斯手中,可是就像他歌中唱的那樣,柯林斯已經再也沒有任何胃口了。
摩根格勞恩公爵終於在喝下午茶時發現了壓在茶盤下的信——路西恩走時留下的,信中說到他已將柯林斯接到住處長期休養。將一件嚴峻的事情隱藏在優雅的措辭中是貴族通信時的習慣,公爵當然理解此中真意:路西恩將自己的胞弟軟禁了。
國葬要求所有的貴族子弟,尤其是男性均要到場。路西恩不會傷害柯林斯,然而他也不會愚蠢到將自己剛得手的人質帶去王城。公爵夫人焦慮不堪,在走廊中踱來踱去,一邊搓着手。然而這種事情決不能傳出去:長子綁架了幼子,簡直要淪為世人的笑柄。
「他完全不把您放在眼裏!」公爵夫人忿忿不平的對自己的丈夫說。公爵瞥了她一眼,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說話了。
「先不要管路西恩那小子想怎樣,把眼下的事情解決掉,回頭再找他算賬。」摩根格勞恩公爵一根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對了……」
約書亞拿着一把剪刀站在蕾蓓卡的椅子背後,「只要剪去前面一點點當做額發,後面的束上去,藏在帽子裏就可以了。」蕾蓓卡很不情願的閉上眼睛。「為什麼要讓我假扮別人的兒子……」她大聲抱怨。
「因為這城裏的年輕貴族,只有你一個了啊。」約書亞輕輕拿起蕾蓓卡一縷長發,咔嚓一聲剪下,髮絲落在了地上。「要充數,也要拿最像的那個,找我們這種庶民,很容易就被拆穿了。」
「卡普蘭先生比多數貴族舉止都要優雅呢……」
「真是過譽了。」約書亞的微笑,讓蕾蓓卡覺得剪頭髮這件事也不是那麼的委屈了。
「話說回來,也許這次可以見到父親和母親了。」蕾蓓卡將頭髮束起來,用一頂黑色帽子遮住。約書亞稍作端詳,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摩根格勞恩公爵派人傳信時,也將衣服順便帶了過來。
「不,你平安歸來才是最重要的。」約書亞將她幾縷亂發理好,給她整了整帽檐——路西恩不在時,約書亞就在默默扮演着長兄的角色。也許是性格使然,他從來不表露任何激烈的感情,對前來禱告的陌生人和對蕾蓓卡的態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區別。
她走過禮拜堂長長的通道,站在充滿亮光的門前,和另一側的約書亞揮手道別。他看着她,直到她背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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