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書亞·卡普蘭獨自一人走在自由州寬闊的行道上,在這片富饒的地區內,城市與城市之間的距離很小,路面也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居民們善待出行的聖職者,因為這裏的領主——摩根格勞恩公爵,就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他的夫人在二十年前嫁給他時也受了洗禮。前兩天路過的修道院,用父親的話來說就是「神真正所在的地方」。名義上為朝聖場所的地方有千千萬萬,但多數沒有神曾降臨過。教會是否蒙恩寵,與「人」的關係是脫不開的。他想起了修道院前的那位貴族小姐——這個年代願意常駐神的殿堂中的世俗貴族已經不多了,她表情沉靜,在讀《啟示錄》。「主啊,你的國在這裏也降臨了。」約書亞在離開的路上禁不住讚美着。
他穿過安靜的森林,踩在沾滿露水的草地上。也路過喧鬧的集市,商人們熱鬧的將貨攤沿街一字型擺開。「修士大人,買點什麼吧。」他們對約書亞這樣喊。少年看着那貨架上的首飾、錢袋、鮮花,「願主賜福與你們。」他的祝福就好像是神的作為,不一會兒來往的客人就擠滿了整條街。背後傳來商人們「和散那」的歡呼,約書亞依舊面容平靜,就像是天使一樣,悲憫又淡漠的注視着人間百態。
父親在他出生前本以為他是一個女孩,為他起了「以斯帖」的名字,可惜這個美麗的名字直到父親的最後一個兒子出生也沒有用上。約書亞雖然與領袖同名,但他的眉眼十分像秀麗的女孩,王的氣息一點也無。對於沒有姊妹的哥哥們來說,約書亞就像妹妹一樣,儘管他本人不喜歡被這樣對待。他性格安靜內向,喜歡讀書。父親學識淵博,在鄧克爾多夫的富饒時期曾經興辦過學校。家中的七個兒子除了將神甫當作未來的志向外,還根據自己的興趣鑽研不同的學科。長子酷愛觀察星象。次子立志要接替父親記載曆法的工作。三子精於建築,尤其是教堂的設計與建造。四子致力於測繪王國的地形與地貌,這也是他苦修時主要的工作之一。五子掌管着家中的田間勞作,鄧克爾多夫的農業處於癱瘓狀態時,僅有教會的田地還出產着顆粒飽滿的大麥和優質的釀酒用蘋果。約書亞是第六個孩子,在「看似無用」的幾何學方面有着非同尋常的天賦。幼子依舊不諳世事。卡普蘭一家雖然生活清貧,但上帝的愛具有傳遞性——他在造卡普蘭先生的七個兒子時,簡直要取盡了人間的美德和智慧。
兄弟們的能力似乎都可以獨當一面,除了成為優秀的神甫,還可以對一個地區的生產起到直接的規範和掌管作用。幾何學在當時的人眼中只是一門浮於表面的科學,約書亞除了可以在三兄起草一份規劃時給出一點建議,便再也幫不上什麼了。五個哥哥雖然待人彬彬有禮,骨子裏還是有着聖職者的那份傲慢自居。他們不喜歡貴族,但這也不代表他們會對平民和顏悅色。常年聽着來自各個階層的各種人的懺悔,已經讓他們對平民——這些罪人的私德嗤之以鼻了。有人偷盜兄弟的財產,有人將年老的父母棄置在森林裏,有人與自己的親生妹妹行苟且之事……約書亞則傾聽了這些後,在自己的弟兄們不斷追問神「為何要造出他們來」時,終日的為世間的罪人們禱告。
「神若是愛他們,就不會讓他們被撒旦奪走,悔過就可以得救。我的信心不會動搖,就像撒旦永遠無法叫約伯離開神那樣。」約書亞站在宣道台上,對下面的信徒發出了這樣的呼告。
而這位神的兒子此次旅行的終點也並非是自由州這種被神偏愛的土地,他要去的,偏偏是那些神的足跡觸不到的——他要代神行使權柄,感化所有不信他的人。
這樣的想法看似荒唐,但這就是許多神甫一生都在做的事情。約書亞這次要去阿勒薩的礦區向那裏的工匠們傳福音,這是一項尤為艱難的工作,他的兄弟們都繞開了那裏。阿勒薩的人們靠着礦產、冶金、鍛造行業,賺得盆滿缽滿,卻不信上帝。神龕上供奉的是腳上生翅膀的盜賊之神,象徵神聖的標記是尺規。阿勒薩的公爵,家徽則是長着獠牙的猛獸,和啟示錄中描繪的獸的模樣如出一轍。曾多次在朝覲上出言不遜彈劾教會,卻還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神雖憎惡他,世俗的王卻未必。
阿勒薩的城市裏到處是鐵匠鋪,不斷有載着礦石、錫沙的車子路過,空氣被火爐蒸騰得發熱,居民們的脾氣也火辣暴躁。約書亞走在路上,人們望見他的着裝,紛紛繞着走。他對這種情形早有準備,即便是耶穌基督,也曾經身負罵名。人們的冷漠反而從某種程度上堅定了他的決心似的。
在當時的艾維希大陸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座城裏最高的建築一定是教堂。約書亞放眼望去,最高的地方,是遠處一座磚紅色的宏偉城堡,這想必就是領主的家了。
不斷有成批的武器被堆放在門口,貼上封條。從遠方風塵僕僕趕過來的商人們來競價,成交後,他們便擊掌為盟。金屬的碰撞聲,人的討價還價聲,不同的口音,就像是一座火爐中的巴別塔。
「是,羅特蘭澤少爺。」五大三粗的鐵匠穿着工匠的衣服,戴着隔熱手套,對面前的少年唯唯諾諾。
約書亞從他們面前快步走過去。非要宣教的話,當然不能從這樣的對象開始。他打算去居民區,和善的民眾總是比貴族要容易接近的。
結果一切出乎意料。
「你說的神如果真存在,就讓我們看到啊。」不耐煩的中年男人一步步逼近約書亞,圍在一旁看熱鬧的婦女們竊竊私語。年輕的先知終於遭到了凡人的誤解,他不知所措的四處環顧——誠然,傳教不是那麼簡單,在踏出神的領域之後,他面對的是險惡的漩渦。中年人「唰」的抽出了刀,指向了約書亞,「聽着小子,如果你真是被神眷顧的,就讓你的神來為你擋刀子如何。」阿勒薩的刁民果然如傳言中所說,兇悍、無知、毫無敬畏。約書亞依舊在不停禱告:「萬王之王,萬主之主,若是您眷顧我,就請借我的手行您的權柄,讓他們看見……」
圖綸站在人群中冷冷的看着這一切,嘴角帶着一絲嘲笑。他早就注意到這個路過的修士了。多少年來,沒有人敢來羅特蘭澤家的領地傳教,教堂也早就被拆除作為別的用地。他厭惡那種無謂的禱告,認為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才是真正的「存在」。對於這個上帝的代理人來說,最好的選擇是知難而退。可是圖綸卻樂意在這裏繼續看這一場鬧劇,他喜愛折磨自己,也樂於旁觀別人受折磨。
那少年轉過頭來了——圖綸驚呆了,他的五官秀麗得如同女人一般,帶着洞察一切的慈悲眼神,望向普羅大眾。中年人不禁縮回了拿着刀的手。圖綸頓時覺得無趣,但轉念一想——他心裏產生了一個無比惡毒的想法。於是他穿過人群,走到約書亞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圖綸問他。
「約書亞·卡普蘭。」少年回答。周圍的人群認出了羅特蘭澤少爺,紛紛卑躬屈膝的行禮,約書亞依舊平和得站在那裏,注視着這位穿着繡有複雜紋章披肩,戴着羽飾檐帽的公子哥兒。
「失禮失禮。」圖綸摘下帽子欠了欠身,「鄙人是羅特蘭澤家的長子,圖綸·羅特蘭澤。」抬起頭時,他已經偽裝出了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儘管他此時心裏正拼命的克制着馬上要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壞事的興奮感。「我有個請求,不知卡普蘭先生是否願意聽一聽?」
「請講。」
「我等無知之人未受過天父的恩寵,還請您不要見笑。能否隨我去府上,跟我聊一聊信仰之類的話題?」
約書亞遲疑了。圖綸也察覺到他的警惕,便一再誠懇的請求:「願特意前來阿勒薩的聖職者本來就不多,還請您勞駕。下一次有人來傳福音,不知是多少年後了。」
「上帝保佑您,羅特蘭澤先生。」約書亞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圖綸暗笑,走過來像兄弟一樣搭住了這位小修士的肩膀。
待約書亞醒來時,他已經被關在了黑暗的房間裏,光從門縫中透進來。他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下意識的想坐起身來——手腳都已經被捆住了,他原先的長袍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穿在他身上的,是一件艷麗的女裝。約書亞何曾受過這種羞辱,咬着牙想掙脫繩子。突然,門被一腳踹開了,那金髮少年一隻手擎着燭台走了進來,回身又將門粗暴的用腳關上,發出重重的聲音。
「我十分欽佩您的膽識,卡普蘭先生。」少年舉起蠟燭,照着約書亞的臉。「沒有人敢在這片土地念出耶穌基督的名字,真金白銀會說話的世界,你這法利賽人,就要被吊死啦。」說完他狂妄的大笑起來。
約書亞借着燭光才看清房間內的一切,可憎的赫爾墨斯像,猩紅色的地毯和幕布,獠牙猛獸的家徽,牆上掛着巨型金色的尺規。少年的衣服也是猩紅色的綢緞,腰間掛着黃金墜飾,一顆碩大的紅寶石在他的戒指上詭異的放着光芒。「主啊,我受了如此大的恥辱,您要降下什麼榮耀給我……」約書亞的眼神黯淡無光,低下頭自言自語。
「別再感謝你的主了,要感謝我把你帶到這裏,不然你遲早會被當做神棍送上絞刑架的。」圖綸·羅特蘭澤背着手開始在房間裏踱步,金色的馬刺發出錚錚的響聲,他取下腰間做工精巧的弩機,將弦拉開,固定,向約書亞作了一個瞄準的姿勢。「我們,阿勒薩的人民,憎惡一切偽君子和一切企圖用不存在的信仰禁錮思想的組織,就像你們憎惡撒旦那樣。」
「如果被您帶回來得到的是這樣的待遇,我更寧願讓我的血灑在這片土地上。」約書亞抬起頭望向圖綸,「您真的以為會說話的只有人而已嗎?沒有人告訴上帝索多瑪該滅亡,是罪人腳下的土地一直在控訴。亞伯被該隱殺死後無法言說,是他的血在向上帝控訴。我想,若是我的死,能叫上帝發現這裏……」
「我怎麼會讓你死呢?」圖綸俯下身來,面對着約書亞。「如此美麗的男人面孔,我可是第一次見。可惜了,是個神棍。」他伸出手抬起了約書亞的下巴,約書亞默不作聲,將頭扭向另一邊,緊咬住嘴唇。
圖綸又發出了毫無遮攔的笑聲,「禁慾這種氣質,有時候反而會起到反效果。」他的確是被穿着女裝的約書亞迷住了,竟對準那緊抿的嘴唇吻了下去,帶着惡意和報復,還有沖昏的頭腦。「看在上帝的份上……」唇齒相碰之間,約書亞的求饒顯得如此無力。
「你要醫治不信神的人。但我偏偏要毀了你,讓你的神也不再愛你。自身難保的人哪,看你還醫治得了誰?」圖綸粗暴的撕破了約書亞的裙裝,衣襟上的珍珠斷線,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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